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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卖出去两件衣服,一件青色碎花改良民族风时尚款,一件立体绣花真丝绒长袖款。夏墨店里的服饰有三分之一出自她手,其余都是进货,还有靠近西墙□□平方的空间是花样繁多的布料区,有两台缝纫机器端放在哪儿,旁边剪裁器具一应俱全,散着清冽的光。有段时间夏墨忙得不可开交,雇佣了一个小丫头,不顺手,便辞退了。夏墨不媚俗顾客,不招摇揽客,喜欢用自己的方式端庄芬芳,执守着“你若花开,彩蝶自来”。温媛就是那彩蝶,三年前一个夏季午后,风风火火推门进来,她说不出店里的美,但在一刹那间便浑身松软温顺下来,试了三件后立即买下一件映日荷花的改良式旗袍短裙。当天见男友,男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的□□。她娇嗔微怒,但内心窃喜。此后,成了夏墨的常客,久了成了贴心姐妹。
温媛上午闲暇之余给夏墨打了电话,调戏味浓郁:“姐,苏表哥到底请不请吃饭啊?”夏墨略一顿:“人家一句客气话,你就当真。好好卖你的楼吧,我这有顾客,挂啦——”其实顾客刚走,夏墨正摩挲着玻璃杯发呆。那是苏一伟用过的杯子。夏墨从没让别人用过喝水,昨天竟然破戒。是她的忽略还是骨子里的接近?
她没有苏一伟的联系方式,她知道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几步走上楼梯去敲他的门,这又怎样呢?老家的亲戚她去访问下不应该吗?
她没有动。等待有些许焦灼。夏墨让自己安静下来,开工干活。手头上是肖枫的老板娘梁玉凤打算参加侄女婚礼的唐韵礼服。梁玉凤长得体阔腰圆,选件理想服装着实不易,还就是夏墨最知她心,无论是布料的选择,还是款式的裁制,与她的身份和场合都十分契合,于是这几年夏墨理所当然成了她的御用服装师。
门开了,是楼上的女服务员送来一张名片,说是顾客一大早交给她的,她忙忘了,现在送来实在对不起。名片是苏一伟的,上面有他的笔迹:“我临时去趟北京!”
夏墨一怔。他走了。
梁玉凤推门进来了,笑如菊花。夏墨起身相迎:“梁姐,你来了,快坐。”梁玉凤把豹纹手包抛在桌上,一屁股做进藤椅,藤椅发出“滋滋”的响声。“小夏,看你瘦的,脸色可不好啊!肖枫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可要自己疼自己,女人不疼自己,没有人真心疼的。”梁玉凤一边和夏墨唠嗑,一边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擦了下手,顺手扔进纸篓。梁玉凤是本县人,乐康食品集团是她和丈夫梁国栋白手起家创下的事业,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们家还是小手工作坊似的点心坊,梦也没想到十八年后就成了资产过亿的食品集团,时事造人,由不得你。但,成为集团夫人,梁玉凤总觉得并没让她比当年系着围裙的老板娘快乐多少。原因是什么,她弄不清楚。
丈夫天天出差,不是考察就是签合同,在集团她有个挂名的副总头衔,但那几年为了全意照顾两个上中学的儿女,她很少问津集团的事,等孩子读大学后打道回府,忽然觉得天地已变,当年吆五喝六的气场已不再。也罢,累了半辈子,她就心甘情愿做起贵妇人,穿金戴银,出入夫人们聚会场合,学着穿高跟鞋,护肤保养,恨不得一夜间把灰不溜秋的青春再拽回来。
夏墨拿过那件玫红色压花唐装:“梁姐,还未完工,既然来了,就试试,不妥当的地方我接着改。”梁玉凤站起来,走到镜前,看了眼自己,轻微地叹了口气。“你说,之前穿件新衣服就兴奋,现在黄金甲披在身上就没有多少感觉。”边说便伸出胳膊,夏墨顺势套在她身上,帮她四下抻抻,说:“大姐,你这样的生活还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人这生活没有缺点了就感觉是最大的缺点,所以人这生活就没有‘完美’两字!”
梁玉凤猛地转过身,肉嘟嘟的双手一下子抱住了夏墨的脸:“哎呀呀,夏墨啊,要不我这么喜欢你呢,你这脑袋里就和别人不一样……我爱听!”夏墨吓了一跳,随即脸有点红:“梁姐,你别夸我。我,就是凡人一个,沙海一粒——对,就和桌上这杯白开水没有两样!”
夏墨手机震动了下。她走过去。梁玉凤自己对着镜子试衣服。
一个陌生号的短信:“夏墨,我是苏一伟。我今晚打算赶回那家宾馆,你能等我吗?我有好多话想找你说。”
片片涟漪在夏墨心底荡起。她有点小慌乱,把手机塞进包里。回头看梁玉凤。梁玉凤正“啧啧”地赞叹夏墨的手艺。夏墨走过来端详了番:“梁姐,女人的美有时候是很细腻的,譬如这件衣服不一定美在这朵雍容的胸花上,或许袖口的这枚枝叶更让人亮眼。”梁玉凤似懂非懂点头称道,夏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番感慨。
期间又进来一个顾客,打发走后,梁玉凤也起身要走,要去公司。上午肖枫打电话说梁总出差带回的新鲜糕点要拿给她,她没让他送,说自己去拿。夏墨送至门口,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后天,不就是婚礼了吗!今晚,我加班给你赶制出来,明天你差人来拿就行。”
时间骤然变得波动起来。店里空无一人时,夏墨望着门口发了会呆。傍晚时,她给婆婆打了电话说晚加班,又叫了两份外卖,还从橱窗里拿出一瓶红酒。她似乎在准备一个仪式,虽然她不很清楚主题,但不妨碍暗流涌动的那份期待。
夜幕落下,她的心开始发紧。想起昨晚,又想起破门闯入的温媛,她祈祷老天给她这个安静的夜晚,初恋多久总会是个小小的豁口,她忽然迫切地渴望那种浑圆。屋里继续暗了下去,她扭开台灯,走到镜前,再次梳妆,并涂了口红,又轻轻地拭去了浓郁之点。
下午,她给苏一伟发了短信:“知道了!”苏一伟回复了一朵玫瑰花。夏墨感受到一种无言的激动。
人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不是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艳遇,而是等待初恋回归,如同穿越剧,如同海市蜃楼,如同故事的续篇……在想象了无数场景后,苏一伟进来了,风尘仆仆,灰色的休闲西装领子不规则地竖着,头发稍许凌乱,尽管一进来,他就不停地用手努力梳理,似乎在安抚狂跳的心。
没有了昨日的寒暄。夏墨起身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还是用了昨天的杯子。
“夏墨,你还是那么美!”苏一伟一口气喝完那杯水,坐在藤椅上,手里玩弄着杯子,似乎还是昨天那个姿势。夏墨坐下,一点哀怨掠过眼角,苏一伟捕获到,问:“怎么了?”
“上学的时候,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夏墨坐下低头幽幽地说。
“怎么会?我哪天不是看着你上学放学,你不进家门我从来都没离开过那个巷头。”苏一伟有点激动。
夏墨抬了头,鼻尖有点酸涩:“我早就喜欢你,知道吗?可你那么冷酷——”夏墨不想这样说的,可好像急切了多年怕不说再也没机会般,说了。
苏一伟愣了,眉头凝聚,深深的竖纹如同他经历过的所有悲伤岁月。他好久无言。夏墨也沉默。
“你知道吗?夏墨,从第一眼看到你后,我就把你装在心里了,可我……”苏一伟似乎有些哽咽。夏墨一时不习惯气愤骤然进入如此浓郁。她起来,把几份小食品逐一摆到桌上。最后,从抽屉里拿出开酒器,想把那瓶红酒打开。苏一伟起身接了过去,将起子插入瓶塞,用力,旋转,拔出——甘冽紫红的液体撞击着瓶体悠荡,有股青涩醇甜的味道飘出来。
“我那时那种情况,我很自卑,我不敢看你,也不敢想你,我想像过无数次去找你,无数次——”苏一伟情绪平复了些,像在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夏墨递过来两只酒杯,他拿起酒瓶,将那股酱色的液体缓缓地倒入杯内,很轻,很柔,很慢,似乎怕惊扰了自己的叙述。
“知道吗,夏墨?这次来找你是我多年积攒的勇气。来之前那个夜晚我喝多了,我站在楼台上看你这儿,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想立即看到你。我这才知道,这些年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虫,一刻也没离开过。而之前,我麻醉,我欺骗,我现实,我认为一切都会被时间湮灭,但有些东西能,有些东西却永远不能——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你说出我的心声,即使死,我也无憾……”这是夏墨第一次听苏一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夏墨,我并不想打扰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位置——我不需要承诺,也不需要你回应,我只需要你知道——”苏一伟如泣如诉,右手握紧拳头,不时地长呼气克制自己止不住的抖动。
夏墨起初是右手托腮支在桌上的,此刻满脸泪水淌,她用右手护在额头遮挡着双眼——这是迟来的爱还是相见恨晚?
“为什么——为什么?”夏墨瞪着那双晶莹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苏一伟。“为什么不在八年前说出来,为什么?”
苏一伟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痛苦像把匕首般□□了他的心脏。但此刻,又是他多年来最痛快的时光。在矛盾里纠结长大的他第一次面对了真实的情感。他感到他的一次再生。
夏墨站起来,走过去,将他的头揽在胸前。她内心充满无限爱怜,她第一次深深地理解了苏一伟成长的痛苦,也深深理解了这份迟来的勇气。她想给他所有柔软让他感觉舒服些。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肢体相触。苏一伟把头埋进她的臂弯里,双手把夏墨的腰缠住。他的胳膊粗壮有力,夏墨的腰便更显纤细柔软。他触到她浑圆臀部,忽然想起当年她背的那件碎花布包天天在这上面荡漾。苏一伟有点情不自禁,努力克制自己的将一触即发的冲动。
夏墨走开。端了一杯酒递给苏一伟,自己又端起另一杯,顺势倚在桌旁摇晃酒杯,轻轻啜了口,便低头不再言语。
苏一伟端起酒杯喝干,起身又倒了半杯走到夏墨面前,与她的杯子轻轻一触,就着好听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这酒,喝得太快,不好!”夏墨脸颊绯红,对着酒杯说。
“恩,我知道。”苏一伟放下酒杯。
“但,它的诱惑太大,明知不好,还是忍不住去喝。”苏一伟说着忽然一把揽过夏墨贴近了自己身体。要说他来找夏墨只是为了倾诉衷肠,无论夏墨怎样对待他,他都不后悔。但,夏墨的温柔、夏墨的嗔怨激起了他潜流于血液的荷尔蒙,那一刻望夏墨的妩媚脸颊,他最后的隐忍彻底粉碎。
夏墨推开他,他用近乎粗暴的力量又将她挽回。这爆发的狂野征服的了夏墨。夏墨再次贴在他胸膛时,已泪痕斑斑,抬头点起脚尖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