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伤逝(1 / 1)
令狐冲一走进院中,便见那房门被狂风吹得哐哐直响,他走近几步便听见岳灵珊的咳嗽声艰难而刺耳,他急忙上前推开房门,便见一个高瘦黑影立在床边。
令狐冲抢进屋内,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拽住那黑衣人,那黑衣之人当即被令狐冲点中穴道,不能动弹。令狐冲见岳灵珊脖颈上系着一条手臂粗的麻绳,慌忙将其解下,握紧拳头瞪视那不速之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师妹?”
那黑衣人慌忙道:“不。。。那吴天泽说令狐冲会上得嵩山,就要我先杀了岳灵珊,让令狐冲和岳灵珊见不着面。”
令狐冲听罢,脑中一阵晕眩:“我若是迟来一步,小师妹便被这畜生勒死了。”他已是怒得双目通红,抬脚朝那人肚子重重踹去,便见那人被踹到门边,浑身筋骨嘎嘎作响,发出一声声痛楚的喊叫。
令狐冲怒道:“敢伤我师妹,一个都别想活命!我师妹若有何三长两短,你和吴天泽便死无葬身之地!”他将手中粗绳狠狠向那人身上抛去,便听那岳灵珊咳嗽不断,他急忙坐于床沿,便见岳灵珊包裹在棉被中颤抖不止,他心中痛极,轻轻唤道:“小师妹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窗外依旧狂风呼啸,月光遗漏的光芒照在岳灵珊脸上,无限凄凉。岳灵珊双目半睁,将右手缓缓抬起,微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欢喜:“大师哥,你。。。你终于来了。”
令狐冲慌忙握住妻子的手,却觉她的手瘦削得很,许是这些时日受了不少苦,不禁淌下泪来:“大师哥回来了,回来了,可是你。。。你怎的变成这样?”
岳灵珊被令狐冲握着的手微微一紧,艰难道,“吴。。。吴天泽。。。怪我总帮你。。。他。。。他说我身上的毒会。。。会传染。。。爹爹走后便把我关在房里。。。”
令狐冲声音里充满着愤怒:“那畜生关了你那么久,就无人照料你么?”
岳灵珊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声似是用尽了心力,令狐冲伸手抚摸岳灵珊的胸口,直到她渐渐平缓了呼吸,才听她续道:“没。。。没有。”
令狐冲问道:“那你这些日子吃什么?”
岳灵珊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前五天有吃,后来。。。后来。。。我嘴里苦。。。不想吃东西。”
令狐冲瞧见四周哪有锅碗瓢盆的痕迹,痛苦气愤一齐涌上心头:“小师妹哪里是嘴里苦,她生怕我担心,才不说实情,那吴天泽必是许久未送饭来了!”他如此想罢,只觉心中痛极,泪水簌簌落了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颗蜜糖,柔声道:“小师妹,大师哥说过要从西域带糖给你,你张嘴尝尝。”他见岳灵珊微微张口,便将蜜糖小心送至岳灵珊口中,待得岳灵珊咀嚼了半晌,才听她微声道:“好。。。好甜。。。”令狐冲听她语气中携着许多幸福之意,心中亦是宽慰不少。
半晌,岳灵珊才缓缓开口道:“我爹爹他。。。他怎么样了?”令狐冲随即将武当山上发生的事简单告知岳灵珊,顺便将宁中则还活着的喜讯转告给岳灵珊。
“那。。。那便好了。”岳灵珊微微点头道,“我爹爹原也不是。。。极坏之人,我娘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说话间轻轻笑出声来,令狐冲紧紧握住她的手,只觉那手冰凉至极,便放在手心轻轻揉捏,试图让她暖和起来。
只听岳灵珊低声道“大师哥。。。我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任姐姐。”
令狐冲听岳灵珊努力要提起盈盈,不禁急道:“怎么提起盈盈了?”
“大师哥。。。你是不是真的。。。娶兰郡主了?”岳灵珊说到最后,竟忍不住一声哽咽。
令狐冲心中一惊,摇头道:“大师哥怎会如此娶她?”
岳灵珊紧了紧令狐冲的大手,呜呜泣道:“你。。。你哄我开心。。。我爹爹他。。。他说。。。”
令狐冲知晓必是岳不群为了让女儿死心塌地跟着吴天泽,出言欺骗岳灵珊,他见岳灵珊此刻言语悲伤,许是这些日子都是这般失落,便深深吻着她攥着自己的手,解释道:“我没有娶郡主,我这辈子的妻子只有你,怎会再娶旁人,大师哥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岳灵珊听罢,啜泣道:“大师哥。。。有些事。。。你想听么?”
令狐冲紧紧握住岳灵珊的手,颤声道:“想,你说。”
岳灵珊缓缓道:“其实。。。当年在思过崖。。。你叫我好妹子。。。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令狐冲听得岳灵珊的言语如此意外,不由得茫然失措,口中只道:“是。。。是么?”
“嗯。”岳灵珊点头道:“只是后来。。。我以为你教唆六师哥伤害小林子,还。。。还把碧水剑弹到山下,我以为你心肠狭小,便和小林子好,其实就想气你。可你行事越来越诡异,武功大进,连洞中学剑之事都不告诉我。。。我千辛万苦送了紫霞秘籍给。。。给你。。。我以为你表面不从,实际贪图那武功,还杀了六师哥。。。我。。。我在药王庙时与小林子那般亲密。。。便是为了气你。。。后来。。。”她顿了顿,轻声叹道,“在金刀王家。。。你总躲着我,又做些丢脸的事。。。在五霸岗上。。。你行事颠倒,和魔教中人称兄道弟。。。和苗族女子。。。女子眉来眼去。。。我让你别喝她的东西。。。你却偏要喝。。。”
“当时我不知道那是喜欢,便死心塌地随着小林子,但见不戒大师唤你女婿,我便气不过。。。你为了任姐姐围攻少林寺,就要被魔教招做女婿,我。。。我误会你偷了辟邪剑谱。。。伤了小林子。。。还当了恒山派掌门。。。以为你贪恋貌美尼姑。。。就。。。把气撒在你和恒山派姐妹身上。。。如今听说你娶了兰郡主,我。。。亦是难过了好久。。。”她的话语被几声咳嗽打断,“我虽不知那是喜欢。。平之。。。平之却早已察觉。。。他极是恨你。。。对我从来不敢真心。。。如今我才知晓。。。原来我一早对你。。。不只是兄妹之情。。。后来我嫁给平之。。。未尝没有后悔。。。”她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自嘲之意:“大师哥,我是个极坏的女子,我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对你好,还不信任你,我。。。我实是配不上你。。。”
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艰难的坦白,嘴唇和双眉皆因震惊抖动着,他的心跳极是厉害:“原来一直以来我与小师妹误会颇深,我与她皆是心高气傲、不肯轻易服输之人,倘若当初我能心平气和与小师妹解释清楚,表达自己的心意,小师妹未必会嫁给林平之。”他深深叹了口气,暗道,“冥冥之中,我与小师妹渐行渐远,我自己难辞其咎。后来小师妹终是嫁给了我,但因为师父的野心,我与她一同经受了磨难,如今她已病得如此,又比她嫁与林平之舒坦多少?哎,不想我与她竟如此命苦。”
令狐冲温柔抹去岳灵珊眼角泪水,柔声道:“大师哥何尝无错,要细细说来,大师哥才配不上你。小师妹,其实你我之间几近坎坷为上天注定,如今大师哥还是那句话,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的妻子便只有你。”
“谢谢你,大师哥。”岳灵珊努力笑着,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滴落下来,她缓缓将握在手中的物什举到胸口,哽咽道,“我。。。我已是三年未见小雪和云儿了。。。我。。。我想见他们。。。”
令狐冲见岳灵珊手里所持正是当初他送予她的小风车,便伸手抚摸她湿润的脸颊,心中怜爱至极:“灵珊,你听我说,等你好了,咱们带着小雪和云儿远走高飞,谁也不能打扰我们。我们还可以再多生几个,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好。。。我会为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岳灵珊微笑起来,然而那一点笑声却被一阵剧烈的喘息打断,待她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却又猛烈咳了起来,令狐冲轻轻抚摸着岳灵珊的胸口,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回头一看,便见刘正祖快步走进屋内。
令狐冲一见刘正祖赶到,心中欢喜之至,急忙屈膝跪于地上:“刘前辈,请一定治好我师妹,无论要令狐冲做什么,令狐冲绝无二话!”
刘正祖将令狐冲搀扶起身,点头道:“老夫尽力吧,峰儿先将那蜡烛点上,在桌边等候。”令狐冲急忙点上蜡烛,立于桌边等待,此时窗外一切无声无息,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令狐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见刘正祖为岳灵珊把脉,心中直道:“刘前辈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治好小师妹,一定可以!”他不断安慰自己,却觉那时间依旧极是煎熬。
刘正祖诊脉后,双眉紧蹙走至桌前,令狐冲急声问道:“前辈,我师妹她。。。”他见刘正祖叹息摇了摇头,只觉一颗心沉沉地坠进了深渊,他生怕刘正祖口中吐露不安的消息,便抢先道:“前辈,若是需要什么药,令狐冲就算上刀山也要将它取来。”
刘正祖抚了抚长须,终是哀叹一声:“岳姑娘身无内力,寒毒本就无药可救,这几个月来受了风寒,加之这些日子无人照料,毒素已是侵入骨髓,已是熬不过了今夜了。”他见令狐冲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站在原处,想到事已至此,与其让他心存希望,不若及早断了他的念头,便摇头叹道:“峰儿还是及早做好准备吧。”
令狐冲听闻无救,顿然跪倒在地,嘴里瞬间失音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他如此跪了半晌,眼中泪水已是倾涌而下。
“大师哥,我。。我好痛。”
令狐冲耳听岳灵珊无助的呼唤,挣扎着爬到床边坐下,便见岳灵珊消瘦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两个颧骨如同两座小山突兀其间,一双悲凉的眼睛凝望着他,哪有半点平日光彩的模样。令狐冲痴痴地望着,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停止了跳动。
岳灵珊见令狐冲默不作声,面上皆是惊惧之色,便垂下眼帘,轻声道:“大师哥,我是不是。。。好难看?”
令狐冲听得岳灵珊如此言语,当即自责自己的失态,他用手背轻轻拂过岳灵珊瘦削的面颊,只觉那脸上已浸染了冰凉的泪水,他心中痛极,摇头道:“别瞎说,你怎么会难看。”
岳灵珊低声道:“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令狐冲见岳灵珊的泪水从清澈的眼中滚落,手里拽着被褥欲要遮盖面庞,急忙握紧妻子的手,颤声道:“灵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只爱你。”他见岳灵珊撇过脸不敢看他,便急忙俯身凑近她,柔声道,“灵珊,如果现在是我病了,你也一样爱着我,对不对?”
岳灵珊咬唇默默流泪,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师哥。。。我怕是不成了。”
令狐冲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妻子脸颊上的泪水,灿然笑道,“灵珊,当年咱们成亲的时候,你不是说最想去塞外骑马,看看大草原,看看蓝天白云,对了,还有白花花的羊群。还有,你不是想回华山看看,大师哥等你病好了,马上带你回华山,好不好?”
岳灵珊望着令狐冲强装欢颜的模样,惨然道:“大师哥。。。刚刚刘大夫是说。。。要为我准备后事么?”
令狐冲见岳灵珊泪眼里皆是痛楚,不想岳灵珊竟然听到刘正祖适才所言,只觉双耳被利刺刺中,哄了一声,过了半晌才渐渐接受岳灵珊就要死去的事实,他强忍着背上,柔声安慰道:“咱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大师哥还没有好好对你,你不会有事的。”
岳灵珊艰难地喘息着,她将脸埋进令狐冲的手掌中,轻声道:“你已经很照顾我了。。。你已是极好,是我没有福气。。。不能再陪你。”
令狐冲搂着岳灵珊,轻轻抵着她汗湿的额头,终是哽咽出声,“灵珊,听大师哥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话音一落,便感到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抚摸自己的面庞,他只觉无尽的悲哀折磨得他精疲力竭,再也忍不住伏在岳灵珊瘦弱的身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只听岳灵珊温柔的话语便在耳畔:“大师哥,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令狐冲抬起头来,哽咽道:“你若走了,我又怎能独活?”
“我好想你代替我。。。去好多好玩的地方。。。我死了以后。。。你帮我看看草原,看看牛羊。我死了以后,把我的骨灰洒在海里,这样天涯海角,我还是与你一起。”岳灵珊说话间,嘴角露出了微笑,眼睛也渐渐回复了光彩。
令狐冲低头亲吻岳灵珊的额头,点头道:“好,我若是死了,也要和你一般洒到海里,这样咱们生死都在一起了。”
岳灵珊微微笑道:“大师哥,还有。。。还有一事,请你答允我。”
令狐冲生怕岳灵珊顷刻间便要离去,慌忙答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岳灵珊沉默了半晌才道:“平之的眼睛看不见。。。我死了以后。。。把我的眼睛给他。。。”
令狐冲听闻岳灵珊临死前还有这般请求,心头猛地一痛,他直瞪瞪地看向岳灵珊,见岳灵珊的眼神出奇精神,似乎顷刻间便要离去,但如此请求实在让他难以答允。
“大师哥。。。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岳灵珊握紧令狐冲的手,一滴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
令狐冲只觉血气上涌,坚定道:“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大师哥。。。你对我真好。。。”岳灵珊深深凝视着令狐冲,笑容中带着满满的释然,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男孩尖细的叫声“我不进去!要进去你自己进去!”,随即又传来一声更为尖细的话音,显然说话的是个女孩:“哥哥不进去,我也不进去!”然后便是一名男子焦急的说话声:“你们两个鬼头,你们娘亲就在里面,居然还说不进去?”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陆大有。
只听男孩嚷道:“我们的娘亲是罗夫人,不是她!”
女孩尖声道:“我不进去!就不进去!你拽我进去作甚?”
令狐冲微皱双眉,便见岳灵珊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是小雪和云儿。。。”她的话音刚落,便见陆大有强推着两个六岁孩童进得屋内,那两个孩童纵然挣扎着要脱身,却哪里逃得过陆大有有力的双手。陆大有适才听刘正祖说小师妹命已不久,便急忙把这一双孩儿带来,此刻他眼见小师妹躺在床上憔悴得紧,不禁大大一惊,但见岳灵珊黑白分明的双目紧紧盯着这一双孩子,便强装欢笑道:“小师妹,我把这两个小鬼给你带来了。”
令狐冲见那男孩浓眉下闪着一对大眼,乌黑的眼珠挺神气地转来转去,此刻正双手叉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见那女孩脸盘白净,眉眼清亮,说话的声音就似黄莺打啼,像极了幼时的岳灵珊。令狐冲第一次见着自己的儿女,想到自己这些年都未曾照料他们,怜爱与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打算起身将二人带至岳灵珊身边,让岳灵珊细细查看,却听那男孩不屑道:“我的娘亲是罗夫人,才不是这个讨厌的病女人!”
令狐冲听罢立时瞪起眼,眉毛倒竖,厉声呵斥道:“你说什么?!”
那女孩哼了一声,得意道:“哥哥说得对,这病女人身上的病是会传染的,你们不怕死我们还怕死呢!”一旁的陆大有听这两个孩童胡言乱语,不禁急得龇牙咧嘴:“你们胡说什么,给我闭嘴!”
令狐冲见一双儿女如此不懂事,顿然气得脸色蜡黄,下巴上的山羊胡不住颤动,他立时起身将手高高一抬,忍不住就要往那一双孩子扇去,却见那女孩抬起头尖声叫道:“你打呀你打呀!”
岳灵珊眼见令狐冲的手就要落下,不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大师哥!不要!”令狐冲一听岳灵珊的喊声,火气顿时冷却下来,他赶紧坐回床上,便见岳灵珊挣扎着要起身,眼里皆是哀求之色:“大师哥。。。他们还小。。。不知道真相,不。。。不要为难他们。。。”
令狐冲急忙将岳灵珊摁回床上,轻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柔声道:“好,你别激动,我什么都听你的。”那一双孩子见令狐冲不再打了,又见身后男子满脸关切地望着岳灵珊,趁机挣脱桎梏夺门而出,却不想被那门边的黑衣人绊了一跤。
令狐冲见两个孩童嘻笑着逃出门去,不禁闭上双目,忍住了一声悲愤的叹息,陆大有顿时愧疚得满脸通红,走到床边支吾道:“小师妹,对不起,我只道你一心想见这两个孩子,却不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岳灵珊听罢,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六师哥。。。谢谢你。。。我。。。我。。。能够再见他们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她嘴角带着微笑,呼吸却渐渐减弱,令狐冲贴近了她的嘴唇,才听道她微弱的话语:“大师哥。。。再。。。再亲我一下。”
“好。”令狐冲颤声答应着,俯身吻上岳灵珊的双唇,只觉她干燥的嘴唇微微颤动,正用尽全力回吻他。
“好幸福。”这是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一生留给他的最后三字,心爱的女子在弥留之际,都不忘竭力安慰自己。令狐冲抬头见岳灵珊眼神渐渐暗淡,又忽的一下闪烁,而后又变得一团漆黑,最后终于合上了眼。
此时天空一阵咆哮,雨像箭一般从夜空直射下来,宛如天神将天河之水倾注人间。狂风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将打开的木门重重摔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令狐冲再也哭不出来,他呆愣地望着已是合上双目岳灵珊,缓缓地俯下身去,深深吻上爱人的双唇,他多么想有奇迹发生,却只是徒留失望。他静静拿起岳灵珊手上的风车,伸手拨动几下,风车的叶片便随着拨动小心旋转,他的泪珠被打散成细小的水珠轻轻地洒向四周,与妻子的点滴回忆顿然涌上心头。
陆大有见岳灵珊笑容纯洁无瑕,却再无动静,便伸手向岳灵珊鼻尖探去,当他意识到岳灵珊已然死,当即大恸流下泪来。令狐冲俯下身用仅剩的左手搂抱着岳灵珊的身躯,将脸贴在岳灵珊冰冷的脸颊上,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哭喊:
“小师妹,这回再没有石心救命丸了!”
夜晚暴风雨,从来不曾这样可怕过,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就像天河决了口子。陆大有听着令狐冲悲痛欲绝的哭喊,想起自己今生再也不能与小师妹相见,亦是伏在床边悲伤落泪。
陆大有哭了半晌,见令狐冲已是哭得心力交瘁,几要昏厥,想到大师哥这般哭法必会伤了身子,便欲走向桌案取自己的酒葫芦给令狐冲饮用。他泪眼模糊地走至桌案,却见那桌上压着一纸画卷,那画上男子剑眉薄唇,腰间系有一酒葫芦,角落里用蝇头小楷写上“夫君令狐冲”几字。陆大有细细查看,见画卷有些许撕裂之痕,不禁想道:“必定是那吴天泽撕裂了这画,小师妹复将它粘贴好的。”
他这般想罢,哀痛之情更是袭向心头,他小心卷起画卷,却见一首苏轼写给亡妻《江城子》被岳灵珊誊抄于画卷之后,他恍然大悟:“小师妹必然早知自己会死,才誊写了这一首诗。”他将目光向令狐冲处探去,“大师哥已是悲伤欲绝,倘若再让他看到此画必然更是难过,我还是将这画卷起才是。”
陆大有正细细卷好画卷,却见房内奔进一位浑身湿透的妇人,正是师娘宁中则。只见宁中则用发抖的双手捂住双目,过了半晌才缓缓移开,她何尝听过令狐冲如此绝望的哭声,此刻那哭声好似一把尖锐的刀将她的五脏六腑刺得粉碎,当她颤悠走至床边见到岳灵珊平静的面容时,只觉手脚顿时麻木,血液也已是凝固,她甚至都来不及哭泣,两眼一黑,便倒在地上。
“师娘!”陆大有见状,赶紧上前抱起宁中则,耿乐及时进得门来,与陆大有一同将宁中则抬至书房让刘正祖救治,待到二人急匆匆回到卧房,却见那令狐冲亦是痛得昏死在岳灵珊怀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