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章(1 / 1)
开学那天是赵煋和我一起报道的。他帮我把行李扛到三楼,给其他的家长递烟,说了些挺官方的话,譬如“各位好好相处”、“平日多担待我弟弟点”。他帮我收拾好就回去了林西水那里,留我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涯。
那是我最枯燥无味的四年。
抑或说,我白白浪费了四年青春年华。
最初的目标已经达到,上了大学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奔头,便丝毫不再努力奋进。实际上在上了专业课之后,我意外发现大学教师的水平还不如王光明。王光明讲课有意思不说,这人见多识广,对待专业知识极具宽容性,在他的教导下我的知识储备完全足够应对大学老师们的“拓展课程”。学校课程是严谨学院派,王光明却是自由路线,这两者各有千秋,王光明能够极大激发学生的能动性和自主性,但他不注重基础,这种教育缺乏稳固,好比一座风格独特的建筑没有打好地基,即便看似风光亮丽,却经不起推敲。学院派最强调夯实基础,从美学基础到流派历史,每天一百张的日常练习虽枯燥,却足以令学生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蜕变,四年的积累下来,绝不会只是一个拍影楼的“照相的”。
只是我不再想努力了而已。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对生活就他妈没有半点期盼。
军训结束后,我上了几天课,就再没去过教室。虽说逃课,却神奇的没有堕入游戏的深渊。
早晨准点起床,洗漱完毕去吃饭,吃完去图书馆,中午去吃饭,回寝室午睡,下午再去图书馆。傍晚去跑步或者健身看电影,九点钟回寝室。我看书速度不算快,一本四百页的书能看个两天。大学四年下来我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名著科幻野史经济艺术政治甚至还有校园言情。我在图书馆四楼最里面的柜子发现上百本言情小说,这些小说打发了我很多个下午时光,导致那段时间室友都说我有点娘。
同寝的三个家伙在军训时就已经找到女朋友,托他们的福,大部分时间我都独自在寝室,保持了相对完整的个人空间。
总归,除却考试周做小抄比较辛苦,大部分时间我都很轻松。
说到这个做小抄,在张老爷子的教导下,我以前从没想过作弊,可到了大学,莫名其妙就成了这个样。在人人都抄的情况下,我不想当个遵循原则的蠢货。
除此之外,每个周六周末我都去林西水公司做兼职。
他的工作室现在发展的不错,年前注册了公司,员工已经有五十多人。他们做互联网营销,也做一些实体。零五年时的淘宝远没有现在的规模,那时谁都不会想到在十年后网购会如此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但林西水却抓住了这个机遇。他和研发商合作,将自己的公司作为网络大亨的附属公司,他的企划每出必红必火,甚至还推出过好几个火遍中国的网络红人。
他公司有摄影部,里面养着几个挺有风格的摄影师,林西水让我跟着学习,也算为将来谋个出路。
我个人其实挺不想去那,但林西水特强势,非得让我过去跟他做做伴。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不好受。
工作室公司虽然都是林西水一手创建的,但这公司挂名褚呈,是林西水送给褚呈的。褚呈是老总,林西水不过是个打工的而已。
林西水之前总是出去陪客户喝酒,现在他脸难看了,也就不再出去。公司里有几个小年轻专门做公关,林西水现在不再露面,整日在公司做策划,公司没标时就回家。
虽说按照他这死宅性格不出去玩也没什么,可在我看来,也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我在公司里听别人说了林西水的八卦。
这些人的倾向十分明显,没一个人是帮林西水说话的。在我听到的八卦中,褚呈是个有妻有儿事业有成的幸福男人,林西水用了并不光明的手段把褚呈搞上了床,继而利用褚呈的同情心和责任心,对褚呈纠缠不休。
之后的故事就十分枯燥了,褚呈老婆发现了林西水的存在,找人划了林西水的脸。
“就这样还不走,也不知道想赖褚总到什么时候,也就是咱们褚总人心善,才一直留着这个娘娘腔。”企划部的小姑娘义愤填膺。
这小姑娘未婚没男友,一提起褚呈就脸红。她不知道我和林西水的关系,只当我是个来做兼职的穷学生,对我告诫道:“小赵你离那个林西水远点,别惹一身骚。”
我笑笑不说话,不去争辩,免得旁人再给林西水按上一个“勾搭实习生”的罪名。
我十分不解,我是真的不知道褚呈这王八蛋有哪里好。他当时狼狈的连奶粉都买不起,连同学会份子钱都掏不起,他今天的这一切全是林西水给的。要是没有林西水,这□□的还不知道混成什么垃圾样子。
真可笑。
林西水对那些话丝毫不在意,他带我去吃涮羊肉,辣的上蹿下跳。这男人正是而立之年,可岁月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疤,别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你还真打算让我养老啊?”我问,“不怕我直接把你送养老院?”
“不怕。昴昴你人最好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照顾好哒。”林西水笑嘻嘻道。
就算我一穷二白,到时候也能养活一个糟老头子,可林西水这样,也不是个事。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能一直在褚呈身上耗着。
再者,还有比褚呈更王八的王八蛋么。
“总是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吧。”我低声说,“就算你心里不愿意,现实中还是不行的。万一哪天你在家里摔了病了的,连个发现你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再看吧…”林西水无所谓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每天除了做方案企划就是闲在家,种花养草打游戏,甚至不去旅游。他依旧自己窝在那一小公寓,独居。褚呈还没有大方到在北京买房的地步,但他将老婆孩子接到北京,租住高级小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十分幸福。
“……脸,”我还是无法接受他的脸,艰难问,“不去做个修复手术么?”
现在整形手术这么发达,别说是一道疤了,哪怕是整个脸都毁了都能给变回来。林西水这么好看,何必留着这个疤,又不是没钱。
“诶?为什么要做手术?”林西水嘴里塞满羊肉,含糊问,“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好?”
“你是不知道啊~以前总有恶心的老男人想包养我,现在我脸毁了,再也没人来骚扰我了。落得干净,多好。”
“……呃…”
或许吧。
于是我再没问过林西水手术的问题,也不问他和褚呈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我可怜他是个如同行尸走肉的家伙,实际上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一度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懒惰侵蚀,对生活没有丝毫期盼和渴望,做事提不起兴致,无所谓交际和学业,像个废人。
虽然只有三站路,我却没怎么和夏易融见面。
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号,qq号,可一想到和他之间以是无话可聊,就断了和他联系的念头。我也没有再和张夏先打交道,这家伙连同我俩从小到大的情谊,我已经不太能回忆起来。
我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对夏易融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喜欢他。
可一时半会,又喜欢不上别人,也不想喜欢上别人。
我有那么一丁点能体会到林西水的感觉——算了,就这样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作为寝室唯一的单身,另外仨人一直努力帮我脱团。这仨哥们每周带我去一次联谊,还帮我要到了系花的手机号。
寝室老大说,老四,要是能追到系花,你可就享福了啊。
老二说,系花对你挺不错啊,上次考试还让你抄选择题呢是吧。
老三说,系花的幸福就交给你了。
我心说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妖蛾子,整个等着看我笑话。一旦我被系花拒了,这几个家伙准得连着灌我一星期酒。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说到底就那么点破逼事。见个漂亮姑娘就遗憾自己非单身,也不想想那姑娘能不能看上自己。每次听老大他们几个意、淫系花我就一阵胆寒,幸好老子是基佬。
系花这姑娘吧,漂亮归漂亮,但在我看来不敌郑笃艺。十八岁的郑笃艺才是真绝色,十一时她来学校找我玩,迷倒我班一众单身男青年。等郑笃艺一走这群饥渴爷们就不住问我这谁谁谁,我也是虚荣心爆棚,挺得瑟说这我妹。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赵昴有个绝色妹妹,总有人想通过我跟郑笃艺搭桥。
我自然不答应,就这群家伙还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我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同性恋。
基佬这玩意吧,像是天生有共鸣。我承认我没发现张夏先是基佬这事怪我眼拙,可大部分时间我是能感觉出性向差异的。这话要从刚开学没多久讲起,那时各个协会都在迎新,跟他妈邪教一样侵蚀无辜新生的心灵。那天我路过迎新大道,硬是被一男生塞了张报名表。
介于这男生太热情,我胡乱填了姓名手机之后仓促离开,本以为这事就完了,谁知没过那几天那男生来寝室找了我。
那天我正在寝室看电影,听见有人敲门,本想装作没听见,可那人直接在门外打了我手机,屋里手机铃声一响,我只得尴尬去开门。
好一张路人脸。
我真没认出那人是谁。我向来对旁人的面孔没有记忆能力,时不时会因为认不得人而闹笑话。这男生看我面带疑惑也不气恼,道:“赵昴同学,今天晚上协会开例会,我来通知你的。”
我:?
“协会?”
“就是早读协会啊,前两天你填过报名表的。”
我:……
早读协会是个什么鬼,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礼貌拒绝,说今晚有活动,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说自己去看电影。谁料这男生接腔:“我其实也挺不想去开例会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这个片子我也挺想看的,一直没找着时间。”
我:……
没等我拒绝,这人就自作主张定了出发时间,丝毫不容我反驳。
我应该算是个慢热的人,对这男生的行为做法有些不习惯,但林西水说过,大学里什么人都有,你无法改变身处的环境,就只能去适应。
权当交个朋友——我这么想。
但随后我发现,这男生并非这么想的。就“朋友”而言,这家伙有点热情过度了。
这家伙大二,和我一个学院不同专业,按照学校的规矩我该称这家伙为“学长”,只是我对这称呼实在反感,就只叫他名字。
这个名叫曾廖的大二男生和我同龄,是早读协会的创办人。曾廖认为大学生应当热情奋进,不要将早晨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被窝里,因此他号召同学们早晨去晨读,或是英语或是诗朗诵或是其他,总归不要浪费这人生的黄金时期。不仅是早读协会的会长,这家伙同时也是校篮球队的队员——只不过经常坐冷板凳罢了。
协会会长外加校队队员足以令路人脸曾廖颇受女生欢迎,总有女生前来献殷勤,只是这家伙不理会罢了。
所以我觉得这家伙不对劲。
每日拉着我去晨读就算了,还请我吃饭看电影,甚至还想来我寝室跟我睡。
最开始我以为这家伙是单纯的热情,可之后我愈发觉得这家伙有点问题——单纯如狗头也是个较为依赖我的人,但直男狗头和曾廖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作为一个基佬,我十分警觉和他拉开距离,可还没等我拉开一米,这家伙就受了刺激。
热情的学长曾廖一反往日模样,小心翼翼问:“赵昴,你怎么了?”
我:……
我难以启齿。
实际上我曾想过关于曾廖的问题。倘若他和我一样喜欢男性,并且恰好对我有那么点意思,我俩似乎是可以凑成一对的。曾廖这家伙性格和我截然相反,但和他相处我挺舒心,总的而言曾廖可以是个十分不错的伙伴,若是需要,在床上打个炮缓解需求也不为一件坏事。
但我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像是背上了一个名为夏易融的枷锁,这枷锁时刻提醒着我,不可以作出背叛夏易融的事。
除却他,我无法也不能对任何人产生情感。
曾廖的话我无法回答,而还未等我回答,他抢先开口,问:“赵昴,你是同志对吧?”
时间是早晨六点五十。
早读协会会员每日五点半起床,六点在广场集合,早读五十分钟左右散场,接着回去做早操——没错,我们学校每天早晨六点五十准时做早操。当众人散去后,曾廖挡住我的去路。
十月的北京已经入秋,七点钟的清晨有些凉意,我穿着长袖单衣,却意外觉得冰冷刺骨。我一直隐瞒的东西,被这么突如其来挑破。我又惊慌又恐惧,像是光天化日的过街老鼠,于是在那一刻我甚至厌恶起曾廖来。
“我是同志,喜欢男的。我猜测你和我一样,所以才说下面的话。”曾廖有点感冒,他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揩鼻涕,等忙完这一道工序,才平缓道,“我之前没谈过对象,但对你像是一见钟情。我觉得我自己条件还算可以,性格也不坏,你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改。咱俩在一起后经济问题不用担心,我在外面做兼职,hr表示如果我有意向,大学毕业就可以直接留在公司。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总归我会一直努力,不会让你失望。”早读协会会长吸了吸鼻子,问,“赵昴你看这样行么?”
倘若我心里没有夏易融,倘若我不知道林西水的故事,或许我会被一时蒙蔽。夏易融是我的枷锁,林西水那道伤疤始终令我难过,我不愿过那种生活。
我要我的生活一帆风顺,我不想遭受任何自找的苦痛。
“我不是同性恋。”我带上面具,作出内疚而捎带吃惊的模样,礼貌对曾廖说,“抱歉。”
铃——
学校的大喇叭提醒早操即将开始,陆陆续续不少学生从宿舍楼下来去空地集合,曾廖像是被定住一般半响没说话,末了他揉揉鼻子,笑:“嗯,没事。”
于是这段莫名其妙的友谊迅速土崩瓦解,我再没去过早读协会,曾廖也没来找过我。即便偶尔在学校遇见,曾廖也装作看不见我。
再后来我听说曾廖谈了女朋友,却也见过他和另外一个男生十分亲近。
——谁知道呢?反正同性恋,不就这么点事。要么搞男的,要么搞女的,要么当两用插头,搞男的也搞女的。
说到底,就那么点破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