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1 / 1）
“你们自己路上小心，我们就不远送了。”
城外的官道两边是一排排柳树，嫩绿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荡出一圈圈碧眼般的波纹。
几辆灰布马车停在道旁，他对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贾兰道。他们今天就要出发往长安去了，明天，贾赦也要启程了，等送走了他们，他和黛玉也要离开上都，去扬州看望林如海和贾琏。
“二叔放心，我们这就走了。”贾兰拱手作别，闲言少述，利落地翻身上马，冲他一挥手，便带着人出发了。
四月十七日，贾兰走。十八日，贾赦夫妇带着惜春离开，将军府变成了贾府。
昔日的姐妹，如今只剩下探春和史湘云二人。贾政只觉得偌大的府里空空荡荡，翻身做主本是值得开心的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愿在这里多待，送走该走的人以后，随便安排了那两个女子的事，二十就收拾东西再次动身。
说起来他这次回来，就是给贾母办了办身后事，又得了一批钱财珍宝，把荣国府搅得散散的，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贾政好像早已死了心，王夫人倒是有心把黛玉两年都无所出这事提一提，无奈总被儿子给堵回去，又是一阵闹心，想想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庶出的贾环，探春不久也要出嫁了，她就烦的不行。
不管王夫人如何纠结，宝玉夫妻二人是又上路了。
“瑗儿，醒醒，该吃午饭了！”他从外面上来，看见车里搭着毯子睡得正香的某人，无奈又宠溺地唤着。
“……唔……不要……”黛玉动了动胳膊，翻了个身，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哝着不愿醒来，睡得有些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猫，“……再睡一会儿……”
怎么会这么困呢？他有些纳闷儿，但是还是需要起来吃饭的。见人不醒，先由得她去，他再次转身下了车。
此次出行带了厨子来，沿途也会买一些物资，找不到客栈驿馆时也能在外面埋锅造饭。这个时候正是中午，进入五月天气愈发热了起来，尤其是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悬在天上，照得眼前一片白芒。
厨子熟练地生了几堆火，从行李里把锅碗瓢盆和各种厨具佐料准备好，开始收拾起食材来。
好在一行人停在一条小河旁，有几棵大树可以乘凉，倒减了几分燥意，晴雯就在树下的草地上铺了毯子摆好碗筷，再放好软垫。
小狗们也是在车里憋坏了，墨墨欢叫着跑到小河边玩水，点点是个尽职的母亲，身边围着四只小不点儿在草地上追逐，其乐融融的，看得晴雯心里暖暖的。
——忘了说了，点点在出发一个月多的时候就分娩了，生下四只可爱的狗宝宝，那时正在回上都的路上，因为这事还特意停了两天，等小狗生下来洗干净，才让它们好好呆在马车里继续上路的。
这四只小狗是三母一公，有全身纯白的，有纯黑的，还有像墨墨一样脚踩白云的，都十分可爱，如今长了有四十几天，已经能跟着父母散步撒娇了，浑身还是细细的绒毛，因为养得好不缺母乳，都圆滚滚肉嘟嘟的，憨态可掬。
“爷？”见宝玉往这边走来，晴雯忙站起来喊道。
他面带笑意的看着不远处打滚儿的狗狗们，嗯了声，道：“再有两天就能到扬州了，等到了以后记得去找个大夫来。”
晴雯一听就紧张了：“请大夫？是主子怎么了吗？”
他笑着摆摆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见她最近都嗜睡得很，怕她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还是来瞧一瞧比较放心。”
她放松了些，笑道：“主子自己就是大夫呢！爷您也太多虑了些。”他摇摇头道：“医者不自医，她又一贯在这些事情上犯迷糊。”虽然他也懂些医理，但到底不精通，而且若是……
他微微皱了眉，只盼这长途跋涉的，不要有什么影响才好。
那边的几口铁锅里已经飘出了阵阵香气，他抬腿，对晴雯道：“把这边准备好，你们也准备吃饭吧。”说完便向马车走去。
掀开车帘一看，她果然还在睡着。他无奈，只好进去把人叫个半醒，然后抱在怀里下了车，往树下走去。
她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下有些颠簸，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了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回忆，双手便不由自主的去推他胸膛，喃喃道：“……嗯……别这样……”
他弯唇一笑，几步走到目的地盘腿坐下，她娇小的身子偎在他怀里说不出的契合，尚带几分睡意的迷蒙双眼泛着诱人的波光，他凑近她头顶，嘴唇轻碰她发丝，低声笑道：“别怎样呢？瑗儿，你学坏了……”
她正在自己醒觉中，听了这句话先是没什么反应，他就这么笑着看她，等了会儿她才清醒过来，再想想刚才的事情，周围又那么多人……一瞬间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见到她这局促不安的可爱模样，低低的笑出声来，怀里的人恼羞成怒，攥着拳头在他胸口砸了几下，口里嗔道：“你这坏蛋！就会作弄我！”
他笑呵呵地揉揉她的脸，把她放在身边的软垫上，再倒一杯热水晾着，无辜的眨眨眼：“我只是想让你下来吃饭而已，你不醒，我只好抱你过来了，”他耸耸肩，笑得痞痞的，“后面的都是你的原因哦！我可什么都没干。”
她更是连头发丝儿都要烧起来了，刚刚自己明明就以为……羞死人了啊！她捂着脸把头埋在膝盖里。
果然调戏女人是男人的天性，不管他多么纯情，只要尝过那滋味，这些话简直是无师自通，不要钱一样的就说出来了。
他看着做鹌鹑状的小妻子，笑得淡淡的得意。
从两个主子抱着出来的时候就在一边装鸵鸟的一众下人们，这会儿才终于能正常做事了，把做好的饭菜用干净的碗碟装好，晴雯一样样地端了过去。
出门在外就不是那么讲究了，所以菜也只有三四种，另外就是路上猎来的野鸡兔子什么的，烤的金黄滴油然后片上几盘子，大伙儿则是把各种菜肉粉条土豆一块儿炖炖，成了一锅烩菜，主食是煮一大锅米饭，还有带的许多饼。
等水变的温度适口，他便让她喝了一杯，期间饭菜都上来了，凉风阵阵，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吃过午饭，有人去清洗杯盘，晴雯带着人收拾毯子等物，他们二人就沿河慢慢走着消食。
大概是刚醒来，她不怎么想吃东西，午饭就吃了一点，他怕她路上再饿了，就让晴雯躲在车里准备一些茶水点心。
“怎么样，还困吗？”她这会儿显得兴致颇高，两大四小六只狗围在两人身边跑来跳去，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她笑得眉眼弯弯，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不困了。”她笑着摇摇头，蹲下身和小狗们玩，“大概是昨天没有睡好吧，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
他在后面含笑看着她，心道：要是真的知道，说不定会吓死。
“对了，”她逗了会儿狗，起身看着他，“那会儿你不高兴了？”
哪会儿？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然后就突然明白了，沉默下来。“……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
“有些无奈罢了。”他叹一声，搂着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看着明媚的阳光下忙碌的人们。
“有的人，他们活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人生百态啊……不知道头来，能留下些什么。”
“但其实，不知道的时候才快乐，不是吗？”她随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他。
他一愣，她扭过头去，看着湍急的河水道，“等他们终于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终于发现这几十年下来过的浑浑噩噩，那时才是真正的——了无生趣。”
就像贾政，等到宁府倒了，官位丢了，母亲死了，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走的路都是错的，可在那之前，哪怕是错的，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还会觉得日子是有希望的。
现在呢？他明白了一切，失去了从头再来的机会，却也同时没有了生活的希望，剩下的日子，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在错误中快乐吗……”他喃喃道，“那么是不是……”
“不。”她打断了他的失神，“不是在错误中快乐，是在错误中沉迷，在洞彻中绝望。”
“所以在任何时刻都不能忘记，自己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永远，不让自己无路可走，也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人的一生就像在不停地赶路，有的人可能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等发现的时候，再也没有调头回去的机会，却也没了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没有人会一直正确，不断修正方向，不断调整步伐，走应该走的路，老了回头的时候，哪怕多走了很多弯路，也可以问心无愧的对自己说：看，我走的是对的路，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身边的人，她平静地回过头来与他对视。
“瑗儿……”他搂进了她，“没什么的，真的。我只是……只是被那样的气氛影响到了而已。”
想不到他还不如黛玉活得通透，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忘记过最初的心，他真真是……
他摇头叹笑，对上她睿智的双眸，道：“我也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我想做完我该做的事，然后和你这么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在他的注视中，她眼底的隐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的笑意，慢慢点头：“嗯，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