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囚衣(1 / 1)
令狐冲镇守大营已有一月,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酷暑。但更让令狐冲感到庆幸的,是这一月中岳不群并未下达任何攻打日月神教的命令,日月神教也是平平静静,似乎并不知晓令狐冲已在自己的山下停留甚久。不久之后,大营中又迎来几百位五岳弟子,这些弟子大都是从令狐冲职责所属的同气大院与连枝大院调派而来。令狐冲在嵩山之时便与这些五岳弟子们交情甚深,一见面自然是嘘寒问暖,激动不已,闷热的大营骤然间沸腾起来。
这日,令狐冲刚从附近的城中购置酒水,一路纵马驰骋向大营奔去,任凭风儿从身上呼啸而去,只见道上立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到令狐冲来到也不闪避,眼看就要撞上,令狐冲赶紧勒紧马绳,马匹立时嘶叫,前蹄离地,险些将令狐冲翻下马。
令狐冲拼命稳住身子才将马匹稳住,只见那男子沧桑的脸上毫无惧色,令狐冲不愿多想,只想驱马前行,却见一股如雾般的清气蔓延在马匹四周,马匹不住后退,令狐冲心中一惊,却见那男子将手一挥,马匹又被惊吓得后退数步。
那男子逐渐收起清气,冷静问道:“你就是令狐冲吧?”
令狐冲从未见过这男子,如今却听得这男子直呼自己姓名,不禁问道:“你怎生得知?”
那男子睁开双眼望向令狐冲,道:“你没见过我,我却见到过你。”
令狐冲想道:“我从未见过他,但他说见过我?当真奇怪至极。”
那男子见令狐冲并不答话,便淡淡笑道:“令狐大侠侠义心肠,而且武艺极是高强,江湖中谁人不知。”
令狐冲翻身下马,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前辈,请恕令狐冲鲁莽,”
男子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看到你筋骨不错,为人也是直爽。可惜我已是虎落平阳,否则举荐你到朝廷去,让你一展雄心。”
令狐冲的双眼未曾离他,却看见他深邃的眼神,棱角分明的面孔似是与什么人重叠在一起,便道:“前辈,令狐冲自由惯了,恐是受不了朝廷中的种种规矩,多谢前辈。”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我纵使想举荐你,如今也是有心无力啊。不过,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就是令狐楚之子令狐峰吧。”
令狐冲浑身一颤,想到这男子语气无比坚定,已然确信自己的家世身份,便奇道:“前辈为何如此说?”
那男子笑道:“你这娃儿当真健忘,你项上所戴的吊坠来历,那神医刘正祖不是都尽数说与你了吗?”
令狐冲又是一惊,寻思这男子如何知晓刘正祖所说言语,莫非此人与刘正祖甚有交情。
那男子紧接着问道:“你听说过赵一平吗?”
令狐冲依稀儿时听岳不群说过,赵一平是当朝高官,却不知是何职位,便道:“晚辈听师父说过。”
听令狐冲提起岳不群,那囚衣男子眉头紧蹙,哼了一声,轻蔑道:“岳不群那个伪君子。”
令狐冲心中悲哀,料想岳不群已是名声扫地,不过面前这位前辈如此厌恶岳不群,实是出乎他意料,他道:“莫非前辈便是赵一平?”
赵一平听令狐冲如此问话,神色颇为得意,道:“正是,我是当朝太师赵一平。”
令狐冲才恍然大悟,不过如此朝廷重臣,又怎会一人流离失所,莫非是触犯了什么大忌。
赵一平端详了令狐冲许久,道:“也罢,你是江湖中人,不用对我如此拘谨。”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望着令狐冲,道,“令狐冲,你初到华山之时,是多少年纪?”
令狐冲微微皱眉,只觉眼前这人的问话甚为奇怪,但还是开口道:“大概八岁之龄。”
赵一平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
令狐冲听赵一平话音刚落,身后丛林忽现簌簌之响,他转身看向丛林深处,见草木攒动似有人适才埋伏其中,如今又悄然离去。令狐冲正想着那些鬼祟之人为何人,便听得适才赵一平站立之处有些许异响,他猛然回头,竟看到一双红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他哪里想到世上还有这等人物,心中一颤,当即后退数步,手中长剑已然出鞘。那红眼男子亦是面露凶光,令狐冲见那男子削瘦高大,面如鸟类,猛然想起凿空黑木崖秘道的刘正恩,这人虽是刘正祖之弟,却比那刘正祖晚出世数十年,虽然面上黄瘦,但似乎只比令狐冲多上七八岁。令狐冲听得向问天说起此人能以声音杀人,又见得此人双眼红光比适才明亮,急忙运起内力,硬是不让这人算准自己的心跳。
此时,却见赵一平将手搭在那男子手臂上,哈哈笑道:“正恩啊,都是自家人,快快罢手吧。”
那刘正恩听赵一平如是说,眼中红光逐渐暗淡下去,只听他道:“太师,此为何人?”
令狐冲见那男子凶光退去,也将长剑收入鞘中,他听得这男子声音与寻常人无异,心跳逐渐平缓,听得赵一平缓缓道:“这位小兄弟便是令狐楚之子令狐峰呐。”
那刘正恩面色猛然一惊,他凝视令狐冲良久,摇头道:“太师可否看错,这小兄弟身上并未有那飞鸟吊坠。”
那赵一平其实早已从刘正祖处知晓吊坠的去处,便道:“没有吊坠亦无妨,你兄长已亲自确认过了,这小兄弟吊坠暗藏猎猎红丝,背上亦刻有红色飞鸟。”
那刘正恩似是不信,道:“我兄长隐居甚久,老眼昏花是常有的事,如何信得。”
赵一平微微笑道:“你还是信不过你兄长,你若要亲眼验证,只得请这小兄弟帮帮忙啦。”
令狐冲听得赵一平此意,似是让自己将背上飞鸟现予他们,这如何得了。
见令狐冲犹豫不决,赵一平道:“正恩啊,你这位小兄弟似乎顾虑甚多,你看这如何是好。”
那刘正恩眯着双眼思考片刻,随后对令狐冲道:“这位兄弟,你可否将左手掌伸出予我一看?”
令狐冲听他并无歹意,便伸出手掌,只见那刘正恩忽而喜道:“哎呀,你当真是令狐峰!”
令狐冲见他满脸都是笑意,与适才严肃冷峻决然不同,一时无法言语,却听那赵一平呵呵笑道:“你终于认出来了。”
那刘正恩激动道:“是,令狐兄弟自小与我玩耍,他的手纹我记忆犹新,如何能不认得?”说罢便上前握紧了令狐冲的手激动道:“兄弟,你小的时候时常与我偷跑出府邸玩耍,可还记得?”
令狐冲见他双目红得骇人,若当真儿时与之一起玩耍,怎会没有半点印象,当即尴尬摇首道:“请恕令狐冲愚钝,儿时之事早已遗忘殆尽。”
那刘正恩听令狐冲自称“令狐冲”,坚定道:“什么令狐冲,你一定就是令狐峰。”
赵一平见刘正恩神情激动,便笑道:“好了,正恩,这小兄弟确实是忘却孩童之事,你可别再勉强他了。”
那刘正恩随后又问起了令狐冲的经历,知晓令狐冲曾经是华山派大弟子,又帮助任我行复位,当即摇头,语气甚为愤慨:“岳不群实是伪君子,一肚子坏水,日月神教囚禁我十年,这口恶气不出,如何能够容忍。”
只听赵一平仔细端详着令狐冲,而后缓缓道:“小兄弟,你师父着实不是好人,他今日留得你在五岳剑派风光得意,明日便可让你脑袋搬家,你此番前来黑木崖下,必是他的阴谋之一,如此虎毒之人,你就算是不入朝廷,也切不可留在他的左右啊。“
令狐冲心中自然知晓岳不群的野心,但一想到在嵩山中堂他感慨的寂寞言语,心中又是满满的恻隐之意,无论如何,岳不群是自己的师父,亦是岳灵珊的父亲,自己如何能够背弃信义离他而去,当即抱拳道:“多谢前辈关心,只是师父将令狐冲抚养长大,对令狐冲恩重如山,此番举动必有他的苦衷,令狐冲不想背信弃义,让师父为难。”
赵一平叹了口气,摇头道:“当年你父亲亦是如此愚忠,才招致这许多不白之冤,令狐家就此毁于一旦,不想今日你又重蹈你父亲之覆辙,认贼作父,如此作为必给你自己和你所珍视的人儿招致祸患啊。”
令狐冲听得赵一平提起令狐家的不白之冤,心中好奇,便欲问起自己令狐家究竟如何,却听得官道上远远有马蹄之声,赵一平与刘正恩生怕引起事端,匆匆拜别令狐冲离去。
令狐冲向马蹄声望去,见一身材高大黑衣男子骑乘着一匹棕色骏马向他急乘而至,在他面前勒紧马,令狐冲见那人细细长长的单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
“你是左护卫大人吧。”那人下得马来,问道。
令狐冲并不识得此人,但见那人眼神颇为凛冽桀骜,便点头道:“正是,不知阁下何人。”
那人亦是恭敬抱拳,响亮道:“在下吴天泽。”
“吴天泽?”令狐冲只道是此人的名字与那吴天德极为相近,但转念想到世间名字相似者甚多,便也不多想,只听那人又道:“我是五岳剑派的右卫队长,是五岳盟主派来协助左护卫大人抵抗魔教的。”
令狐冲皱眉道:“我在嵩山时从未见过你。”
那吴天泽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交给了令狐冲,令狐冲仔细查看,这人手中所持竟是五岳剑派令牌,吴天泽生怕令狐冲疑惑,便又交出岳不群的亲笔书信,令狐冲这才知晓此事并无虚假。
“你不久前加入五岳剑派?”令狐冲抬首问道。
吴天泽恭敬道:“正是,我兄吴天德是一名朝廷将军,我自小习武,崇拜五岳剑派岳先生已久,因此加入五岳剑派,为岳盟主效力。”
令狐冲听到“吴天德”之名,终是恍然大悟,他望着面前甚是骄傲的青年,不由得想到吴天德一副窝囊的模样,不想这迥然不同的二人竟是兄弟。然而更让令狐冲不明白的是,吴天泽为何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至右卫队长,获得岳不群的青睐。令狐冲借着日光,见吴天泽的眼神犀利,但听他言语又甚是恭敬,实是让人猜不透内心想法。令狐冲收起书信,道:“吴右卫,你奔波劳累,且随我回大营中去歇息。”
“是,左护卫大人。”那吴天泽郑重抱拳,响亮道。
令狐冲见在毒辣的日光的炙烤之下,那吴天泽的神情却鞭打出一种冷冽之气,心下甚奇,一种莫名的疑惑由心底升起。那吴天泽似乎察觉道令狐冲的神情疑虑,便道:“左护卫大人,莫非对在下还有疑虑?”
令狐冲并未言语,只是飞身上马,策马而去,随着两匹骏马的踢踏,身后滚起的浓浓烟尘铺天盖地,向四处飞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