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玉枫谷(1 / 1)
一别五年。玉枫谷外,尚革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离家的孩子,近乡情怯。谷口的那株古老的五爪碧枫没有丝毫变化,翠荫如盖。
伫立良久,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整了整衣服,跨步迈入谷中,身影消失在横亘在谷口的大石之后。
半个时辰后,半个人影慢慢地从大石后显露出来。那正是不久前进入玉枫谷的年轻医者。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直至确认在谷外没有任何人后,这才缓缓地从大石后面走出。他又再次立在谷外,不过这次是立在那株粗有一人抱的老碧枫前。只是一闪,人便消失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谷外静谧如初。一阵清风拂过,树叶随风摆舞。忽然间,树下出现了几个飘忽的人影。在强烈的阳光下,这人影仿佛烟霭一般,瞬间消失了。碧枫树叶闪闪发光,仿佛巨龙的五爪凌空探出。
好容易钻出了蔓藤织就的大网,尚革的衣服已经沾满了碎叶。“每次都这样!难道我不在,就没有人肯清扫吗?”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地,尚革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仔细地把衣襟上的碎叶一一除去,否则给师母看到,准要笑话他。
这次回谷,他发现进谷的路径又发生改变了,增加了不少机关。他不免担虑起来,看来这五年间试图闯谷的人不少——幸而师母是“神算子”的唯一传人,最擅布阵,否则不能想象这么多年来,师傅要怎样才能躲避那些闯谷的人。
尚革细心地掩饰好出口,又端详了半晌,才放心地走开。连续穿过了好几个以前没有的“鬼阵”,远远地,医者看到了那挑再熟悉不过的飞檐。他的脸上漾起了春日般的灿烂,在外面世界里的严肃和端正,在这一刻都融化了。回到家的孩子,哪里还需要那些多余的伪装?
尚革忍不住加快脚步,最后竟跑了起来。尚未跑到跟前,他已经开心地大声叫嚷:“师傅——师母——秃公公——我回来啦!
已经是第三盘了,年轻医者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秃公公倒了一杯枫露茶,递给他,“慢点吃,好像饿了三年似的——唉!难道玉枫谷的弟子在外面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咽下了最后一口团子,年轻人才长长出口气,“唔——我怎么会丢师傅的面子?只是太久没有吃到师母亲手做的团子了,所以要好好过过瘾!咦?秃公公,这次是什么病人,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请得动师傅出谷?”秃公公摇了摇头,“阿窍一收到天鹰传信,当夜就收拾好东西。天刚亮,他们就出谷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半夜里,尚革突然被一巴掌拍醒。大惊之下,他伸手便要按床上的机关,手臂却又被一巴掌打开。
“小子!是我——”分明是秃公公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吗?师傅他们回来啦?是不是又有人闯谷?”尚革惊问道。
“嘿嘿——都没有——只是。。。。。”秃公公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刚刚想起你师母临走前留了个口信给你,所以赶忙来告诉你!”
“啊——救命哪!——出人命啦!——求求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吧!看在我一口气赶了十天路程的份儿上,让我睡个整觉吧!”
“别叫别叫——你知道了,要是给阿窍知道,我没有按她吩咐——一见面就将她的话传给你,嘿嘿。。。。。。我老人家的这幅老骨头,怎经得起她来折腾 ?”秃公公振振有词地说,丝毫不给床上的年轻人插话的机会。“废话少说,阿革听令——你定是又脏又臭,快去洗澡!然后到水格庐去研读你师傅在这五年间的笔记和心得。待我们回来后,定会严格考核你!”
“天哪——师母,你‘老人家’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年轻医者痛不欲生地喃喃道。
遵照师母的吩咐,尚革把自己反锁进了水格庐,潜心苦读师傅留下的那厚厚一叠笔记。在他心底,早已将师傅师母当作了爹娘,不过是——父慈母严。也许正是对师母的畏惧,使得他无法定下心来认真地将师母那一身奇门神算学来。十年下来,他只会摆几个石头阵,吓唬吓唬那些三流的闯谷者,末了还会被师母教训一番,将他满头大汗摆出的阵式批得一无是处。
十日过去了。书案上那厚厚一叠笔记,只变低了少许。
斜阳透过窗户洒在趴在案上的医者身上,一片金黄。水格庐的门轻轻被推开了,几个人迈进门来。“唉!这孩子,怎么累成这样——秃伯,你也不劝劝他!”说话的正是玉枫谷的女主人——虽说已过半百,但依然风姿绰约。这下,秃公公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若不是你在出谷前留了重话,阿革至于这么废寝忘食吗?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不但要被小的埋怨,还要被大的唠叨,这可叫什么话哟!”不过,这些话只能在秃公公心里盘旋,他可不会倚老卖老地说出来,自找麻烦。
此刻,敦煌节度使的府邸密室中。
地上半跪着几个人,垂着头,惶恐地等待主人的发话。舒宾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良久之后,舒宾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此次行动又失败了——难道玉枫谷真得是“非请莫入”吗?自从自己有了那个念头,每年都会精心编排计划,企图能够一窥究竟。但是每次都铩羽而归。虽说无有折损,但却年复一年,毫无进展。原以为此次可以借着尚革回谷的机会探入谷中,谁知又是失败而归。所不同的是,相比以往而言,这次总算是知道了进谷的入口是那颗大枫树。而要想真正进入谷中,还必须清楚地知道哪条从树腹中延伸出的暗道是真正的入谷之路。或许,还有其他的机关?难道筹划多年的计划,真得难以实行吗?
舒宾不甘心地低哼一声——下了那么大的本钱,重金聘请天下算学高手,难道就这么算了?舒宾绝对不会愚蠢到想去攻入玉枫谷。要知道,虽说玉枫谷算不上禁地,但是如果不是持有谷主发出“枫霜令”,那是谁也不可能进入谷中的!且不说那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奇阵怪道,足以让踏入的人绝望而死,就算侥幸进入了,也无法穿过那片传说中的“幻林”。那可是“神算子”给女儿的陪嫁,传说衍化自上古的河书洛图,神奇莫测,就连“神算子”的女儿,也是在父亲的指点下才得窥门径。况且,那些奇阵怪道时不时地就会被换个花样,毫无踪迹可循。
所幸的是,本着“医者天仁”的原则,所有阵式都非绝阵,也无夺命的机关,否则,恐怕这派出去的一批批人,不会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舒宾习惯性地眯起眼睛——他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秃公公几乎忍不住要叩门了。就在这刻,门开了,一老一少先后走出来。觉察到谷主眼底的丝丝笑意,秃公公暗暗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几年阿革在外面没有白过——到底是我带回来的孩子啊,看来玉枫谷后继有人了!秃公公心里难免一阵得意。
十五年前,秃公公出谷办事,从江中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凭这包袱中的几个团子和一壶热酒,这个孩子竟然活了过来,只是由于在寒冷的江水中浸得过久,内腑受了不轻的寒伤。于是,秃公公将其带入谷中,恳请谷主医救。谷主犹豫了片刻,最终答应了。毕竟,觊觎玉枫谷的人不在少数,谁能保证这个孩子不是苦肉计中的一环呢?但是,如果置之不理,恐怕这个虚弱的孩子会因寒症而死去。
于是,这个孩子就在谷中留了下来,但是只可住在安和居——这是专为求医者准备的居所,绝不允许逾越半步。这是个沉默的孩子,但却是又勤快又能干——这从他布满粗茧和裂口的双手上就可以看出。自从这孩子留在了安和居,这里不知变干净了多少倍。就连暗哑的柱子也重焕光彩,显出了原先那明亮的红。乐得秃公公偷偷塞给他几个热腾腾的团子,再心疼地在他的手上涂抹膏药。
而不久,谷主夫妇也发现这孩子似乎对医术颇有天赋。一次,谷主照例将开好的药方递给秃公公去照方煎药。谁料秃公公前一夜醉酒未完全清醒,糊里糊涂中竟将一味药的分量抓错了。幸而这孩子在帮忙煎药时发觉气味不对,即刻报与秃公公,才得以避免了一场事故,保住了玉枫谷的名声。从此以后,众人都对这孩子另眼相看;而此外,谷主夫人又屡次测试,终于确认这孩子是值得信赖的。三年后,他便正式开始随谷主学医。
按照门例,玉枫谷弟子在学有小成后,就要被赶出谷去,游历四方,实践医术。除非谷主相召,否则不得回谷。但是阿革是谷主唯一的弟子,师徒情深,故而谷主在徒弟的万般恳求下,最终答应允许阿革在五年后回谷,以加考核。
当年那个沉闷的孩子,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儒雅医士。恐怕谷主当年,也不过如此吧?秃公公乐呵呵地想着,颇觉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