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三章(1 / 1)
赵煋找了李妍萱足有两年之久,那时他整日电话轰击李妍萱的友人,找老师,找同学,不放过任何一个社交工具,在每一个李妍萱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蹲点。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毅力一趟趟去求李妍萱的妈妈,不知道他是怎样承受一次次的失望,我只找了夏易融三天就宣布了放弃。
我同赵煋不一样,他同李妍萱共同生活多年,对李妍萱的点滴都再熟悉不过,而当我想试图寻找夏易融时,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我本就不知他有什么亲人,跟别说他的家庭。进入大学之后,我更是不知道他的生活状态,他的人际圈,他的出没据点,我一无所知。
我去找了所有能找的人和地方,给夏易融发了无数条信息,可没有任何回应。
我还去找了胖子,让他去派出所调出当年夏易融姨夫的信息。胖子帮我找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时的记录还是纸质版,因为人为疏忽,当年的登记册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去找了张夏先。他在外面租了小公寓,我去敲门时,他刚起床。
他光着上身,揉着眼,不耐烦道:“什么事啊。”我真的是挺长时间没见他,猛地一相见,竟然觉得极为陌生。
在这飞快流逝的几年中,张夏先已经褪去了年少无知的稚气,他已经长成为一个成年人,意外和张临皓十分相像——到底是张家人。
“我还没找到夏易融,”我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说了我不知道么,赵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我还是在门口杵着,张夏先看我没要走的意思,也不管我,转身回房。
我进房间也没坐下,看张夏先在卫生间一阵忙活。他先是刷牙洗脸,继而拿剃须刀仔细将胡渣刮了一遍,忙完这些,他啧了声:“成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夏易融被开除了——”
“哎赵昴你别对我兴师问罪,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张夏先像是怕麻烦上身一样极力撇清,“我阵子都在外面跟人玩呢,都个把月没见他了。”
我一时语塞,万分无法想象夏易融是因为“和除张夏先之外的男人接吻”而被开除的。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么?”
“噗——咳咳咳——”张夏先一口矿泉水喷出来咳了半响,他边擦嘴边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跟他谈恋爱。”
“哎不是——赵昴你,该不会一直认为我跟夏易融谈恋爱呢吧??”
我呆呆点头。
“——操,没错,我是跟他上过一次床,那完全因为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打那之后我跟他什么都没。”张夏先一副有苦难言悔不当初的模样,“我哪知道从那时起他就能一直缠着我?你特么知道他干过什么事么?他——”张夏先闭上眼,一脸不愿回想,“他拿刀划这里——血都出来了,他连表情都没变,还是那么着——我…”
张夏先指着自己的手腕。
张夏先第一次见割腕这种事,是从他亲妈这里。那时他不过一个中学生,半夜上厕所,推开卫生间门看见他妈躺在血泊里。
他怕这个。
他搓了把脸,颇为凄凉道,“我他妈一直好生待他,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他自残,也就他当了学生会主席越来越忙我才松了口气,所以他被开除这事我是真不知道。”
“不过那啥,赵昴。”张夏先有些纠结道,“到底是这么多年同学,如果你找到他,看他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能帮他找找路子。——不过你别提我名字,免得他再来纠缠我。”
我呆愣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张夏先在说什么。我一直以为这两人是在谈恋爱,可现在我才发觉,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光顾着震惊,一点都没察觉到我和张夏先的交流是如此顺利。
从张夏先那出来,我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我压根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理清了思路,从始至终这事情都很简单。
这俩人不是恋人,更不是炮、友,而是一段奇异的绑匪与人质的关系。明明是夏易融喜欢张夏先,可夏易融却占据了主导地位,他成功利用了张夏先对他的善意,强迫张夏先在他身边——可夏易融没有强迫张夏先去爱他,也没低三下气乞求张夏先的怜悯,没有放低姿态去贡献身体,他只是风轻云淡的说,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就行,朋友而已。
自尊如夏易融或许一直都没有对张夏先表露心意,他只是云淡风轻,他不动声色,就如同从小到大他平淡接受这一切。
而他的风轻云淡,在张夏先看来如同晴天霹雳。即便夏易融没有要求任何事,可他依旧在无形中禁锢了张夏先。张夏先对夏易融有愧疚,再后来他误以为自己背负着夏易融的生命,所以他必须一直和夏易融在一起,即便他对夏易融没有丝毫情感。
在这段关系中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满足更别提幸福,完全是夏易融在进行对两者的惩罚罢了。
愚蠢。
愚蠢愚蠢愚蠢!
夏易融和林西水,全他妈是蠢货!这一个二个的,一点脑子都没有!全他妈蠢货!!
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行为,也压根不愿意去理解,我只知道甘愿当炮、友的林西水在褚呈看来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抛弃的玩意,而夏易融于张夏先而言也是如此可怕。夏易融完全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可他硬是将张夏先心中的自己塑造成了个妖魔。
我难以想象夏易融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去做这些事,同时我也再一次确认夏易融真是个一次次刷新我对他认知的怪物。
打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就只是软弱无能罢了,可后来我发现他是个坚强倔强甚至顽固的家伙,他从不服软,绝不向别人低头,即便发生的事情他从来都是默默承受,可任何东西都不能将他打垮。而最可怕的事,一旦他认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
他要面子,不允许自己的成绩有丝毫退步,哪怕高烧四十度他都不愿意放下书本。他好强,除去没有钱,他极力让自己做一个体面的人。他不愿意在一丁点事上被小瞧,他力求尽善尽美。
——他喜欢张夏先,于是他就要和张夏先上床。他用这种方式占据张夏先,表面平静而暗藏汹涌的他,才不愿意搞什么暗恋。兴许他一早就做好了这种打算,张夏先不喜欢他没关系,他一定要和张夏先上床。
——他不需要张夏先的爱,他也不在意张夏先的感受,他仅仅是在做“我愿意”的事。
和他妈林西水一个脑残套路,以为做两次活塞运动就是人生的全部。
多可怕。
在张夏先那里无功而返,我只得放弃追寻。
以我的能力,实在无法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找到他。我寝食难安,生怕下一秒钟电视上出现男大学生跳楼自杀的新闻。
他是院学生会主席,校辩论队辩手,论文在国家级刊物上刊登,轻轻松松得到了保研名额,被很多人喜欢——他走到这一步,不仅仅用了三年。他从小就以北京为目标,十年寒窗之后他终于站上了这个全新的台阶,他花了比旁人多至几倍的时间和心血才有了现在的成就,如今一点都不剩,我怕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陆续听到了不少关于夏易融的传言,除却论文抄袭以及被包养,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故事,譬如他强迫小学弟跟他做那档子事,譬如他跟导师保持着某种不正当关系,譬如他出卖身体得到了保研机会。
这些传言太过真实,即便是无比相信他的我,都开始怀疑起夏易融是否真的做出这种事。与此同时,我也接到了过去高中同学的电话。这些传言以我无法想象的速度传播,从留在家乡的孙蛋王到远在法国的小班花,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夏易融的丑闻。
小班花在电话里说:“我不相信夏易融是这种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赵昴你先把夏易融找到再说,我们是他的朋友,不应该因为这种不知真假的事而再次伤害他。”
我勉强笑笑,说好。和我相比,小班花更是个理想主义者。
那几天我很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我才明白,夏易融于我而言并非一个简单的“过去喜欢的人”,在多年的相伴中,他已经在无形之中成为了我必不可少的必需品,或是水或是空气或是信仰,我需要他在我知道的某一个地方好好过活,我需要依靠他的消息存活。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他联系,但我无法忍受“他不在”或者我“找不到他”,这让我惊慌失措惶恐万分,让我一时间无法继续按照正常的步伐生活。
就在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夏易融给我打了电话。
陌生号码,可我直觉认为那就是夏易融。我努力让自己沉静,可手还是不住颤抖。我慌忙按下接听键就喊“夏易融你在哪!”,却发现铃声还在响。我又再度按了接听键,只听电话那边一阵安静。
“赵昴?”
是夏易融。
“你在哪里?!”
“呀…”夏易融竟然在笑,他轻笑两声,温和道,“我在你家门外呢,因为不确定你在不在家,所以打个电话给你——诶?”
未等他说完我就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开门,果真看到他正站在门口。
他不慌不急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回口袋,抿嘴笑:“你好呀,赵昴。”
我:……
好想哭。
夏易融远比我想象的体面,他衣冠整齐,面容精神,并没有失意人该有的狼狈。他在我屋内随意转了两圈才落座,接过我手里的茶杯小口喝着,他坐姿笔挺,动作优雅,直到一杯茶喝完,他才放下杯子道:“你的房间真干净。”
“嗯…还好吧。”我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情绪逐渐平复,可不知说什么好。
能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被开除,问他难不难过,问他和张夏先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些矫情无用的安慰话。
你那天,究竟是和谁接吻而被发现的。
我只有沉默作罢。
一时无话,他像是想到好笑事般摇头笑道:“你的钥匙扣还没丢啊?”
他说的是我放在桌上的钥匙扣。那把刻着他名字首字母的瑞士军刀,当年我没送出去的礼物。
“啊…”我慌忙把钥匙扣收进自己的口袋,一阵做贼心虚的慌乱。
他也不在意我这反常,他静了静,突然问:“赵昴,你有钱么?”
“钱?”
“嗯,”他点头,笑,“私房钱。”
“呃,有是有,不过不多。”
我不是个会花钱的人,平日还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癖好。以前在家时攒的零花钱再加上这几年省下的生活费和工资,估摸着有几万块钱。
还未等夏易融开口,我就问:“你缺钱?”
“嗯。”夏易融也不否认,道,“这几年上学一直申请的助学贷款,现在学校要求还钱。”
若是正常毕业的学生,在有经济能力能力之后再偿还也不迟,只要不超过返还期限就行。可夏易融这种被开除的,就不会被宽宏大量的对待了。
“那你把卡号给我,我一会直接下楼给你转账。”我连想都没想,立马答应。夏易融要还学费不说,之后还要生活,他肯定是求而无门才来找我。
“嗯,辛苦了。”他弯起眼睛,露出酒窝。
他不对我说谢谢,我也从不在意。
“下一步…要怎么办?”
“啊…应该是去上海吧,虽然还没想到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
“行了,就这样吧。”他起身,“我走了。”
“啊?这就走?不再坐一会?”我一阵惊慌失措。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别走,再让我多看看你。
他走到玄关,从挂壁上拿下伞:“借我把伞吧,天气预报说有雨。”
……
“啊对了,”他轻轻抚弄着伞叶,将伞按着折子仔细整理好。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做每个动作都好看。像是不经意般顺口道,“赵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