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容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顾长希身上。
他的眼里,逐渐凝固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冷。
“……”顾长希发现了,但没有说话。
容磊突然问,“……你爱过以前的容磊么?”
顾长希看着他,“……我说过了,我只爱我自己。”
容磊没有像钟衍那样要甩对方耳光。
现在的他没有立场,也不想让自己手痛。
他说,“谢谢你的回答。……今晚我躲起来的事,希望你能不追究。”
沉默一阵。
顾长希说,“还不离开?站在这里等我叫保安过来么?”
闻言,容磊迈开脚步,离开休息室。
顾长希走回会场。
电影协会的主席刚刚发言完毕,全场热烈鼓掌。
“下面有请特邀嘉宾,顾长希先生上来和大家说两句!”主持人热情邀请。
顾长希取出讲稿,在众人注视中脸带微笑地走上台。
就在一两秒之间,他改了自己的开场白,说到,“我一直相信,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同理,天下间没有什么人,是他不可攻陷的。
12.
接下来几天,大叔有事外出,容磊看店。
这几天下雨,顾客不多。容磊坐在花花草草之间,经常走神。
大叔归来,边查看植物们的情况,边对他说,“我们往后有新工作啦。”
“嗯?”
“顾氏请我们管理他们大楼的空中花园。”
大叔见容磊不说话,继续,“我这几天就是去视察情况,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管理花园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然后呢?”
“花园不大,但改造的空间很大,而且大楼管理的负责人答应不干涉我们的工作,我们爱怎样就怎样,报酬还很丰厚,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签字了。”
“这么好的事情,会像馅饼一样掉在头上么?”容磊皱眉。
“哦,这个问题我在最后也问了,”大叔直起腰,伸展一下筋骨,“负责人说‘顾长希先生与容磊先生是旧识,他对你们的能力有信心’。”
容磊:“……”
既然已经签约,纠结太多没有意义。
这一天,容磊跟着大叔去顾氏大楼。
容磊对现代建筑没有研究。顾氏大楼是这个城市里众多高楼中比较显眼和现代化的一幢,玻璃外墙反光,垂直钢化结构凌驾于底下仰视的人之上。
空中花园在三十楼、主会议室的露台上。
地方不大,日本枯山水的痕迹随处可见。“日本人典型的物哀,为了不见花败,索性连花开也不要。”大叔最见不得这种态度,或许这也是他当初签约的原因之一。
容磊抬头,从花园可以看见会议室里的情况。
“容磊,把卷尺拿出来,量一下这个地方。”大叔吩咐。
“……好。”
会议室里,有一群人在开会,坐在会议桌一端的,是顾长希。
容磊忍不住问陪同他们过来熟悉情况的负责人,“我们在这里,不会打扰会议室里的人么?”
“请放心,会议室的窗玻璃经过特殊处理,开会时,是完全隔音的;而且他们正在讨论一个大案子,估计很难分心关注别的。”
接下来三个星期,容磊每次来到花园,都看见同一群人在开会。
有时他们的表情很严肃,有时又很激动。
有一次会议桌两边的人都站了起来,比手画脚,你一言我一句,颇有打架趋势。顾长希平静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扔,大家就停下来了,接着他站起来开始讲什么。
有一次,是顾长希很激动,手里的文件纸被甩得差点飞出去。
有时容磊来得早,清洁阿姨来会议室打扫,窗帘拉上去后,能看见有人枕着手臂在会议桌旁睡觉。
有时,那些在会议室里呆久了的人,会到花园里透透气。花园里刚刚加了两张长椅,精英们或坐在椅子上,或靠椅背站着,一言不发地抽烟。
见面次数多了,先是眼熟,接着开始打招呼。
打理花园三个月后,容磊知道了顾长希这个核心团队里其他人的名字。
团队已有两个星期没有开过会。
“你们的案子已经完成了?”难得看见其中一人来花园,容磊好奇问。
“没呢,老大不在,我们暂时停下。”
顾长希领导的这个团队,像狼群,头狼是绝对的存在,其他的狼忠心耿耿、英勇无畏;又像纪律严明的军队,于这雄性称霸的残酷世界里开疆辟土、杀出漫漫血路,直至旌旗凛凛飞扬在滚滚硝烟中。
无怪有书写道:比男人更有魅力的是工作中的男人,比工作中的男人更有魅力的是一群工作中的男人,比一群工作中的男人更有魅力的,是指挥那群男人去工作的男人。
花园的园艺工作已经完成,容磊只需一周来一次即可。
这一天,他来到花园,看见顾长希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中。
时间还早,阳光轻轻笼于他的周身,长椅边上种着的勿忘我健康生长,已簇拥椅脚,开出蓝紫色小花。
容磊放慢脚步,但顾长希缓缓睁开眼。
“早上好。”容磊停在离对方两米的地方,打招呼。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个花园里说话。
“早上好。”顾长希回应,顺道拿出烟来。
他们这群人开会时抽烟已经抽得够凶狠,烟头堆得像小山。
“吸烟太多对身体不好。”容磊开口提醒。
顾长希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容磊,但同时手指挑衅一般继续动作——点烟,吸一口,呼出,一气呵成。
“……”劝说无效,容磊干脆转身去料理他的花花草草。
“容磊。”顾长希叫他的名字。
闻言,容磊停下,回头看顾长希。这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听到对方当面叫自己的名字。
顾长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那间老房子,下星期会被zhengfu回收。那里是统一规划用地,推倒重建势在必行。我没有办法保住它,抱歉。”
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容磊需要时间消化。
“……不,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了,谢谢。”
13.
小九曾跟他说过,老房子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他在那里出生,也试着在那里死去。
某一天。
时值傍晚。容磊终于站在老房子门前。
夕阳西斜,橘红近血的阳光拖出老房子长长的斜影。
失忆之后,他没有来过这里。
或许他下意识地远离这里。这个地方承载太多,又沉又重,似乎能把人的感情压垮。
容磊打开门。
老房子已没有家具,剩下一个空壳子。
客厅有一扇门,打开,就是院子。
院子里,一棵枯萎干老的树无辜伸着无枝无叶的桠枝,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容磊静静深吸一口气,内心莫名就涌起愁绪、哀伤和无尽的怀念。
这个地方,真的存在于他的心里。
纵使没有了记忆,但身体心灵诚实地告诉他,他也曾存在于这个地方。
失忆,并不等于全然空白地重新开始。他到底需要肩负一些过去。
容磊站在院落中,院墙之外是一辆辆黄色的起重机,无声告诉他这个地方即将消失。
他看着自己所站的地方——不知这里是否当时自杀的确切地点。
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慢慢合上眼?
身后的门“吱嘎”一响。
容磊转头,顾长希出现在门边。
“我见大门开,想着你可能在。”顾长希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容磊不自觉,语气有点冲。
这也难怪。顾长希怎么跟分手对象说话的,他已见识过。哪怕那与日常无关,但此地此人,再想要当什么事情都没有,不可能。
“这里快拆了,我来看一看。”顾长希回答。
又不是你的房子,看什么看。小九若在,一定这么说。
但容磊只说,“那你慢慢看,我走了。”说着,从顾长希身边走过。
“容磊。”
他明明已记不得顾长希了,看着他时也没有情绪波动。但顾长希一旦叫他的名字,他却周身动不得,一定要停下。
像狗一样。
“……”容磊转头看他。
“你曾问我,是否爱过以前的容磊。”顾长希取出香烟,“我现在让你来判断,我接下来说的,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火柴划过,小小火簇窜起。
顾长希吸一口烟。
“我只爱我自己,但我对你的‘喜欢’逐渐超出预期。我无法容忍你关心你的朋友小九,更无法容忍他和你如此亲密。我对他的蛋糕店使了一点小绊子。我和你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一年,我竟不知时间过得这么快。直至某一天有人暗示要送我‘贡品’,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一年了。我那时没有和你分手,但我周围的人开始传,顾长希找到真命天子了,要定下来了。我突然反感——是么?我要定下来了么?我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了么?我之前还出于嫉妒,特意对你的朋友下手。我这样,还是我么?
“你爱摄影,你爱大自然,这种人太恐怖,嘴上说爱我,但时时刻刻准备离开去更远的地方闯荡。我不可以被这种人羁绊,我不可能对你交出真心。在所有关系中,我永远是握有主导权的人。顾长希,只爱他自己。”
烟灰无声掉落。
“……”容磊怔怔看着顾长希,未发一言。
“你已不记得,这个烟盒,是你送给我的。”那个精致的小盒上有一波`波繁复花纹,“你说那是神的指纹,只给最好的那一个人。”顾长希对上容磊的视线,“你对我说过无数情话,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第一句对我说的,却是‘救命’。你在非洲丛林偷拍犀牛角贩子的证据,被人发现,你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跑到车路上来,我刚好坐在车里准备去视察工厂,你一张脸粘在窗上,说‘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