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雉朝飞(1 / 1)
雨又下了一夜,第二日,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整个队伍里气氛怪异,像是阴云笼罩般绵绵缠缠的挥不去。
胡莱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床沿上,微微叹了口气。
阿彪失踪已经快一天了,连个信都没有,不知怎么搞的,竟传出了秦诗已死鬼魂寻命的说法。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胡莱心里也毛毛的。慕锦瑟不吃不喝以抗议,吵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把他困在这里,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反观云汉那派,竟然平静的不像话,就是如此平静,才让人心不安啊。
微微的叹息声,换成了重重的叹气声。
要不,让慕锦瑟去见见秦诗的尸体?好让他死了心?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胡莱猛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暗暗骂自己蠢。
半晌之后,依旧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下定决心一般,右拳砸在左手心,霍然起身。
刚走没几步,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一瘸一拐的朝着这边走来,身影摇晃,站立不稳。胡莱赶紧上前几步,这才认出来,是血肉模糊的阿彪。
太子府的人,无疑极会用刑。
阿彪被折磨了一天一夜,终于熬不过去,招了,地点,人都老实交代了。被折磨的不轻,偏偏身上连个算得上大伤的伤口都没有。
不用问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活着就好。”胡莱心头一酸“慢慢调养,事情我担着。”
阿彪颤颤巍巍的举起胳膊,胡莱这才看清楚了,十个指尖全是针眼,密密麻麻,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
都说十指连心,该有多疼,纵使是个汉子,到底也是肉长的。
“大哥!”
远处一声高吼。
紧接着,小个子迈着大步跑来:“云将军绑了看守殿下的侍卫,带着殿下出去了。”
“什么?”胡莱心中一惊,拔腿朝慕锦瑟帐篷而去。
转弯处,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顾不上骂人,胡莱起身继续跑。
“老大,大个儿让云汉拖走了!”
猛然而出的脚步生生刹住了,胡莱瞪大眼睛转过头来。
无疑,大个儿也在那晚的行列中。
“什么方向?”
“出大帐的方向。”
“废话,我不知道是出账的方向啊!我问你是哪个方向!”胡莱大吼“问你东南西北!”
“北,正北···”跑来报信的侍卫缩缩脖子,放低了声音。
是了,就是那个方向。
陷已经露了,再挡也挡不住了,为今之计,是找理由脱身。
距离秦诗被扔出去已经两天两夜里,云汉派遣出的士兵皆回来报说未见其人。
自云汉冲进帐篷的时候,慕锦瑟就明白了,有些事情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是沉默着未划破。
大个子在前面带路,侍卫跟在后面,再往后面就是慕锦瑟和云汉了。
两个人一边走,云汉一边向慕锦瑟诉说自己探听到的情况,慕锦瑟的牙齿紧紧咬着唇边,几乎要咬出血来。也不说话,只是迈着腿急急朝前,三步小滑,五步一大滑。
带路的大个子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就像有冷箭架在后头,搞的整个身子都不舒服,想回头看一眼,竟没勇气。
路走的越远,慕锦瑟的脸沉的越厉害。都这么久了,秦诗被绑着,一定滴水未进,不知还能不能活着,想到此处,就恨不得将带路那人千刀万剐。
不知走了多久,大个子停下脚步,来回看着。
大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大个子挠挠头,扭回来,讨好说道:“好像就是这里。”
慕锦瑟眼睛一亮,大步朝前,也到处看。是个旷野,四下荒草成堆,去年干了的蒿草还未折断,挡住众人视线。慕锦瑟躬下身子,挥舞着袖子拨动蒿草。
上前两步,云汉站在大个子身侧:“你确定是这里?”
“呃,就算不是这里,也是这一带了,虽然天黑,但大致方向还是摸得到的。”
袖子一挥,身后侍卫融入蒿草中,四下搜寻着。
定定站在原地的大个子不知该做什么,悄悄蹲下身子,望回去的路移动着。
突儿,风声从头顶飞过,头皮一麻,就看见一支长箭带着黑色的东西飞过,无疑,黑色的东西是他的头发。摸摸头顶,大个子龇牙嘶了一下。
身后,是云汉的声音。
“站起来!你若敢跑,下次照着的,就是你的脖颈。”
大个子乖乖站起身来,依旧后背对着众人。
“找到了!”
人群中有人大吼一声。
慕锦瑟霍的从蒿草中站起来,不管不顾的朝着发音的方向跑去。脚下很滑,蒿草缠绕,还有些石块,慕锦瑟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顾不得看路,甩着宽大的衣袖朝对面跑去。
地上,是一块蓝色的布单,这布单慕锦瑟识得,那是侍卫们统一发放的,整个队伍里都是。
但是,唯独不见秦诗的踪影,不仅秦诗不见,那把桐木琴也不见了。
云汉扭动着大个子上前,一把推开他。大个子一个趔趄,在人群中央站定,看着地下的布单,选择沉默。
毫无疑问的,那夜裹着秦诗的东西就是这个。
蹲下身子,云汉掀开布单,眉头忽而皱起。
蓝色的布单下,一个脚印明显。
雨水冲刷的关系,路上的脚印已经被抹平了,可是盖在布单下的脚印依旧在。
梅花一样的脚印,分明是某种大型动物的。
慕锦瑟连跪带跑的冲过来,看清地上的小坑,心顿时凉了半截。
“会不会,只是路过的···呢?”
压下绝望的心绪,慕锦瑟颤抖的问。
这话提醒了云汉,也不是不可能。
手臂上用力,云汉一把撩开被单。
慕锦瑟的眼睛瞬间就被被单下方暗红色的斑斑点点灼伤了。
那是,血迹···
心口处,忽而空了一大块,冷风嗖嗖灌进来,却堵不上,不知道该拿什么堵上。
“也许没那么糟。”云汉沉下声音。
“恩?”慕锦瑟猛的抬头,像是看到唯一的希望。
被黑色的眸子用期冀的目光盯着,云汉喉结发涩,到嘴边的话,又立马改口了:“或许被人救走了也不一定。”
慕锦瑟的手紧紧交握着,云汉看的清楚,他整个手臂都在颤抖着。
“对,琴···总不能把琴也···了吧。”找到唯一的安慰,慕锦瑟努力让自己相信着。
这荒郊野外,战乱年代,又添加瘟疫一事,路过的会有几个人?
抛开这些不说,就算有一个路过的,自己的温饱恐怕还不能解决,又怎么会多事去救人?
最最无法让人相信的,是那一个路过的,怎么恰好就遇到秦诗了呢?
这里非水源奔流之地,谁又会从此处路过呢?
“你们把琴放在哪了?”
大个子上前两步,四下瞅了瞅:“就扔在这儿了。”
慕锦瑟就站在大个子对面,他沉默着,也不说话,也没动作。
怕他心有郁结,云汉清清嗓子,想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慕锦瑟猛的一转身,抽出身侧侍卫腰上佩带的刀,利索的朝大个子的脸上砍去。
他不懂刀法,只是拼了全力朝人砍去。
云汉来不及惊讶,迅速抽出自己腰侧的刀飞出去。
“哐当。”
两柄刀在空中相交,然后其中一把跌在地上。
紧接着,大个子一声哀嚎。
慕锦瑟的恨意灼灼,满腔杀意,动作让所有人都措防不及,云汉的刀去的慢了一瞬。慕锦瑟手中的刀偏离了方向,把大个子的耳朵,削去了一半。
身侧的侍卫此时才反应回来,忙劈手夺了慕锦瑟手中的刀。
胸口处什么翻涌着,慕锦瑟慢慢转回身子来。
云汉着才看清楚,慕锦瑟红着眼睛,泪已经蕴在眸中。
往昔,你为我拨琴抚弦,采药熬汤,而今,我不仅无法替你报仇,却连你一个全尸也无法留得。
手提刀,刃抹血,白雪之名,再无力承担了。
慕锦瑟步履不稳,垂着头,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在下巴处凝成滴状,滚落而下。
天色已然放晴,整个队伍却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气氛里。前行禁止,所有侍卫原地待命。
对于这种局势,胡莱选择了沉默不语。
本就稍有分化的两方,这次,是彻底闹僵了。唯一有联系的,大概就是太子府的厨子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不提,依旧去同一个灶房吃饭,只是,时间稍稍错开了些。
下了三天的雨,只用了半个上午就阴干了地皮。
路是可以走了,只是人还不想走。
慕锦瑟表情呆滞的坐在大帐中,面前放的,是他的午饭。好几天了,厨子绞尽脑汁换着饭菜做给他吃,经常是原样不动的退回来,搞的自信满满的厨子都受了挫。
五天了,在原地待命已经五天了,依旧不见秦诗回来。慕锦瑟不敢想,不敢去细细想那些发生的可能,他害怕,一个瞬间之后,就是满心的绝望。不如不想,就这么干等着,或许心里能安稳很多。
队伍中的不满声越来越高,慕锦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拚却最后一份力量撑着。过一刻,再一刻,或者秦诗就会背着桐木琴回来。
皇宫里的侍卫已经有人开始在大帐外冷嘲热讽的高吼了,云汉带的那一方还好,便是有不满,也只是私下嘀咕几句。自己是一个空架子,徒有身份,没有实权,能等到几时,自己心里也没把握。
明光闪过,云汉挑帘进来,先看看面无表情的慕锦瑟,紧接着把目光移到了桌上的饭菜上,眸光瞬间黯淡下去。
云汉挥挥袖子,朝站在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几步上前撤走了桌上的饭菜,两个值班的侍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没胃口么?”在一侧的桌子上坐下,云汉沉声开口。
慕锦瑟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向明亮的眸子昏暗无光:“云将军,不必让那些侍卫看着我的。”
好几日一言不发,嗓子干涩,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汉垂下头,不吭声。
“我不会做那无趣之事的,”慕锦瑟转过头来“我只是想哭的时候,不希望别人听见、看见。”
慕锦瑟的眼中瞬时水雾起,有一瞬间,云汉觉得那眸中就要掉出泪来。
然而没有。
这少年有属于自己的倔强,或者说这少年一直都倔强,只是外表纤细,让人忽略了他的内里。
亦或者,云汉抬头看着偏开脸的慕锦瑟,他的软弱,只在对特定的人才会有。
比如:秦诗。
“我知道了。”云汉开口“明日让他们在帐外侯着。”
“云将军,”慕锦瑟颤着声音开口“他会回来么?。”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伸手,忽而想拍拍少年肩,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捏住一侧的刀柄。
“再等两天,两天,”慕锦瑟咬着唇“两天之后他若还不回来,我们就走,只当他回了宣州。”
“好。”
云汉定定看着慕锦瑟,半晌之后轻声开口:“别咬了,唇已经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