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时间倒回胤禛出发的两天后。
卫兵闯进大帐的时候，胤禩才刚刚和衣睡下，连灯都没来得及熄灭。
胤禩从矮榻上坐起来，伸手拍了拍脸颊，绕过半扇屏风，就看到一个士兵跪在地上，蒙了层薄灰的铁甲还带着冬夜的寒意。
“什么事，说吧。”
卫兵匆匆叩了个头，咽了口唾沫道：“回将军，我等发现准军踪迹，约两万人，分别从两翼接近，已成汇合之势，最快半天即可到达科布多，似乎，似乎是……想要攻城。”
“通知其他人，去城墙。”胤禩从案上抓了头盔就走出大帐，只留个那名卫兵一个袍角。
科布多夜半时分响起战鼓声。
因为天色极暗，胤禩勉强确定准军的数量和痕迹，他放下望远镜，才发现一众将领都已经到了城墙上。
“各位将军都知道了，两万准军半日后会到达科布多。”
“请廉亲王放心。”几个武将互相看了一眼后，一个人走出来抱拳说道：“我军既有了准备，两万准军，不足为惧。”
“科布多虽非铜墙铁壁但也有一万五千精兵驻守，两万准军根本不可能攻的下来。”胤禩神色冰冷。“……怕只怕，他们并非为了攻城。”
“两万人攻城，这么说和通泊的驻军就只剩一万了，就凭一万人，葛尔丹也敢向大清宣战？看起来，这两万人不像是要攻城，倒像是……像是为了围住我军，防止增援。”
夜风刮得胤禩头皮生疼，但脑子却分外清醒。
白色单甲被城墙上的火光映成晦涩的暗红，胤禩白皙的下巴隐在领口，但沉重的话语却随着他呼出的寒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各位将军，眼下这场战争，不再是大清与准格尔的战争，而是大清与俄罗斯的战争！是国与国的战争！这是场诛王之战，一旦皇上出事，我们便是满盘皆输！皇上很可能中了埋伏，我们必须赶去增援。”胤禩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到了一名青年将军身上。森然道：“岳钟琪听令！”
“末将在！”轮廓坚毅笔挺的青年一撩战袍跪了下来。
“趁准军未成合围之势，我带一万两人突围，连夜赶往和通泊。现在援军迟迟未到，我要你带三千人城上浇水，制备武器，全力死守科布多！你，可能做到？”
“末将领命！”岳钟琪抱拳。
胤禩站到他的面前。“我问你，死守科布多，能否做到？”
岳钟琪用力握着腕甲，他始终没有抬头，但回答却是字字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回廉亲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那好！”胤禩一甩战袍，神色冷冽。“副将为我点兵，本王就留在这等。大军到齐，即刻出发！”
将士在一炷香内到齐。这个夜晚无星无月，科布多也不多燃火把，不敲战鼓送行。在一片黑暗，静默和肃杀的寒风中，科布多打开城门，胤禩带着这群缄默的战士出城突围。
准格尔虽然人多，但为了围城各军之间分布的相对分散。胤禩带军以尖刀的队形插入准军分布薄弱处，快速突破包围。
在这次突围中，清军损失了数百人。但是清军一直没有停下来，就连损失的人数都是各队长骑马来回输出来的。胤禩一路疾驰，下令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步兵和骑兵每半日轮换一次，士兵要把自己捆在马背上，边骑边睡才得休息一会儿。
行至第三日天色大亮，清军才快至和通泊下游，远远的已能听到湍急的水声和上游的喊杀声。
然而天意弄人，天边飘来一片乌云，草原上刮过阵阵寒风，转眼间竟下起了时雹雨！
斗大的冰块伴着冰凉刺骨的雨砸落大地，其中一块刚好砸到了一匹马的头上。那批战马被砸的一蒙，四腿一软就要跪下去，马背上的士兵方才惊醒过来，连忙砍断绳子滚下来。周围的战马都受到了惊吓，纷纷打着响鼻退后，还有几匹嘶鸣了一声想要跑的，幸被骑兵勒住了缰绳。
队中的人马一退，后面疲惫的士兵也下意识退了几步，眼看战场就在眼前，援军却出现了溃散的趋势。
胤禩心中焦急，一勒马，喝道：“不许后退！”
“你们站的地方，是大清先祖用血肉打下来的！今日你们退后一步，敌人就前进一步！你们甘心吗？！
“敌人侵略边疆，今日你们在前线退缩了，明天敌人侵略的就是你们的家乡，你们允许吗？”
“你们守护的是世代生存的土地，你们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还要退缩吗？”
随着胤禩的话，军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胤禩，听着他的话。在这片平静中，胤禩明显感觉到一部分人身上泛起了血气，那是只有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才有的。
胤禩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抬手遥遥指向和通泊上游的战场。“你们的兄弟，等着你们的救援！大清的皇帝，正在前线拼杀！后退者斩。救驾有功者，加官晋爵，封妻荫子！”
“我乃和硕亲王爱新觉罗·胤禩！今日，与你们同生共死！”胤禩拔出弯刀，刀鞘掷到一旁，勒紧马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上去！”
彼时天明。
俄罗斯人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胤禛。
索性胤禛离得远，前边又有多人阻挡，这一轮连射中虽然倒下了一些人，但并没有击中胤禛。
俄罗斯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再次瞄准胤禛，扣动扳机。对于所有挡在胤禛身前的东西，不论是清军还是准军，都是击毙。
胤禛想要退后离开俄罗斯的射程范围，但葛尔丹策零却咬紧牙关命令准军全力堵截胤禛。虽然俄罗斯人随意击毙他的士兵让他很愤怒，但只要胤禛死了，这些准格尔士兵付出的牺牲就完全值得。
退路被堵。不得以，胤禛只能在准军密集处不断移动，增加命中的难度。
胤禛在移动中也想过让清军的□□营试着顶住火力。但□□营毕竟人少，而且和准格尔五千鸟枪兵对战了半夜，不但身心疲惫，子弹也剩的不多了，再加上人数也有折损，已经再无能力对上俄罗斯的火器。
胤禛只能带着清军冲击准军。起初，准格尔士兵还愿意与胤禛拼杀，后来竟变成看到胤禛就远远的退开一大截，尽量让胤禛暴露在俄罗斯人视野中。一般这时，大清的士兵会扑上来拼死掩护胤禛，但渐渐的，就连清军眼中也出现了畏惧和迟疑。他们都有等他们回去，大家都是人类，都会自私，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有勇气舍生取义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俄罗斯人始终不急不躁，他们就像是操纵命运的人，只要胤禛没死，他们就一直杀下去。
“皇上！不行了，前面的准军离得太远，我们顶不住了！”一名骑兵矮着身子冒死冲到胤禛身边，匆匆喊道。这人侧过身子尽量挡住胤禛，但满是烟灰汗渍的脸上却透出绝望的神色。这名士兵愿意用生命守护他的皇帝，他可以尽到他的职责，但对于大清能否取得胜利，他已经绝望了。
“冲过的去！比他们快就行！”胤禛揪着士兵的衣领喊道，同时一鞭子抽在那名士兵的马背上，自己也发狠如离弦的利箭般冲进了准军之中。
“大清的人都给朕顶住了！”胤禛劈开一名准军，溅到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回身吼道：“此战随朕冲杀而不死者，都加头功！廉亲王的援军很快就到了，想活下去的都给朕顶住了！”
胤禛的话让清军燃起了一些斗志，但这点反抗在敌人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就在清军奋力拼杀时，忽然天色一暗，又下起了时雹雨。准军都习惯了草原变换莫测的天气，然而清军却有很多人根本没见过时雹雨，一下子乱了阵脚。一瞬间情势急转直下，眼看已再无回转之力时，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就在连胤禛都快要绝望时，胤禩所带的部队终于冲上了中游的缓坡。
一些机灵的都带头喊着“援军来了！”“大清必胜！”“兄弟们挺住！”冲进了战场。眼看大批援军到来，被困的清军顿时气势一震，开始猛烈的反击，很快与大部队汇合到了一起。
胤禩刚想下令让清军先护送胤禛从战圈中撤出来，却发现，胤禛实在是冲的太偏了，甚至没来的及和大部队一起撤出来。
更糟糕的是，方才胤禛只顾着冲杀，不知不觉竟被逼到了河边。身后就是湍急冰冷的河水，清准两军一撤，胤禛就被暴露在了俄罗斯人的枪口下。甚至离得太近，已经进入了葛尔丹策零的弓箭射程中。
葛尔丹策零脸上露出一抹狞笑，当即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羽箭，开弓如满月，箭尖泛着冷色的光泽，直指向胤禛。
胤禛被困河边，双手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他浑身染血，神情肃穆，似乎在急速的考虑策略，又像极了慨然赴死。
“去死吧，清朝的皇帝。”葛尔丹低声呢喃了一句，眯起眼睛心无旁骛的瞄准了胤禛，就在手指堪堪要放开箭羽的瞬间，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斜后方急速射来，□□了葛尔丹策零的身体！葛尔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胤祯、葛尔丹和胤禛刚好呈现三角之势，在胤禛进入葛尔丹策零射程的时候，胤祯从侧包抄，也把葛尔丹纳入了射程。趁着葛尔丹在瞄准胤禛时毫无防备，一举将其诛于箭下。
一切计谋的制定都只是战场上临时的眼神示意。
偏差一秒，死的就是胤禛。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些时候，胤禛兄弟的默契就连他们自己都。
在这场战争中威高权重的胤禛始终都把自己置于诱饵的位置。——一个，让任何猎物都会变得疯狂且无法抗拒的诱饵。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如是。
胤祯沉默的手收起□□，淡淡看向胤禛的方向。
然而，俄罗斯人却并未因为葛尔丹策零死亡而收手。葛尔丹策零摔下马后，俄罗斯人紧接着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各个方位急速射来，胤禛下意识挺直了身子，薄唇抿成一片，面容尊贵冷漠。
几乎在同时，一匹枣红马冲入弹雨中。
胤禩伏在马背上，冲到胤禛跟前时，猛地一扯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健硕的马身牢牢挡住了胤禛。
子弹嵌入战马的身体，战马庞大的身子轰然倒下，连带着坐在上面的胤禩也摔了下来。
“小八！跳！”
胤禛手疾眼快的揽住胤禩的腰，毫不犹豫的抱着他跳入了和通泊湍急的河水。
当胤禛的战马为两人挡住下一波子弹的时候，胤禛和胤禩已沉入了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