44 番外 长安(1 / 1)
番外长安
长安出生在一个隆冬。府中与他同年出生的,还有一个男孩。不同的是,那个男孩是陶府的小少爷,而他,只是陶府的家生子。
所谓家生子,就是爹娘都是陶府的下人,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陶府的奴仆。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命运,摆脱不开。
长安一开始并不叫做长安。他在十岁之前都没有大名,他的爹娘叫他柱子,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家里的支柱。所以,勉强说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就是陶柱了。
一般来讲家生子都很受主人信任,但长安的爹娘都是老实木讷之人,不会体会主人的意思,所以一直做着最底下劳累的活计。长安在五岁后就跟着爹娘在陶家干活,他被分配到书院打扫院落,每天还要擦干净书房的墙围。
陶家小少爷刚好也是五岁启蒙,但小少爷是个娇纵的霸王脾性,只爱捣乱,不爱读书。再加上有些愚笨,就连《三字经》《弟子规》等基础书籍都要先生讲上好几遍。长安每日擦着墙围,偶尔还能偷看一阵,渐渐的也识了一些字,懂了一些道理。
长安的爹娘知道后有些忐忑,但还是非常高兴。他们知道识文断字是件天大的难得的好事,他们希望,他们家的柱子以后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而在这对老实人心中,最有出息的典范莫过于大腹便便的陶府管事了。
陶府小少爷并没有同龄的玩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和长安关系好。事实上,小少爷对这个每次从书院出来就能看到的下人非常厌烦,每每总要打骂几句或是踹上几脚。长安习惯后便也不甚在意了。
生活就如一潭死水,苦而浑浊,但胜在平静无波,不起分毫涟漪。
直到长安九岁。
长安九岁那年的冬天,陶家被查出勾结天地会反贼,罪同谋反。陶家老爷和夫人判了死刑,陶家小少爷因为年纪太小,可免一死,只发配到宁古塔去,有生之年不可得到赦免。
然而官差来捉人途中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陶家老爷连夜遣散了所有下人,却召见了长安的爹娘。陶老爷赏了长安爹娘一套华美的衣服,然后让他们穿着华服,放火将他们烧死在屋子里。
长安爹娘的焦尸用来给陶氏夫妇抵罪,而与陶家小少爷年龄相仿的长安,则将代替小少爷被发往宁古塔。而陶家三口则携着金银细软,隐姓埋名后依然可以活的潇洒。
官差来后没有做任何询问,从废墟中拖出了两具焦尸,然后给长安上了重枷,只等拿了文书后上路。
那时正值隆冬,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迎接新年。长安却带着重枷,在冰冷的牢狱中度过了他的生日和爹娘的头七。
天亮之后,年方十岁的长安背负着仇恨和冤屈,被无力反抗的命运洪流携带着北上。一路上,长安无数次被差役推搡在雪地上,然而心总比身体要冷上几分。
年关过后,路过城池。
忽然有人前来拦住两个差役,言说他家主人请两人喝酒,差役便将长安锁紧,然后欣然赴约。
酒足饭饱后,差役醉的不醒人事。长安被人带上了楼,在酒楼三楼的雅间里,长安见到了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眉目如画的少年,和一个沉默的中年男子。
长安后来才知道少年正是皇八子胤禩,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叫做长宏,后来成了长安的直属上司。
拖着长安的人一松手长安就跌坐到了地上,他身上仅有的一件破旧单衣无法抵御三九寒风,而他刚刚在楼下待的时间太久,双腿已经冻僵了。
少年见状啧了一声。长安身子颤了颤,以为自己冒犯到了少年。然而少年却走到他面前,解下狐裘给他披到身上。
一件狐裘对已经获封贝勒的少年胤禩来说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可对长安来说,却救了他的命。长安只有感激,没有不平。因为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如此。
“我问你,你可是陶家的家奴,代主受过?”胤禩俯视着长安,问道。长安的身份可能不够胤禩俯下身,但至少胤禩目光澄澈,既无嫌恶也无轻蔑。
长安听了胤禩的话后有些呆滞,忽然一行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胤禩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孩子会突然哭起来,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别怕,陶家的案子现改由我督办。前不久,我手下人抓到了在逃的三人,他们已将实情供出了。”
长安抹去眼泪,滞涩的挪动身子端正跪好,向胤禩叩了一个头。
长安的命就像蝼蚁,任人捏扁揉圆,谁高兴了都可以踩上一脚,而他没有任何办法反抗。无论是烧死他的爹娘,还是将他发配边疆,都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冤屈,是否憎恨。
而长安自己,在难挨的严冬与冷酷的人心间,也不知该怎样述说。
长安请求胤禩杀了陶家三人为他爹娘复仇,而作为交换条件,长安会成为胤禩埋在天地会的暗线。
当天晚上,长安被带到城郊的乱葬岗,那天晚上死了三个人,而长安则目睹了一场大火。
那场火烧光了他的仇恨,也烧干了他的内心。
那场火经年后依然时常出现在长安的梦里,火舌一遍遍舔过他的眼前。但那时的长安已经明白,梦里的柱子早已与他的爹娘一起死在了陶府的那场大火里,而活下来的人,叫做长安。
长安这个名字是胤禩给他的,虽然听起来十分可笑,但胤禩还是希望这个安静听话的孩子能够长乐久安。
接下来就跟胤禩计划好的一样。
第二天差役醒来后如往常般押着长安上路,不久后,远在江南的林会首接到好友身亡,唯一的儿子被发配边疆的消息后星夜赶来,杀掉了两个差役,然后将长安带回了天地会。林会首将长安收做义子悉心教养,教他读书习武,俨然将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然而长安始终记得,他是八爷胤禩的死线。长宏告诉他,所谓死线,一生只会动用一次。若是没有传令,长安便做一辈子的天地会人,娶妻生子,结交好友,杀尽贪官富商,一心光复大明……此间种种,皆不可有异于常人。而死线一旦接到命令,往往需要背信弃义,用生命来完成任务。等待的时间对死线来说是一种恩赐,更是一种残忍,命运永远只给他们困厄和矛盾。
长安明白其中的残酷,可他依然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他心怀感激。
长安永远记得,是谁给了他一件衣服,让他活过了那个寒冬。是谁为他报了大仇,又是谁给了他一个名字。
长安愿意用他的一生来来等待一个必死的命运。而之前那些偷来的时光,他想像胤禩希望的那样,努力去做个长乐久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