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廉亲王。”
“廉亲王慢走。”帐篷的帘子被撩开，一群人分外热情又不舍得送胤禩出来。胤禩一手负在身后，对着众人一一点头致意，笑意温和:“各位留步，允禩先告辞了，我们改日再叙。”
胤禩好不容易辞别过于热情的蒙古王公们，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站定脚步，他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从中倒出几枚红色的药丸送进嘴里，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觉得胃中好受了些。他终于知道嫁去蒙古和亲的公主们为什么都死得很早了，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面对这群精力过剩的蒙古汉子的都吃不消，又何况心思重的女儿家？等莲华长大了可千万不能让她嫁到塞外去啊。
胤禩想着顺手收起了小瓷瓶。那天他吐了老四一身后老四就给了他这个瓷瓶。不知是理亏还是什么的，老四不仅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反而让太医用蜂蜜山楂等东西调配出来开胃消食补气养虚的药丸子来。多亏了这个才让他在吃食不惯的水深火热的日子里坚持了下来。
胤禩本来是不想承胤禛的情的，按照他对胤禛的厌恶度，应该把瓷瓶连着送瓷瓶的苏培盛都一起扔出去才对。可胤禩还是收了下来。一个皇帝给你金银珠宝你可以不要，因为不需要皇帝费什么心思。可若是一个皇帝为了一个臣子特意弄什么药丸，再扔掉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胤禩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和小心眼的老四结仇。再加上也不知那个配药的太医以前是不是在御膳房干过，配出的药丸子酸酸甜甜的倒是意外的对他胃口，他也没必要拒绝能让自己好受一些的东西。
胤禩回到自己帐篷后简单的洗漱一下就早早睡了，想着养好精神明日再出去围猎。他还记得来木兰之前他答应弘旺要给他猎只狐狸，只是不知怎么了，来了这么久他还真没见过几只狐狸，偶尔猎到几只也都是棕狐，入不得他八爷的眼。堂堂廉亲王送给儿子的礼物当然要最好的。可能是大部队人数太多，把狐狸之类的小动物都惊走了。胤禩决定明天单独去碰碰运气，往年时狐狸还是很多的。
胤禩昨夜还心心念着狐狸，第二天就真的看见一只浑身赤红，只有耳朵边缘和尾巴尖上滚着一小道黑色的的小狐狸在远处的树根下刨果子。胤禩远远的勒住马，马却打了个响鼻，一下子惊动了那只红狐。小狐狸听到声音，抖了抖一对红色的小耳朵，飞快的抬头看了胤禩一眼，转身就往树木茂盛的林子里钻去。
胤禩知道自己惊到了它，连忙策马追上去。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只灵动可爱的红狐，想必弘旺也一定会喜欢的。
胤禩想要捉住它给弘旺作礼物，自然不可能一箭射死了它。只是这只小狐狸竟然意外的狡猾，专往树木枝桠交错纵横的地方钻，骑马很快就进不去了。胤禩只好挺直脊背弯弓搭箭，微眯了眯眼后松开手指，一箭射中了小狐狸的后腿。小狐狸发出一声尖细的哀鸣，又坚持的往前跑了很远的一段路后终于栽倒在地上。胤禩这才放下弓跳下马去捡它回来。
“......允禩呢”带着众大臣和蒙古贵族狩猎的胤禛回头却没有看见心中所想的那人的身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八哥好像看见一只狐狸往西围场那边追过去了。”胤祥紧跟在胤禛身边，闻言低声回道。
不知从何时起，胤祥发现，四哥对和他斗了半辈子的八哥越来越在意和宽容。可他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相信四哥的一切决定，并且，他也是真心希望兄弟们能和睦相处。
“为了一只狐狸就随便脱离大部队？”......万一碰到什么猛禽怎么办？
胤禛心里稍稍有些担忧。正在此时，前方忽然有一个穿着巡逻侍卫衣服的人骑马迎面而来，到了离胤禛两箭远的地方就翻身滚下马鞍，垂首跪在地上。
“来者何人？”胤祥接到胤禛的眼神，带马上前问道。
“奴才参见皇上参见怡亲王。回皇上的话，奴才奉命负责维护围场安全，有军牌为证。”那人双手将一块军牌举过头顶，略带惶恐的说：“启禀皇上，奴才接到报告，有一头成年公熊发狂咬杀了一队侍卫，突破了防线往西围场方向逃去了！奴才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满蒙贵族大多都是有野性的汉子，仅是每日猎几只松鼠兔子是断不能让他们尽兴的，因此皇帝特意准备些熊、豹、狼之类的凶猛的猎物，只不过会派人将它们赶到特定的地方看管起来以免它们误伤了人罢了。
什么？！一只发狂的公熊往小八那边去了？！胤禛大脑忽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心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拨转马头，一言不发的向着西边狂奔而去。
“四哥！八哥不会有事的！”胤祥拼命抽打着马身才勉强跟的胤禛的速度，他大声喊着，一张嘴就有一团猛烈的空气灌进嘴里。
胤禛扬起马鞭在马身上重重的抽出一道道血痕，御马痛苦的嘶鸣一声，速度又快了几分的窜了出去。胤禛紧紧抓着缰绳，身子低伏在马背上才不会被痛到发狂的马甩下去。他对胤祥的喊声充耳不闻，只是绷紧了脸部的线条，死死的盯着前方疾驰。此时的胤禛只被胤禩抓住了全部心神。
————小八！
————胤禩！
胤禩的箭上涂着麻药，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已经没力气反抗的小狐狸。小狐狸睁眼看了胤禩一眼，伸出前腿蹬了蹬他却扯动了伤口，低声呜咽起来。胤禩微微一笑顺了顺它柔顺光滑的红色皮毛，站起来想要带它回去敷药。可就在此时，身后的丛林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雄浑愤怒的咆哮，并伴随树枝折断的声音快速向他这边逼近。
胤禩霎时就白了脸，抱紧小狐狸就拔腿向外跑去。
——这竟是棕熊的吼声！
胤禩来不及想本该被控制起来的棕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拼命的跑向他拴马的地方，希望能靠速度甩开这头棕熊。可他毕竟只是人类，又如何跑得过野兽？一头体型硕大的棕熊很快就横冲直撞的冲破了树木的阻隔，眨眼间就对着胤禩凶狠的咬了过来。
“！”胤禩脚下一绊，连忙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了这一咬，同时一把折断卡在小狐狸后腿上的箭头，对准它的眼睛掷了过去。胤禩听得一声极凄厉愤恨的巨大咆哮，但却根本不去看准头，只是没有任何停顿的站起来继续跑，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他的马。
胤禩的马是小九送他的战马，但不管如何训练有素，在面对如此的恐惧和猛兽的威胁时，它也不敢上前来，只得在原地不停的踱步，焦躁的长嘶。
胤禩看到他的马后心中一松，可身边的大地却忽然一震，一阵极沉闷的风伴着震耳欲聋的吼声向他压了下来。胤禩的思维一瞬空白，只来得及稍稍偏了偏身子就被因憎恨和剧痛彻底失去理智的棕熊一掌重重的挥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树上。
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飞溅的温热鲜血。
胤禩的意识一下子就模糊起来，他想要动一动，可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直立起来足有两米多高的硕大棕熊一只眼睛上插着断箭，喘着粗气向他走过来，并高高举起沾满了他的鲜血的熊掌。
那只棕熊应该是在咆哮的，可胤禩却两耳嗡鸣，早已分辨不出声音了。怀中忽然一动，竟是小狐狸惊恐的拼命往胤禩的怀里钻，胤禩一愣，然后就收拢手臂将那只小狐狸紧紧护在怀里，他自己则略带迟缓的仰起头看着遥远天空上炽烈耀眼的太阳。阳光映射在他瞳孔中晶莹若泪水盈眶，胤禩缓缓牵起一抹解脱和安逸的虚弱微笑，静静的等待死亡伴随着阴影和疼痛降临。
......他就要死了
或是说，他终于可以死了。他知道自己总是要死的，虽然从未想过会这么早、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死去，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和难过，反而觉得平静和解脱。
他这个造反头子死在这里，老四就没必要太防备小九小十了，他的家人也就不会被株连了，如果他死可以换来这些人的平静，那么他的死就是完全值得的。
他并不觉得可惜。
对他而言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不用再算计人心，不用再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不用再在乎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不用再害怕和疲惫。
......并且,有山有水,有湛蓝色天空和长风拂过大地的地方,一直是他梦想的葬身之所......
胤禩最后紧紧抱着怀中小狐狸幼小温暖的身体。——那天胤禟也在场，他会将这只红狐带回去送给弘旺的吧。
胤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胤禩脸上那抹解脱的笑容。
一股难言的气愤和酸楚瞬间涌上心头，胤禛紧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射出了他这一生最快最猛的一箭。就在双臂都感到拉伸过度的钝痛的同时，天子弓应声而断，箭头狠狠扎进了棕熊险些挥下的手掌里。
为了让皇帝在狩猎时显得更威武勇猛些，天子的弓箭都是特制的，弓是特制的强弩，箭头用百炼精钢锻造，并刻有两道血槽，同时淬上了强力的麻药，普通的猎物只要被射中就基本没有生还的机会，再加上胤禛含怒出手，只一箭就差点把它厚厚的熊掌射穿。
棕熊吃痛下收回手掌，狂暴的咆哮着踩踏着地面。就在这胤禛拖延的短短时间里，胤祥和隆科多等紧紧缀在胤禛身后的人赶到了。
“八哥！！！！”又数只箭掠过胤禩的视线，那是胤祥和隆科多等身手好反应快的人一同出手射向棕熊的脑袋和心脏，直至它轰然倒地。
胤禩偏过头看了胤禛等人一眼，闭上眼昏了过去。殷红的鲜血染在他苍白秀丽的脸上显得份外妖艳和柔弱。
“八哥！！”胤祥慌忙跳下马去扶胤禩，口中叫着：“拿止血的药来！快宣太医啊！！”
众人闻言纷纷忙碌起来，胤禩很快就被送走了。胤祥打马轻声来到胤禛身边，看着胤禩离去的方向，轻声安慰道：“四哥不必过于担心，八哥吉人自有天相。太医说八哥并没有伤到心肺，保命......应该是无疑。”
“......四哥”没有听到胤禛的回答,胤祥侧过头担忧的看了胤禛一眼,却一下子愣住。
“四哥！”
胤禛面无表情的僵直着脊背坐在马鞍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单手握拳，浑身都开始轻微却不断的颤抖，因飞驰而被风和树枝吹挂的凌乱残破的皇袍挂在他的身上，竟已被汗水浸透，被另一只手死死勒住的缰绳已被他的血染得鲜红刺目......
————小八。
————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