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四、逐日杨柳不似花(1 / 1)
八月十七。
无讯。
八月十八。
无讯。
当八月十九的朝阳将第一丝光亮投射在窗户上时,拓则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一般。
已经是八月十九了,眼见明日就是敦煌城遭劫的日子,而他却怎么也等不来老爹哦音讯。
不能再等了。
千百个念头在他脑中转来转去,可他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个。好不容易平静了呼吸,他匆匆穿好衣裳,冲出房门。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不合时节的鸟鸣声尖锐而急促地响起。
莫音一个翻身,轻盈地跳下床。不知为什么,从半夜里,她就开始心慌了,莫名其妙地。早早地,她就醒了,只等着天亮了去找拓则神神叨叨一番。
“拓则哥哥!”莫音蹑手蹑脚地踏出院门,小声地回应着,冷不防被一只手猛地拉入侧旁。
拓则一口气拉着莫音跑到马房边才停下脚,脸通红,气粗喘着。
莫音有些心疼地拎起袖口去擦他额上渗出了细密汗滴,垫着脚尖,有些吃力地。
拓则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
莫音的脸“腾”地红了,胸口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想抽出手来,却似乎又有些舍不得,无奈之下,只得低了头,喃喃道:“你。。。你。。。”
“阿音,敦煌城要遭袭了,我们赶快带着你娘逃出这里吧!”
“啊?什么?”莫音一时间沉浸在这乍羞还喜的情绪当中,猛地这么一听,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待拓则连比带划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莫音已经完全明白了。她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冷静地道:“拓则哥哥,我和娘要离开别院很不容易。这两天守卫的侍卫明显多了,我们得想个法子才好。这样吧,我去找我娘商量怎么办,你去通知城里的百姓,让他们往城外的三危山里躲藏。然后你来找我,可好?”
莫音那细嫩的面上流露出一种镇定和坚强,这是拓则从不曾在那个娇憨顽皮的莫音脸上看到的。而此刻的他,也被莫音的镇定感染了,应了一声,再次紧紧捏了一下她的小手,“你务必要当心,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手指放松了,拓则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跑去了。
“娘,你相信我,拓则哥哥不会骗人的!”莫音寻了一个借口,将所有的丫鬟都撵出去,附耳悄悄地对离湮细道。
“阿音,此事非同小可,来不得半点玩笑!”离湮对自己的女儿是绝对相信,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不能等闲视之。
“拓则哥哥的老爹已经在几天前就去酒泉郡搬救兵了,可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倘若再耽搁,咱们可就逃不了啦!”
离湮依稀记得那个有些驼背的养马老头,只是远远地仿佛一瞥过那低垂的身影,卑微而恭谦,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勇气。
见离湮还在沉吟,莫音有些着急了,“娘,我让拓则哥哥通知大家伙儿躲到三危山去,到时候众人要出城,必然街上会乱,趁着守卫不注意,我们就趁机跑出这里,藏在人流中,一同进山,可好?”
“躲进山里固然是个办法,可就怕羌人会追赶不休。。。这双腿怎敌四蹄呢?”离湮忧虑不已。
“娘,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其他方向都是戈壁沙漠,无丘无壑,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啊!好歹三危山有三峰,不管怎么样,总能躲得一阵子的。”
其实,在离湮的心里,躲与不躲又能如何?这敦煌城,是她少女时期的快乐所在,也是她的伤心绝痛之地。隐隐地,她是有种恨意的。只是,为着女儿,她不能那么任性。
“如此,”离湮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我们收拾一些东西吧,多带些干粮饮水——还不晓得要躲多久呢?”
王掌柜来不及诧异这“哑小子”怎地突然会说话的怪事,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半天缓不过气来。
“嗨!小子!这种事情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倘若是假,城主回来必然饶不了你!”王掌柜板着脸呵斥道。
“城主回来?哼哼!”拓则心里冷哼道,有些不耐烦了,却苦于不能将真实的缘由一一说明。内外勾结?城主阴谋?他心里明白地很,这几个字一旦说出来,恐怕他当场就会被暴打一顿。无奈之下,只好再解释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有这种说法,必然有缘故的。。。”
“你这么说固然有道理,可是我这一大家子,还有这个药铺,岂是说走就走的?倘若有贼人趁着没人的当儿闯进来,丢了东西,你赔我?”王掌柜依旧不信。
拓则已经是口干舌燥了。他不明白,平日里那么和气的王掌柜,怎地现下如此固执。邱娘子一家亦如是。唉,这连着跑了十多家,个个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大,弄得他疲惫不堪。想想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拓则索性转身返回。
尽管在离湮面前紧张而局促,拓则还是结结巴巴地将情况向莫音描述了一番。
这是他第一次跨进这对母女的房间,然而他却不敢也不想抬头去打量。隐隐地,他只觉得这房子很大很漂亮,不是富丽堂皇的那种漂亮,而是舒适自在的那种。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有种不舒服的情绪,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卑在作祟,总之他想装作不在乎地垂着头,却又觉得有种自欺欺人的好笑。
斜对面端坐着离湮。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拓则,觉得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子怎么能让莫音那么信任。拓则,这个名字,从莫音口中说出来,不晓得多少次了,“拓则哥哥说。。。拓则哥哥说。。。”。她晓得女儿孤单地很,纵然是母女,也没法做到任何心事都可分享的。有这么个不怎么好看但看上去可靠的男孩子陪着,莫音总归是快乐多一些。
离湮和拓则正转着各自的心思,莫音已经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刷刷刷连写了十多张纸。然后,她仔细吹干了墨迹,递了一张给离湮,“娘,你看这样可好?”
离湮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四句——八月二十夜,胡骑袭敦煌。羌刀不留人,乱马踏血行。
“怎么如此血淋淋的?”看着这既不合辙又不押韵的四句“诗”,离湮心里不由赞赏女儿的急才。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莫音胡乱回应着,“既然讲不通,就吓吓他们——能吓跑他们也好,总胜过待在敦煌城里等死!”她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信任拓则,不曾有一丝怀疑,这让备受挫折的拓展很是感动。
见母亲点了头,莫音便将这十几张纸递给拓则,“拓则哥哥,烦劳你将这些都贴在人多的地方,但可千万莫要贴在城门口和有官兵差役的地方,也别让他们看到你——可不要被他们抓住了。总之,快去快回!”仿佛只半天的时间,莫音就脱去了天真憨气,而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展示出她从皇宫血雨中所学习和历练得到的。这个认知令拓则有些不安,莫音的变化是突然的,还是早已就有的——只是隐藏在那平素娇稚的面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