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入闸,容磊走了一段,转过头。
小九偎在木头怀里,后者拍着他的背,似在安慰;接着,两人转过身去,融入了人潮。
眼睛刺痛起来。
容磊低头,遮住了眼睛。
他虽然买了机票,但那不过演戏。
待登机提示出现时,容磊拉着箱子,往出口方向去。
他迅速走出机场,坐上计程车。
到达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护士带他到单人间,说到,“现在比较晚了,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医生会过来给你作详细检查;护工明天也会过来。”
“谢谢。”
护士离开。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
白墙,白床单,白被子,蓝白相间的病服。
容磊从箱子里拿出洗漱用品,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之后,他把放在箱子最下面、最重要的布包拿出来。
他在床边坐下,打开布包。
里面全是顾长希的照片。
在寂静得几乎会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他一张、一张地翻看。
他轻轻摩挲照片,仿佛这样做,可以从中得到坚持的力量。
56.
第二天,容磊进行全面的检查。
在结果出来之前,他见到了护工李大姐。
李大姐当护工已有十年。她的儿子,很多年前,就是死于这个疾病。她之后选择在医院工作,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你自己一个人来医院的?”李大姐环顾,只有容磊一个人。
容磊点点头。
李大姐看着容磊。如果她的儿子没有离开人世,估计年纪与他差不多。
“……小容,别自己撑着,如果有亲人朋友,赶紧告诉他们。”这种病,任何的治疗手段都是折磨,只有患者自己一个作战,痛苦绝对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容磊苦笑,“我知道。”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小九他们迟早会知道事实真相。但他抱着乐观态度——在他们发现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病可以治好。这样,他又可以健健康康地站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担心。
“……可能也有自尊心作祟的成分在吧。”容磊坦承。他已给他们带去很多麻烦。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现下如此脆弱,更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病容。
李大姐叹了一口气。
何家举办的宴会上,何征与顾长希出双入对。
外人已不觉惊讶,但何征内心却雀跃不已——他与顾长希不再演戏,而是假戏真做。
快到宴会尾声,何征从洗手间出来,被告知顾长希在楼上天台抽烟。
夜色重。无星。
一支烟燃尽,顾长希再点燃一支。
他仰头。
渺渺夜空中,有一闪一闪红点在移动。
那是航班信号。不知是启程抑或降落;也不知飞机载着那上面的人,去往何方。
顾长希低下头,呼出白烟。
其时,何征来到天台门口,看见这样的景象。
顾长希一手懒懒拈着高脚杯,另一手险险夹住烟,低头,风吹起他额前长碎刘海,侧脸透着一股玩世不恭。铁丝网之外,一片闪闪烁烁人造灯光珊瑚海。
愈发显得他高冷。在高冷之中,又有颓唐的性`感与薄情,诱人堕落。
像现世的妖物。
这样的人,现在是他的了。
这个认知,令何征心生自傲与兴奋。
虽说前段时间顾长希对他毫不客气,按理讲他不该这么快答应对方“试一试”的提议;但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他有自信,能令顾长希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到时要怎么把他搓圆按扁,还不是全由自己说了算。
所以,哪怕现在顾长希对他不咸不淡的,他也不太在意。他就不信,对方还真是百毒不侵了。
何征往顾长希走去。他们的故事,正要开始呢。
半夜,顾长希转醒。
怀里是何征的体温。
顾长希转身下床。
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躺在他床上的,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没有区别。
顾长希觉得自己开始厌世了。
有人曾经告诉过他外面的世界很美。
他带容磊去那间涂满天蓝墙漆的房子时,后者又惊又喜。
容磊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在空旷的房子中央躺下。
“真像潘帕斯草原的天空,蓝得那么纯粹,一丝杂质都没有。”容磊叹道。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广袤的草原有多美。
“你说得不累么?”自己挑了挑眉,吐槽道。
容磊双眼亮晶晶的,灼灼燃烧着灵魂,“长希,我爱你。”
他的话里有一种笃定,笃定顾长希也爱着他。
“……”顾长希心想,要分手了。
顾长希的世界里,只能容纳自己一个。
“长希,我今天看见有个小孩拿着毛茸茸的蒲公英在吹,我觉得好玩,也呼呼地吹了一通,那白绒绒的小花看起来很软,像小熊。”
容磊每天都在纸上写着不会寄出的信。
信很短,写的都是花草树木鸟虫鱼兽,丝毫不提自身境况。
定期发给小九他们的邮件,也一早写好;若收到回复,便小小翼翼地圆着谎,有时他还会问李大姐“这样回复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手术前一段时间,他需要吃药和化学治疗来稳定情况。
那不是一般的治疗方式。有时候身体的疼痛与药物反应同时袭来,令他四肢颤抖不已,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
他的视力在慢慢减退。
“长希,现在正该是向日葵开放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圆滚滚的金色的笑脸,多壮观。若有机会,我们去看看可好?”
57.
容磊的病情在恶化,风险太大,手术无期。
药物与化疗不知是救他还是害他,他已分不清痛楚究竟来自自身还是来自外部手段。
饭菜的味道已刺激不了他的食欲,反而令他翻江倒海地呕吐。
但他的胃空空如也,吐出来的也只有胃液胆汁。
喉咙被火辣辣灼烧过,造成发声困难。
李大姐扶他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按铃让护士进来给他打葡萄糖。
他的体重不断下降,看东西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
但他坚持每天翻一遍照片,坚持每天写信,哪怕他看得很吃力,写的字也歪歪扭扭。
最近一次化疗,他的头发掉了大半。
夜里,身体的疼痛仍未褪去。
他觉得自己像一根枯树枝,在命运这片无情莫测的大海上孤零零地沉浮跌宕。
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希望,随时会被大浪淹盖吞没。
偶尔,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尖锐哭声、急切叫喊声以及用力的奔跑声。
偶尔,他昨天还点头打招呼的病友,第二天就不知所踪——或者放弃了治疗,或者离开了人世。他不知道。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他艰难地拿出手机,开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顾长希”。
他凑近手机屏幕,那上面透出的光,犹如自海面穿射的蒙昧天光,照亮他的世界。
第二天,他想去花园透透气,李大姐让他坐在轮椅上,推着他经过大厅。那里开着电视,播放新闻。
“何征先生,您是要跟顾长希先生订婚了吗?传闻是真的吗?”女记者声音尖细,整个大厅都是她的回音。
容磊猛地往声音来源扭头。李大姐见他反应这么大,停下,“怎么了?你想看电视?”
容磊点点头。
他已看不清屏幕,只能听声音。
一个男记者问,“您今天来珠宝店是为了挑选订婚戒吗?”
“顾先生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又一道声音插入询问。
“谢谢各位的关注,但这是我们的私事,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有正式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向大家公布,再次谢谢各位。”说话的,应该是何征。
突然就转到黄梅戏的唱腔。
李大姐对容磊说,“有人转台了。还看么?”
容磊木然地摇了摇头。
李大姐察言观色,“……还去花园吗?”
“……回房间吧。”容磊艰难说到。
顾氏这边。
秘书按了按遥控器,关闭电视,转头看向顾长希,等待指令。
订婚传闻是由何征那边放出去的。现在外面都闹翻天了,最安静的莫过于顾长希的办公室,但其实大家一直巴巴等着他表态。
顾长希闭上眼睛,保持一贯冷静,“……让他闹吧。”
语气就像把孙悟空压在五指山的如来佛。
何征不是顾长希的对手,无论公事上,还是感情上。
并非他败事有余,只是对方段数太高。
这个男人纵容着甚至怂恿着你性情中阴暗激进的成分;正因如此,那点阴暗激进在他面前永远成不了气候,你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
究其原因,是他没有放感情进去。
无欲则刚。
七情六欲全被他狠狠打散。
秘书心想,何征会有此一着,估计也是踢到顾长希这块钢板,急了。
急于想要对方爱上自己,急于把这个男人绑在身边,急于从这个男人身上讨回付出的一切感情回报。
但顾长希何许人也,如果他那么容易被攻陷,那他一早就成为牺牲品了,又怎会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指挥千军万马。
秘书道,“但我们不能一直不表态。”
顾长希睁开眼睛,“让律师团去会议室。”
“好。”
容磊回到房间,一言不发,整个人处于神游状态。
李大姐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是有意窥探容磊的私事,但朝夕相处,还是能找到很多蛛丝马迹,比如床头布包里的照片,比如他枕头下的信。
最后,她只能说出干巴巴的安慰辞,“别想太多,身体要紧啊……”
接着,李大姐想扶他到床上,谁知后者根本站不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小容!你怎么样?!”李大姐攥着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子,惊魂甫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