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慧染儿二见云想衣 疑公子神速查染儿(1 / 1)
染儿晕晕乎乎地不知怎么就到了虎林。鹤潭在虎林后面,虎林并不算太深,倒像一道屏障围着鹤潭似的。
染儿见到绿尘在虎林前,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往里面走,绿尘突然拦住她,说:“别进去!公子在里面沐浴呢。”
染儿笑道:“别骗我了,我刚见了莫伊,他在书房呢。”
绿尘见她不开窍,悄声道:“是云公子。”绿尘说话的时候樱桃小口一开一合,十分娇俏,提到云想衣,又像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皮子往下耷拉着,也不看染儿。
染儿一怔:“云想衣?他回来了?”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池子的染儿鬼使神差地向池子瞟去。也许是想在第一时间看看云想衣到底是何许人也?染儿目光隔着林子恍惚触及那池中的一头缎子似的黑发,才突然意识到“公子在沐浴”这件事,忙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好在绿尘一直没有抬头看她。
染儿面不改色地笑着:“我且先回去。”便从容地离开了虎林。
刚走出绿尘的视线,染儿便没出息地自己敲自己的额头一下,脸颊稍稍发烫。
她似乎是转移注意地自言自语道:“唉,云想衣终于回来了,待我认真应付。”
染儿独自站在偎翠楼前,托着下巴望着那一排衣服随风摇晃,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无聊。
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这种忐忑的感觉了,说起来还蛮怀念。
先是见到英姿非凡的莫伊,再是行动优雅的马夫,云府的几个丫头虽然不似城府深重的人,但个个玲珑剔透。云府内部已经藏龙卧虎,再加上云想衣与程群的非常关系,可见这样的人应当小心应付。
夕阳方才还在璇玑山尖尖上顶着,一不留神就滑到了半山腰。倦鸟都已归巢,府外的街道愈发寂静,不闻丝毫过往车马的辘辘声,微风那样舒适,软软地直往怀里钻,又调皮地抚弄着她的眉发,像恋人轻柔的指尖。
也不知云想衣沐浴够了没?
染儿这才慢吞吞地下楼去,正巧遇上烟柳端着一盘菜和两碗粥冲上楼来,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觅好地方,让我们在楼上吃晚饭吧!”
说罢推推搡搡地又把染儿推上了楼。
染儿无奈地摇摇头,顺着烟柳的力道又回到楼顶,两人席地而坐,粥内撒一把夕阳做调料。
烟柳一贯地啰嗦,拉着染儿说这说那,染儿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看着南仿的夕阳,突然觉得这样静谧的时光真是销魂醉魄。一刹的恍惚之中,这样的静谧美好似曾相识,像是她曾经握着谁的手,靠在谁的肩头,眼前是云海茫茫,夕阳倦影。
晚饭过后,染儿推说要去找云想衣认识一下,收拾碗筷之后便离开了,一路来到摘星阁。
听莫伊说摘星阁其实是座书房,平日里只有云想衣常进,连他都很少进入。
刚到摘星阁门前,便看到莫伊正掩门而出。莫伊见她难得地微微一笑,说:“公子已经同意你和倚晴留下了。姑娘请回吧。”
就这么同意了?明明还没有见面!难道这个云想衣能未卜先知?
染儿心中咕哝着,原本想多问两句,见莫伊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也没问出来。
莫伊是个大忙人,时间对他来说分外珍贵,所以他交代了一句后立刻就离开了。染儿想着,也许能趁这个独处的时候会会云想衣?
一转身,便去泡了茶来,轻轻敲开了摘星阁的门。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也许是隔着房门有些失真,染儿觉得那个声音仿佛飞跃了一座大海似的飞跃到自己的耳中。
她端着茶水走了进去。
书房并不明亮,甚至是昏暗的。东西两侧是两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北侧有窗,但是被厚厚的帘子挡住了,加上黄昏光暗,更是没有多少阳光透进来。中间有一方书案,案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许多纸张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墨迹。
书案旁,侧对着染儿,坐着一位白衣男子,黑发直垂腰际,湿漉漉地还滴着水。他半遮半掩的长发里,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只是一眼,染儿便记住了那长长的浓密睫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浅色嘴唇。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眼眸深邃,唇角含笑,正是她遇到的马夫,可是下巴上的胡茬已然不见。
染儿端茶的手加了把力气,才没流露出她内心的震惊。
云想衣的白衣纤尘不染,下摆曳地——地面也是纤尘不染。染儿微微一笑,把茶水搁在案头,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云想衣说:“我等你很久了。”
是我等你很久了。染儿心中默念。
这时候染儿才近距离地看清云想衣的相貌。说他相貌平平,未免吝啬苛刻;说他风流俊雅,又有溢美之嫌。那是一种花开半时偏妍的恰到好处,没有锋芒毕露的夺人眼球,也无玉韫珠藏的含蓄青涩,那么自然而然,仿佛他应该这样,便是这样。他眉似远山,长相微微清秀,眸中的神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坚韧。他的白衣仿佛冰雪裁成,却可以舞动成春风。那种让人见之诧异,别后怅惘又片刻消散无踪的气质,对她来说却清晰在怀,伸手可掬。
那时她觉得云想衣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不张扬,谦虚有礼。云想衣是染儿唯一看错的一个人,直到三年后染儿离世,也没有完全读懂这个人。
染儿微微咳了一下,道:“云公子可是愿意收留我们?”
云想衣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看不出任何情感。他不答反问:“你是何来历?”
染儿正欲开口将所拟的身份说出,云想衣又打断了她:“罢了。想必与莫伊所说相同。”
他既然知道,又多问什么?
书房里的气氛安静的诡异,只有昏暗光线下两人的相对无话。染儿之前所备的冗长腹稿,似乎全都无用,只有在这样的沉默中才显得和谐。
“你都读过什么书?”云想衣又开口问道。
“奴婢不识字,亦不曾读过书。”染儿答得小心。
“承认了又怎样。我不会赶你走。”云想衣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但含笑的样子始终没有变化。
染儿心中一诧,马上反应了过来,改口答道:“自小喜爱诗赋,如此而已。”
云想衣点点头,指了指书柜的一个角落,说:“摘星阁里的诗词文赋都在那里,你可以随意翻阅。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莫伊,也可以找我。”
染儿觉得云想衣说话格外客气,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个丫鬟。
染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提醒一下身份,便轻点点头,说:“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了。”
云想衣注视着她,唇角一勾,比刚才含笑的样子更明丽。他伸手端起染儿泡的茶咂了一口,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以后烟柳她们再让你干什么,尽管推脱,就说是我说的。”
染儿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恐怕连莫伊都享受不到这种“不想干活就不干”的贵宾级别待遇!云想衣对她的照顾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些!也就是说,云想衣愿意养着她这个闲人整日看书画画弹琴,白吃白喝!难道自己是云想衣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染儿头一次觉得毫无道理,便有些不领情地说:“那我怎好意思在云府居住……”
“当然如果你愿意干活也没人拦你。”云想衣马上说,又似乎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染儿第一次这么懊恼,只得点点头客套地说道:“公子的情我领了,日后定会报答公子的特殊关爱。”
这次云想衣倒没吭声,只是喝着茶不知在想什么。
染儿从摘星阁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星星像棋子一样散落在摘星阁上空,染儿抬头望了望,便走到倚晴房门前敲开屋门,心中微乱。
事实上,染儿曾经不知道在多少权贵间游走,对于男子的交往早已处变不惊。有些人她只有看见就心生厌恶,可仍能与他们谈笑风生;有些人她看见时心中舒畅自在,可以畅所欲言。可见到云想衣时,她平生头一次感到紧张,那种与见到其他人都不同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染儿不知道,在后来随着她对云想衣了解的深入,这种感觉会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使她只要看到他,就有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她仍佯装淡定,若无其事地与他谈笑。
染儿见到倚晴,第一句话就是:“见过云想衣了。”
倚晴见染儿面色阴沉,忙把她拉进屋子,掩好门窗问道:“怎么了?”
染儿压低声音:“我怀疑,云想衣怀疑我们的身份。你明天速速回到北仿用官印伪一副证明,拟成西仿没落的顾家小姐。既然阻止不了云想衣调查我们,就声东击西,消除他的顾虑。记住,万不可被云想衣发现。”
她们不知道,莫伊在染儿走后不多时又回到了摘星阁。摘星阁里隐隐有两个人的声音:
“公子,没有若水和倚晴这两个人。”
“再查!”
摘星阁内烛火晃了晃,又恢复了静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