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宗人府，夜。
零零星星的火光和人声在围墙外闪动，少有人步入的荒院在秋夜的寒意侵袭下显得愈加凄冷破败。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有一块暗红的血迹染在素色的旧幔上。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撩起了帷幔，形容枯槁满目疮痍的男人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他扶着微微散发出霉味儿的窗枢迎着风挺直了脊背，借着星光和墙外透进来的火光，他展开手中的薄纸，勉强可以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迹:"八月二十七，九爷在保定......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忽然间就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是一个曾经盛极一时风华绝代的人物，虽然如今走投无路举目无亲，落魄凄凉的还不如平常人家的老汉，可就因这既悲哀又有几分释然的一笑，依稀间还是让人回想起当年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风雅无双的八贤王。
“唔......”他捂住嘴，有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可他并不在意，只是转身倚着墙壁，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屋顶，透过深邃幽暗的夜空。“......小九，当年我说过，八哥绝不走在你前面，如今你去了，八哥便也该去陪你了。”他的目光温和间又带着深深的怀念，一眼看去却只让人觉得哀伤刻骨。“只是不知......”
......只是不知......八哥累你一世,你又是否肯原谅八哥?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大片大片的猩红浸透了最后的思绪。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罪人阿其那因呕病......卒于宗人府。
“......爷！爷，您醒醒吧。奴才求您了，爷。”
一声声哭诉传入耳中，八爷心烦意乱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张从担忧到惊愕再变成惊喜的傻笑的脸。
“......高明?”
八爷看着贴身太监高明明显年轻了几十岁的脸，还有自从被圈禁就没见过的华美家具，心中忽然间涌现出了很多不祥的预感，不由急促的问道：“如今是什么年份了？我这又是怎么了？”
“回，回爷的话，如今是康熙十四七年了......”
“什么？！”八爷一把抓过高明。竟然是四十七年？
四十七年，莫不是二废太子么？！
“回，回爷的话，”高明有些慌张又似惊惧的低下头，小声道：“转过了这几月，就该是雍正元年了。”
最后几字说的虽轻，八爷却仍听得真切，雍正元年？
八爷的脑袋“嗡”的一声，一阵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灌进他的大脑，身体虚弱的八爷在剧痛中又昏了过去。
随着记忆，八爷很快大致弄明白了现在的状况。虽然不敢相信，但事实却是：他回来了。他，康熙皇八子，爱新觉罗？胤禩，前半生的和硕廉亲王后半生的罪人阿其那，竟然又回到了九龙夺嫡末尾，那个最险恶残酷的时代。
但是，这却又似乎并非是他熟悉的年头，他记得上一世老四坐上那个位置时已经四十有五，而这里继位时却刚过而立之年，明明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时间上却偏偏提早了十四年。
庄公梦蝶，蝶梦庄公，是耶非耶？
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八爷最后看到的画面竟然是自己接到封自己为廉亲王的圣旨后怒极攻心，吐血昏迷的样子。他这才惊觉过来，既然他回到了这里，那原本的自己呢？联想到自己近日染有风寒高烧不退的情况和接旨谢恩时喷出的鲜血，八爷不由得阴下脸。原本的自己......死了?就这么死了?就这么被老四气死了?
八爷一边唾弃自己不争气,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回来了。——要知道,如果小九小十知道他们八哥是被老四气死的，那他这两个宝贝弟弟说不定就要闯进养心殿把老四捅出几个窟窿了。——要是捅死了倒还好，但那个皇位他们也捞不着了，可万一没捅死，那可就不是什么“阿其那”“塞思黑”能解决的了得了。——毕竟老四那小心眼是谁都知道的。
头似乎昏得更厉害了，八爷却依旧乐此不疲的胡思乱想，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搭到自己额头上，带着些许颤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八哥！八哥，你怎么样了？你答应过我的，所以就别吓弟弟了。八哥。”
“咳，小九......我没事。”八爷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牵挂了一生的弟弟紧张担忧的样子。八爷宽慰的笑了笑，努力想要坐起身。胤禟连忙扶住他的肩，立起枕头让他靠的舒服些，口中却轻斥道：“你这哪里叫没事？都吐血了还叫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八爷伸手碰了碰小九的脸颊，他注视着小九艳丽而年轻的眉眼，沧桑而无限温和的笑了起来。
......还好,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在一切都还没有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上一世,是八哥累了你们,而这辈子,我愿意倾尽一切——换你们一世周全。
胤禟看不懂胤禩眼中的感情，但被那样的目光所注视着，却会觉得心痛。他错开目光，低声道：“八哥，弟弟明白的。八哥，可是不甘心？”
“什么？”
胤禟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不过，你别难过，八哥，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朝堂上的人，还有十四没回来，还有江南......”
“江南那边就不要有什么动作了！”胤禩斩钉截铁道。
“八，八哥？”
胤禩吸了口气，理了理思路，然后道：“江南和朝中都不要有什么动作，你一会儿传令下去，让他们把小心思和马脚都藏好了，十四那边，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就说是我的意思，有德妃娘娘在，他是不会有事的。事已至此，你我都明白，我们输了。输了就是输了，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就应该保存实力。”
“八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们还......”胤禟愣住,只是下意识的辩解,却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位置对八哥到底有多重要，八哥这些年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而现在，八哥却跟他说“算了吧。
“小九，你可想要那个位置吗”胤禩打断了胤禟的话，问道。
“......不,我不想。”
“那你又为什么要参合进来？”八爷笑着看他。
“我，我是为了八哥啊！”胤禟看着八哥温和的笑容，只觉得心中酸楚。“在我心中，八哥才是最好的！只有八哥才配坐上那个位置，凭什么就因为......八哥就要看人的脸色,凭什么八哥就要做奴才我不甘心,我不服!”
“那,要是我说,我不想争了呢”八爷按着小九的肩,逼他直视自己。神色间尽是认真。
“八哥！”胤禟碍于八爷身体虚弱根本不敢用力甩开他，只得听胤禩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说，我累了，倦了，悔了，我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小九，你可愿就此罢手？”
“八哥是认真的，对吗？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开弟弟的玩笑？”话说到如此，胤禟反而平静下来，只要胤禩的一个答案。
“对。”
“好，那好！”胤禟一把甩开胤禩，漂亮摄人的凤眼中带出几丝怒火。“这么多年正好我也腻歪了，我这就去写信，把江南那边直接散了，该烧的烧该灭口的灭口，从此往后我就做一个闲散宗室，匆匆百年也不过一晃而过！”小九的声音中含了十足的委屈，越说竟越难过了起来。——你都不在乎了，我又在乎什么呢？！说完竟转身欲走。
“咳，咳咳，等等！咳......”胤禩被甩开，一急之下又咳了起来，却还是挤出一口气喊住小九，反倒咳得更厉害了。
“八哥,你......”你可是悔了
胤禟又转回去给八爷拍背，眼中似乎在说：“我情愿你是在开弟弟玩笑。八哥，只要你开口，弟弟愿意赴汤蹈火，与老四拼个鱼死网破，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成就你一世英名。”
胤禩只觉得有这样的弟弟真是又窝心又酸楚。他又咳了一阵，才慢慢说道：“江南那边不能散。让人把江南守好，不安分的人通通处置了，务必要一只苍蝇一个钉子都插不进来。另外，谁也不准妄动，最重要的是收拢人才，平稳发展。不要多，只要精。——哥哥是不想争了，但总要给你们留下保障不是？只要我们的势力不丢，就是雍正也不敢轻易们你们。”
胤禩扬着头，阳光映照在他眼中异常璀璨明亮，只是忽然间碎裂开来，顺着脸颊流出清澈的泪水。胤禩微微笑着，让人看了却说不出的难过。“小九，把你们卷进这场风波，都是我的错。希望你们，不要怪哥哥才好。我希望，我明白的还不算太晚，这一次，我只求护得你们一世周全，荣华富贵，儿孙满堂，福寿,安康......小九，收手吧，别再往死路里去了。”
八哥哭了。
小九慌忙抱住他，不觉间也是泪流满面。
两人哭了一小会儿，还是胤禟先不好意思起来，他在胤禩颈间蹭干了眼泪，这才瞪着泛红的双眼对着门外不安的奴才们喝到：“是哪个狗奴才把传旨的太监放进来的？给爷拖出去喂狗！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你们爷宣太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