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却说胤禩，他坐的位置临窗，可以边吃饭边看着楼下翻覆士族来来往往。想来，很久以前，他还是个锋利的少年时，他坐在龙源楼上，想的是自己手下的江山河海该是何等壮阔，而现在想的更多的却是过往的行人过的是否安慰富足。小九说他是心软了，他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其实胤禩自己明白，他不是心软了没了血性，只是，他老了而已。
活过了两世，虽然还顶着一副年轻的皮囊，但心却已是垂垂老矣了。人老了，心境会平和很多，很多心思自然而然也就熄了。对现在的胤禩来说，比起和老四百般纠缠，他更想对这些年的荒唐做个了结，然后过自己索然无味的简单日子。
正想的出神，楼下几个护卫簇拥着一个少年缓步走来，中间的少年做富家子弟打扮，走到龙源楼下时不经意看到了临窗而坐的胤禩。少年先是一愣，然后站定身子，对着胤禩郑重的弯腰行了一礼。
胤禩看清少年的模样，也有些意外。
他眨眨眼，向少年挥了挥手，就看着少年对几个护卫吩咐了几句，又理了理衣襟和袖口，走进了龙源楼。
胤禩坐直身体，不复之前一副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样子。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几声清叩。
“进来。”
听到胤禩出声，少年才推开门走进来。他站在门口，向胤禩打了个千，口中道：“弘历见过八叔，給八叔请安。”
“快起来，过来坐。”胤禩神色温和，招呼弘历在身边坐下，笑道：“弘历喜欢吃什么尽管叫，不要跟八叔见外。”
弘历从善如流的叫了几样小吃，虽然努力做出从容的样子，但一张面皮而绷得紧紧的，让胤禩一眼就能看出少年的不安和紧张。
胤禩不由失笑。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知道八爷廉亲王是个脾气温和易相处的主儿，小孩儿也大多都愿意与他亲近，可也不知怎么的，唯独弘历见到他总是很紧张又有些惧怕的样子，让胤禩有种手足无措的窘迫感。
“弘历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可是上书房放假了？”这不，胤禩刚试着拉一句家常，少年就条件发射般把直了身子，礼仪端正到刻板的程度，一字一句答道：“回八叔，弘历不敢逃学。再过月余便是母妃的生辰，弘历想为母妃挑样礼物。皇阿玛已准了此事，弘历也向上书房师傅告了假，下午也就回去了。”
“你有这份孝心当然很好。”胤禩尽力让自己显得更温和一点。“上书房师傅固然博学，但时常出宫走走看看也是很好的。皇宫朝堂虽大，但毕竟也有局限，不亲近百姓，便难知民生疾苦。你看的多，走的远，你的心胸才能容纳天下。等你长大了，你还可以走出皇城，去大漠去草原去西藏雪山看看。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你身份尊贵，无论何时都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弘历低头，眼底划过深思，但只是一瞬，少年便“啪”的一叩腕向前一推目视前方梗着脖子朗声道：“是！弘历谨记八叔教诲。”
“……”胤禩觉得自己脸有点儿裂。
算了……胤禩在心底无力的叹了口气，干脆不再说话，夹了一筷子菜给少年。
弘历僵着身子盯着胤禩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把菜夹到他的盘子里，就在筷头松开的同时，弘历又“啪”的一叩腕向前一推，声音洪亮道：“弘历谢过八叔！”
“！”胤禩一惊，手一抖筷子险些脱手。他默默收回手，若无其事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还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才放心继续吃他的午饭。
弘历也动了筷子，却依旧谨守着礼仪，只夹离他最近的菜吃。虽是如此，但胤禩也不敢给他夹菜了，生怕他再来一句谢谢八叔。——他对付雍正都没这么怵过！
不过……，胤禩垂眸抿了口茶，敛去微微暗沉的眸色。
他才不相信雍正的儿子会没几分小心思。若真是怕他，躲他还来不及，又何必上来陪他吃饭？不过，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他还真就是猜不出来。
果然人老了，就越来越不懂的少年人的心思。
胤禩心中无奈的感叹，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也终于吃的七七八八了。胤禩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来跑堂的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去李记糕点铺买几样甜品糕点回来。
弘历听到胤禩吩咐的几样吃食后手上一滑，筷子撞到碗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至此，完美无缺的礼仪出现一丝裂痕。但他很快掩饰下来，只好奇道：“八叔买糕点做什么？”
胤禩神情柔和，道：“弘时很喜欢李记的糕点，可难得出宫一趟，你正好可以给他带点回去。”
弘历捏筷子的手指一紧，脸上露出几分焦急，脱口而出：“我……”
可刚说出一个字，又被他及时掐掉了。
“怎么了，”胤禩转头看他，平静道：“男孩子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弘历捏筷子的手愈发用力，一狠心，说道：“可是弘历做错了什么？八叔才不喜欢弘历，更是入不得皇阿玛的眼？”
胤禩惊讶的看过来，少年捏紧了筷子与他对视，眼神执拗。“请八叔告诉弘历，究竟弘历哪里做的不好，弘历都会改的。”少年眼圈渐渐泛红，连忙眨了眨眼睛，声音也低了几分。“是因为……弘历是庶子，所以比不上三哥吗？”
跟自己耍心机？胤禩挑了挑眉。
但总算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意思了。
弘历明显是存了往上爬的心思。胤禩也是庶子，若是让胤禩有物伤其类之感，从而将八爷党变为助力当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也万万莫要结了仇。
说实话，这办法挺蠢的。但是，也只有小孩子才想得出这样蠢的争宠方式了。不管怎么说，有心眼就是比没心眼强，在皇家，会争宠的孩子总是活的比较久。而且，他今日的话，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皇子太多，就算都是儿子，也总有个亲疏远近，疏远的那个，自然也会委屈。
胤禩并不生气，但也没有怜惜的心情。倒是在弘历身上，胤禩好像看到自己那帮冤家兄弟的遗憾。有的人求而不得，还有的人，所求非愿。
“怎么会这样想？”胤禩拉开椅子走到弘历面前蹲下来，平视着少年。“你和弘时都是一样的，你也是你皇阿玛的儿子，我的侄子。你的努力，八叔也看在眼里。你怎么会认为，我不喜欢你呢？”
少年呆了呆，眼圈儿倒是不泛红了，反而面皮儿透出了一层红色。弘历垂下头，小声道：“可是，八叔您很少理弘历的，很多次弘历想找您说话，您都避开了。还，还有，八叔记得弘时爱吃的，却从没问过侄儿喜欢什么。难道，不是八叔讨厌弘历吗？”
这就明显是冤枉了。
胤禩几乎被他气笑了。朝臣和皇子走的近本就是大忌，更何况，他还是雍正的儿子。别说躲着他，没把他弄死就是疼爱他了！要不是弘时是他上辈子带大的孩子，他也不会跟弘时亲近的。
至于弘历爱吃什么，他胤禩一个亲王，每天要烦心的事情得用箩筐来称，为什么要记得雍正的儿子喜欢吃什么？……虽然他还真知道。┑(￣Д ￣)┍
“你皇阿玛不喜朝臣不应与皇子接近，这是规矩。而我不问你的喜好，是因为知道弘历最不喜甜食，这点倒是和你阿玛一样。”
胤禩用两句话把弘历的不满揭过去，神色一正，深深看着少年野心勃勃的锐利眼瞳，道：“弘历，你有上进的心思是好的，但坐拥天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你有一日达成所愿，盼你记得八叔今日戒告你一句，戒骄戒奢，戒急戒躁。”
说完，不等弘历反应，胤禩便站起身，颇为洒脱的揉了揉弘历的辫发，道：“买点心的也该回来了，走吧，八叔送你回宫。”
胤禩结了账，拉着呆愣的弘历下楼，路过大堂时，侧耳听到龙源楼里的琴师转轴拨弦换了柳永的鹤冲天来唱。
这世上，有人平和心事，千秋不老。有人抛却浮名，换了低斟浅唱。
可在通天路上攀爬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做一个强大的富贵闲人，是胤禩这一世难得的幸事。
胤禩笑了笑，抛了一锭银子算作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