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七章(1 / 1)
大儿童林西水对青春期少年赵昴说了自己的伟大构想之后,继而像打了鸡血一般将他这一宏愿细细表述了一番。听完他的宏伟志愿后,青少年赵昴一头雾水点点头,糊里糊涂就被绕了进去,继而问:“可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姓褚?”
林西水梗了半响,再次笑的时候就有些勉强:“觉得林太普通了呗,褚这姓好听。”
“哦……”
林西水说,他不喜欢和大人打交道,不想承担家庭责任,不想结婚。他不想在有限的生命中进入婚姻的牢笼,他宁愿孤身一人。
可他又怕。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多年之后父母逝去,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他会老去,会腿脚不便,会生病,甚至会得老年痴呆。待到那时,他怕自己死时孤零零的没人知道,他怕自己的尸体直到发臭才会被别人发现。
所以他想养个小孩,好歹,能在他死时送他一程。
我还年少,压根不曾想过年迈之后的事情,对林西水的这般堪忧甚是不解。但我一向喜欢他,所以他说什么我都认为是有道理的。
“那你…不准备谈恋爱了?”
“应该不吧…谁知道呢,”林西水骚骚脑袋,有些烦躁道,“兴许就一辈子这样了呢。”
“哦…”
“哎,昴昴。”
“嗯?”
“咱俩关系好吧?”
林西水认真注视我,我看着他那双眼眸,不争气的心虚了起来——毕竟我春梦里满是他的身影。我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那好。”林西水像是得到一个承诺般,他严肃道,“昴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成功收养个孩子——等我老了,你要陪着我。我能挣足够的钱让咱们俩不愁吃穿,昴昴你得为我送终。我可不想到时候死都没人知道,尸体臭了才被人发现,太狼狈了。”
狼狈,1998年新华字典第284页的解释是,倒霉或受窘迫的样子。
没人想过狼狈生活。我也同样如此。最开始时我对于“狼狈”二字的直观感触仅有“衰老”和“贫穷”这两个词。生命无法抵抗时间,人终将老去,但人可以努力不贫穷。并非大富大贵,并非拜金主义,只是小富小安而已。人只消不好吃懒做只消认真努力,总是可以过上小富小安的生活,不用为吃穿发愁不用为明日担忧不用卑躬屈膝不用阿谀奉承不用出卖尊严,这就足够。
但在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对于林西水这种人而言,仅仅“不狼狈”是完全不够的。
林西水是要过体面生活的人。
他在某一方面异于普通人,所以他生来有缺陷。他的存活是狼狈,他的一切都是狼狈。他比普通人的自尊心要敏感一万倍,但凡一点点冰冷的东西都会令他受伤。
他要体面。
所以他努力,所以他奋斗,他一直成绩优秀,他出国读书,他在北京很好的企业工作年薪足以令人却步,他用这些外在铸成坚固的外衣包裹住自己,只是希望自己能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希望自己能体面一些罢了。
那是林西水选择的道路。他看似单薄实际上偏执的可怕,其实他完全可以对生活微微低头,就算不情愿就算被强迫就算恶心,他完全是可以结婚的。
他可以做一个可耻的欺骗者构筑一个温柔的美梦欺骗一个对爱有所憧憬的女人。他可以忍一忍将性、爱当做一次试炼从而和女人生个孩子以完成他作为家庭独子传宗接代的职责。他可以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庭让他的父母扬眉吐气不再被人指指点点。他完全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他偏不愿意。
他是不愿成长的偏执少年,他将自己囚禁在自己构建的单纯世界中。
他不愿意。
但我当时并不懂得,我只是觉得林西水小题大做异想天开,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令人心软。
“你这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黑线。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不过我没反驳没拒绝,我回敬林西水一个同样认真的表情,有些无奈道,“如果你以后生病了老了残了,我照顾你。”
大概就算林西水不这么说,我也会一直惦记他的。林西水和张临皓张夏先都不同,林西水是我愿意陪伴的人,仅仅是和林西水共处一个房间,哪怕一句话不说,我都会觉得开心。
得到我的允诺,林西水这就要我立字据,我彻底无语:“我还未成年,这会立字据应该不能生效吧?”
“啊…这样啊…”林西水愣了愣,不再坚持,再次坐回电脑前。
我:……
“你还好吧?”这家伙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嗯。”林西水点头。
“确定?”我打小学二年级就和他认识,虽然加一起相处没多长时间,但这人的性格脾气我多少是了解的。
林西水不再说话。
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木愣愣看着电脑屏幕,直到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噗嗤一笑,自顾自说:“褚呈老婆昨天生了,儿子。”
我都没能在林西水家里蹭上饭就被这家伙赶出了家,乱七八糟搞了这么一出,我才是莫名其妙。不过林西水的事我也没告诉别人——当然不能,林西水这么好,有关他的事我向来都是私藏的。
但林西水的话我是听在耳力记在心里的,虽然我并不认为林西水这种人会悲惨到孤独终生,但真要是出现什么状况,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退一万步讲,像赵昴这种不讨人喜欢的闷蛋,以后也不见得能娶到老婆,到时候跟林西水一起打光棍也挺不错的。
张夏先那俩同学住一星期就走了,惠姑娘在这一周内迅速笼络了张家长辈的心,张老爷子对惠圣那是相当喜欢。他仔细询问了惠圣的家庭背景,认为这个姑娘个人条件优秀出身也好,以后准能和张临皓互帮互助过好生活——张老爷子甚至已经把惠圣当成小儿媳看待了。
惠姑娘还极力讨好我和张夏先。赵昴向来是个软耳根,禁不住别人对自己好。惠圣才刚给我盛两次饭,我就立马投降,压根说不出惠圣半个不字。张夏先对他发小的这破逼德行甚是瞧不起,虽然他对惠姑娘一万八千个不满,但他从小自居贵族绅士,不可能对一姑娘冷眉冷眼,于是乎,从表面看起来惠圣姑娘也把我们俩给攻略了。
惠圣得到张老爷子的默许,得到张临皓家人的首肯,看起来相当高兴——这姑娘玩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坚信只要锲而不舍,绝逼能拿下张临皓。
这俩人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兴冲冲去找张临皓八卦了。
张临皓也就比我大三岁,情感方面的事还是能有共同话题的。
我(一脸八卦):“皓哥,那个惠圣喜欢你啊?”
张临皓(失笑):“嗯。”
张夏先(嫌弃):“嘁。”——这家伙脸上起包,硬是倔哄哄跟着来了。
我(男人独有的猥琐):“那皓哥你喜欢她不?”
张临皓(摇头):“不喜欢。”
我(虽然早就看出来了但还是做出诧异的样子):“诶?为什么?惠圣挺好的啊。”
张临皓(淡定):“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张夏先(讥讽):“呵呵。”
我:……
人张临皓压根不想搭理张夏先,张夏先还在弱弱博取存在感。
我还想再问,张临皓却不想再继续这无趣的话题,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不少书册,打包整理好,装在包里准备出门。
“你出去?”我忙问。
“去看夏易融。”张临皓说。
暑假的剩下几天,张临皓一直在给夏易融补课。他对夏易融尽心尽力,到最后我和张夏先都麻木了。
张夏先一开始还挺酸,之后他也就不酸了,甚至还帮夏易融说话:“夏易融成绩那么好,反正张临皓给他补习不要钱,不补白不补。要死夏易融也考上个名校,我多有面子。”
正是热天,夏易融的小房间里就一破电风扇。张夏先对这种环境甚是不满,一个劲问夏易融要不要去他家住。
夏易融摇头说不用。
“这么热…”张夏先嫌热,去外面打了桶水回房间,直接脱了上衣开始擦身,“夏易融你晚上怎么睡的?换我一准长痱子。”
夏易融脸泛红,也不知是不是热的。
我给夏易融说起惠圣的事,夏易融对此倒不觉得奇怪,他理所当然道:“皓哥那么厉害,有女孩喜欢他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皓哥肯定不会和一般二般的女孩谈恋爱的。”
“唔。”我表示同意。
“不过皓哥那么厉害,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呢?”夏易融神色困惑道,“也许会是他们学校里的高材生,以后会当博士科学家的吧。不知道皓哥大学会不会谈女朋友。”
“嘁。”张夏先听这话立马开始不爽,“你们两个没眼光的,一点见识都没有。除了那姓楚的你们俩就没见过其他厉害的人了?”
我:……
我刚想说林西水,就想到张夏先这熊玩意最讨厌林西水了,只得悻悻闭嘴,他一直说林西水是娘炮来着。
夏易融跟我一起闭了嘴,可他眼神里又带着某种笑意,我看不清晰。
直到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我们三人同一时间相识,可夏易融从未那样看过我。
他眼里的我和张夏先,是不一样的。
八月尾巴时,张临皓收拾行囊准备去北京。张夏先偷听了大半夜的墙根后,回房间气哄哄对我说:“赵昴,我爷爷给那个姓楚的钱了。”
我:??
“我爷爷给的存折,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肯定不是小钱。”
“他去北京上学,那么远的地方,给点钱不也正常么。”
“不是这个。”张夏先咬着指甲纠结道,“我是说,我爷爷给的太多了。”
“多?”
张夏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赵昴你特么是不是蠢,张临皓心里怎么想的,你就没看出来?”
我:???
“他跟我爷爷我爸爸跟我家里人根本不亲,他早就想着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现在他去了北京,本来就离家远,我爷爷又给了他这么多钱,他肯定不回来了。”张夏先斩钉截铁道。
“这么严重?”我都没想到。
“所以我爷这钱就不该给。”张夏先甚是恼怒,“一毛钱都不该给!”
“白在我家吃喝这么多年,到时候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家不亏死了,就该让他在我家做牛做马才对,不能然他走。”
我:……
我被张夏先这深知灼见震撼,至少他说的这些我是丝毫没有感知到的。但我也多少察觉到了一点奇怪——按照张夏先一直以来的表现,他应该高兴张临皓终于滚蛋了才对,可现如今他的表现明明是不想张临皓走远。
且不管张夏先作何感想,开学时日如期而至。张临皓跟我们同一天开学,因此他提前好几天就已经坐上了北去的火车,没有让家里人送他去北京。
我和张夏先上午九点报到,张临皓却是凌晨四点的火车。张书记的司机在三点钟的时候就已经等在楼下,家里没人去睡觉,都在给张临皓送行。该交代的话大人一早就交代过了,这会就剩下最重要的嘱咐——
“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最重要”
“身体不舒服一定得去医院,千万别耽搁”
“缺钱就给家里打电话,不要担心”
“照顾好自己”
学子在外,最重要的反倒不是学业,平安健康就好。
张临皓穿着嫂子给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头发是白天刚剪的,他身形挺拔,样貌英俊,是已经长成的气宇轩昂——他在十一岁那年来到张家,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相比较来时的弱小可怜,他现在已经成长太多。
他远比实际年纪成熟稳重的多,看起来并不需要他人太多的关心与牵挂。
我定了闹钟,将近三点钟的时候也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揉着眼睛对张临皓说:“到北京别忘了帮我把吃的带给林西水。”林西水从北京打电话来说他想吃我们这特产的烤鸭,我特意让张临皓帮忙带了一只,真空包装,带着方便,再者张临皓带的行李并不多,他有钱,东西可以到北京再采购。
张临皓说好。
他答应了我,我也答应了他。作为带烤鸭的回报,他让我多照顾点夏易融。
“夏易融小姨家的人要是来找他,你就陪着他。”
“为什么?”我问。
“他们对夏易融不好。”张临皓只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