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神人畅(1 / 1)
夜晚的篝火燃起。
龙御风倒也大方,酒肉尽上,管饱。
只是这豪放的吃法,让众侍卫有些喉咙哽噎,纷纷面面相觑。
“素问龙月兵士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云汉轻笑着。
“正阳曲水流觞,养出无数美人,我龙月皆是狂夫,自比不得你们雅致。”龙御风跟言。
慕锦瑟听不大懂他们的话,自顾自低头喝茶,忽觉一束目光扫在脸上,蓦然抬首,竟是那位跟在龙御风身边的人。
儒雅男子淡淡开口:“正阳舞曲琴瑟皆在三国之首,不知楚暮可有兴聆听一曲?”
原来他叫楚暮。
这一次,慕锦瑟听懂了,因为对方说的是正阳口音。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慕锦瑟面上,这里多是武夫,说到文,大概也就这么一个秀雅的人了。
“楚暮没有勉强的意思,若殿下不方便,那便不强求。”楚暮低头,端起手中的酒杯,似有谢罪之意。
淡淡一笑,慕锦瑟搁下手中的茶:“昔年听母妃唱过半阙离歌,今本殿离故土,至龙月,不如轻哼一曲表心意。”
“夕阳蕴天色,
离恨几多。
浮水载舟心痕过,
东风恶衬欢情薄。
知山长水阔,
送君终须有一别。
辗转红尘醉卧,
看透浮光浅掠,
更与何人说。
唱半阙离歌,
许君一诺···”
明亮的音色,淡淡的清殇,配上少年独特的嗓音,整个场面上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楚暮开口:“只有这一段么?”
“本殿听到的,仅有这一段。”
“可惜了。”楚暮垂首“这曲离歌只有半阙。”
慕锦瑟掀了衣摆,轻轻在椅子上坐下,掂起手上的茶壶,给自己倾了一盏茶。
歌已完,词未完,曲已了,却依旧安静着。
“噌。”一声琴音起。
夜风萧然,琴音很弱,但却听得真切。
慕锦瑟倒茶的手忽而抖了一下,热茶溢出,慌忙放下手中茶壶。
云汉的心也被揪了一下,现在的慕锦瑟,最听不得的,便是琴声了。
“不知,这弹琴的是何人?”看一眼慕锦瑟,云汉率先开口。
“是我军中一个哑巴乐师。”楚暮道“琴技了然,改日给殿下引荐。”
一丝失望闪过心头,云汉轻声哦了句,不再言语。
慕锦瑟扶着桌上的茶盏,努力的安定心神。
自己是疯了吧,听到弹琴的,便以为是他,还真是发狂了。
哑琴师弹奏的曲子是《乌夜啼》,前面几个音节刚出来,慕锦瑟的手便抖动的不像话,整个人即将失态。
云汉目光扫过来:“殿下若累了,便先去休息吧,在下陪着王爷便是。”
胡乱的点点头,慕锦瑟脚步仓惶,逃也似的出了大帐。
帐外篝火跳动,照亮他的脸庞,眸中水雾闪闪,几欲落泪。
如今,竟连琴声都听不得了。
出了大帐,哑巴琴师的琴声反而听的更加清楚了。
《乌夜啼》这首曲子讲的是一个王爷因故坠入牢狱之中,深夜听到乌鸦啼叫,而逢凶化吉的故事,是首奉送吉祥的曲子。(古代的时候,乌鸦被称作吉祥鸟,并非我们现在所说的不祥之物)
琴曲开篇,至简的三五音符,缓缓拉开帷幕。
接着隐有号角起,主角出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前呼后拥,昂首挺胸,巡视着自己的广阔土地和子民,不经意间,自得和狂傲流露无疑;
第二段音起,同第一段极其相似,却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为山雨欲来风满楼做的伏笔;
紧接着,音符忽而低沉,风云邹变,气氛瞬时紧张至极。自信满满的王爷突儿被人诬告早饭,无中生有的突然蒙冤,突陷囹圄的飞来横祸,低沉哀怨的乐曲流淌出王爷内心急剧的变化:心存侥幸的怀疑,申辩无门的冤屈,今夜的阴森恐怖,明朝的灭门血雨……命运的无情捉弄,巨大的心理反差,无望而无奈的独自悲泣;
指动,泛音起,音调诡异而飘忽,漆黑可怕的牢狱角落中,锦衣玉食的王爷四周皆是鬼魅飘忽的感觉,一阵妖风吹过,闭上双眼,也能听得到死神由远及近的可怕脚步。紧绻身形,亦能感觉到死神从弱到强的诡异气息,渐次而来,直到密不透风!绝望四下蔓延,吞噬着人的理智;
突然,几声乌鸦的啼叫刺破深夜…相同的泛音再次响起,这次,走出来的却是大难不死,逢凶化吉的王爷。再次走到阳光中,从阶下囚走向王宫,刺眼的阳光,踉跄的脚步,如梦初醒。一切都还没变,却分明是变了,这是一场大梦吗?命运多桀,儿戏人生,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曲尾,一剔再剔的感叹,几分愤怒,几分不平,几分无奈,几分淡泊,万千话语,不尽言说,也不必言说。
琴音结束,一切归于寂静。
“止忧莫若乐,《乌夜啼》琴曲起伏变化繁多,每弹奏一遍,竟如经历巨变一回,尤在胸有块垒之时,一曲终了,烦襟顿消。”龙御风起唇,慢慢言道。
“场上就你这一个王爷,琴师弹来想必是为你送吉祥的,”楚暮淡然回首“你又何必把心思放在别处。”
“也对!”龙御风哈哈一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楚暮的目光流转到帐外,忽而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
他怎么还没走?
微微皱起眉头,楚暮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忽而,那个纤细的影子飞也似的跑开了,楚暮手中的酒盏一顿,侧身同龙御风道了话,起身离席。
从未像这一次这样跑的这么快,几乎要喘不上起来。
慕锦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走,不要走!
那琴声,是如此熟悉,那场景时如此熟悉!
琴曲不是弹给龙御风听的,不是谈给什么王爷听的。
整个曲调,整个故事,就像是秦诗的故事。
不要走,不要动,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慕锦瑟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生怕再有一瞬间,便见不到拨琴那人了。
好不容易再浮世中再闻你琴音,希望这不是一个梦,希望不是我的错觉。
别走,求你别走,在原地等等我,一定要等我!
沙漠里的气温差异大,晚上的时候,寒凉依旧。
沙子不似平地那般承重,慕锦瑟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往前。
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一个人影安静坐着,腿上放的是琴,曲子奏完,收好琴,慢慢站起来,转身。
弹琴太过专心,转身之后,才发现有人影伫立。
后背一僵,无法再做动作。
“秦诗,”慕锦瑟喃喃“是不是你,秦诗?”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质,还有背上那把桐木琴。
秦诗一愣,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一个猛扑推的他倒退几步。
慕锦瑟扑在秦诗怀里,一双手紧紧握住秦诗胳膊,几乎要把对方骨头捏碎了。
不等惊愕回神,胸前潮湿温热的感觉传来,慕锦瑟的呜咽声在夜色中分外明显。
伸臂,紧紧圈住怀中的少年,似要揉进骨骼中去。
良久之后,秦诗才腾开手,一手抚摸人丝发,一手安慰似的轻拍人后背。
沙丘上相拥而立的场景倒映进一个人眼眸,不远处的楚暮淡然而立,静静看着对面的两人。
夜风起的时候,心头突然一酸,转身离开,唇边有笑意。
只是,那笑意极其复杂,似有羡慕,似有苦涩,似有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