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醉里落笔(1 / 1)
五柳先生讲课的确十分的不拘一格,但也座无虚席。
当然,只要书院不是陈子俊讲课,一向都座无虚席。
陈夫子捋着山羊胡子,看着底下坐着的王家三姊妹,语气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也没见小蕙这么的好学……”
毕竟五柳先生名气大,学识广,虽然不至于妇孺皆知,但身为读书人却都听过五柳先生才学渊博。更何况陶渊明一向行踪不定,可遇而不可求。
小蕙姑娘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既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自然也不忍自家姊妹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三人便做了旁听生。
但陈夫子还是苦口婆心的嘱咐学子们:“五柳先生讲课实在难得,你们上课时一定要专心,万万不可调皮……”
学舍里的一众学子齐齐开口:“夫子放心,学生明白。”
当然,五柳先生一进门,学舍的气氛顿时便变了。不是学生调皮,而是五柳先生抱着一坛酒悠悠然走了进来。
陶渊明待人随和,因此便有学子开口疑问:“先生带酒来,莫不是这酒里也大有文章?”
陶渊明高深莫测的一笑:“这酒自然大有意趣。”他把酒轻轻放在桌子上,哈哈一笑,“今日我们来切磋书法。”
学子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马文才皱眉看着陶渊明:“先生既要教学生书法,拿酒做什么?纵然先生嗜酒,也万万不该如此。”
祝英台开口道:“文才兄,陶先生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陶渊明爽朗一笑:“祝英台说的不错。书法讲究随心所至,出自天然。当年兰亭诗会,王右军因醉酒而作《兰亭集序》。老夫拿酒来,便是要你们领略这书法的真正意趣。”
小蕙姑娘忍不住忧心忡忡:“我总觉得陶先生的话有哪点不对。”
兰姑娘抿嘴一笑:“看似有理,却又无理。我是不大懂这些,葳儿你觉得如何?”
坐在兰姑娘前面的荀巨伯听到兰姑娘的话,桃花眼一勾,回头一笑。
兰姑娘的白皙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一抹绯红。
三姑娘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叹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啊!
兰姑娘疑惑的唤道:“葳儿?”
王葳回过神来,开口道:“凡事总有意外。”
荀巨伯闻言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继续专心致志的听课。
兰姑娘抿嘴一笑:“是了,若是都像你这样的,酒还真不管用。”
王三姑娘面无表情,其实她适才是说有的人一杯倒,连清醒都难,怎么提的动笔。但兰姑娘既然误会了,她索性也不解释,反正意思一样,殊途同归。
学院里的学子一听这话,个个跃跃欲试。一杯倒的马文才冷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后拂袖而去。
兰姑娘叹气:“陶先生纵然高才,可惜我们倒是无缘了。”
小蕙姑娘也托着腮愁眉苦脸:“可惜了。”
醉酒纵然能出书法佳作,但酒令智昏,未出阁的姑娘公然醉酒总是不好。
眼见学舍里一时之间酒味扑鼻,三姊妹也默默自后门离开了此处。
小蕙姑娘仰天长叹:“哎,我好不容易想听回课,谁料到陶先生讲课如此别致。”
兰姑娘看着小蕙姑娘一笑:“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陶先生又不是明日便走了?”
小蕙姑娘摇头晃脑:“阿姊你不知道,我这读书的心情也是随心所至,出自天然。”
兰姑娘忍俊不禁:“你呀你,伶牙俐齿的。”她又看向默默跟在一旁的三姑娘,莞尔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书法这东西十年磨一剑,陶先生无非是教一个方法,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
兰姑娘一向是个舍得的人,她既认定了研习医法,便不肯为别的事分心。
小蕙姑娘释然一笑:“阿姊说的没错,葳儿,你不是要学做蜜饯,我教你啊。”
小蕙姑娘如今也似乎认定了自己的目标,很是执着。
在一贯没什么耐性的小蕙姑娘表示自己要倾囊相授的时候,王三姑娘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在半吊子师父小蕙姑娘的指点之下,三姑娘终于磕磕绊绊的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罐蜜饯。
小蕙起初看着那个罐子便瞠目结舌:“这么大的罐子?”
三姑娘面色镇静:“嗯。”
小蕙姑娘以过来人的语气叹气:“那你要多放几天。”
王三姑娘依旧面不改色:“嗯。”
小蕙姑娘托着腮帮子思索了一会:“葳儿,我们可以把蜜饯放到阿姊放药膏的地方,到时候拿出来冰冰凉凉的多好。”
小蕙姑娘的提议甚好。
于是,小蕙姑娘鬼鬼祟祟的带着抱着坛子走的不疾不徐的三姑娘一路向兰姑娘平时放药膏的地方——自然是因为水多而格外阴凉的竹榭。
“葳儿,你这样光明正大的好么?”
三姑娘沉默的点点头。
小蕙姑娘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为什么总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王三姑娘默默看着小蕙姑娘没说话,小蕙姑娘以前绝对瞒着他人私藏过吃食。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的小蕙姑娘浑然不觉的大步向前,然后:“咦?”
香樟树下,马文才拿着一本书静静坐着,抬头看向来人,黑眸里一瞬间光华流转,嘴唇虽然依旧紧抿着,却能看出他眼角的喜意。
不用满座衣冠胜雪,荒烟蔓草,他一人独白,已然惊心动魄。
三姑娘也静静看着他,心中思忖道,马文才不仅人憎狗嫌,还人模狗样。
马文才慢慢收了书本,勾唇一笑,眉稍满是得意:“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小蕙姑娘已经习惯被马文才忽略,但她头一回觉得被忽略也挺好。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小蕙姑娘对了对手指,心中纠结。
然而三姑娘并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乱了心智,她回了马文才一个笑,抱着罐子先进了竹榭。
小蕙姑娘急忙开口:“我刚刚想到阿姊找我,麻烦你转告葳儿一声。”
马文才点点头,觉得不用自己转告,因为小蕙姑娘的声音不小。
小蕙姑娘慌慌张张的跑走了,留下在一头雾水的马文才和默然无语的三姑娘。
三姑娘默默看着马文才:“兰亭诗会喝酒的人并非王右军一人,但也只有一个王右军能写出《兰亭序》。”
马文才如今对于理解三姑娘的话已经驾轻就熟,他勾唇一笑:“我知道。”
三姑娘皱眉看着他:“那你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做甚么?”
马文才还是笑,答非所问:“嗯。”
三姑娘沉默不语。
马文才突然开口问道:“葳儿,你刚刚抱的是腌的蜜饯?”
三姑娘点点头。
“给我的?”
三姑娘点头又摇头:“有你的,还有阿姊的。”
马文才心满意足的点头,他听三姑娘讲话一向喜欢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马文才如今愈来愈懂得何谓“知足者常乐”,且不说婚事八字虽画了一撇,那一捺却说不定要等个三年五载,就说这三姑娘的蜜饯没到手,他便一副子志得意满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欠抽。
当然,整个尼山书院想抽他的人虽多,但还真没有人敢抽他。
荀巨伯如今和马文才颇有些惺惺相惜,见到马文才吃着餐饼还一脸莫名的笑倒是猜到了几分,鲜见的没有打趣他。荀巨伯暗地里想道,王家的女儿的确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当然兰姑娘兰心蕙质,温婉可人……
王蓝田默默咽下了手中的餐饼没敢说话,他眼拙,实在看不出马文才冷笑和其他的笑有什么区别。
如坐针毡的王蓝田瞄见一个熟悉的浅黄色身影,轻轻给一旁的秦京生递了个眼色,秦京生会意,两人先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