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尴尬的参观之旅（1 / 1）
到了参观博物馆的那一天，潇莹雪有条不紊地组织着统一上车的纪律，几乎没有人敢不听她的，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地透出一种威慑力来。然而，就算是有什么不光彩的过去，班上为她痴迷的男生还是占了大多数。
“大家排好队，等会儿统一上车。”她微笑着说道，脸色红润，笑容甜美。
齐思婷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穿校服的女生，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短碎花裙，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少。她也慢慢嚣张起来，正跟旁边的女生炫耀自己的口红，听说那是她的父亲帮她从法国带回来的。
到了博物馆之后，众人下车。
其实沐铭对参观博物馆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枯燥无聊的生活有一点变化，让人觉得这日子还不算太绝望，他看着跟自己同班的周扬，周扬背着他大得像是一坨铁的黑色背包，不用说，沐铭也知道里面装满了怎样无聊的东西，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几乎要把整个寝室的东西全部搬得一干二净才罢休。
博物馆展览的，只有一些古代的兵器和一些名家真迹，沐铭几乎没有什么兴趣来看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或许有的考古学家痴迷于这些东西不能自拔，但是沐铭喜欢更形象化的东西，曾经多么鲜活的东西，现在全部都已经躺在那里，不会动了，只能靠自身上岁月的伤痕来见证曾经经历过一些什么。
就像死人一样。
死人并非不会说话，但是说出来的，无论是什么，终究悲凉。
整个高一年级的学生全部挤在博物馆里面，原本阴暗孤寂的博物馆被各种照相机的光线笼罩着，老赵和博物馆管理员都说过不下一百次，不要在博物馆里面拍照，但是一群热血上涌的学生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拿照相机的，拿手机的，都在毫不留情地拍拍拍。
根本就是不尊重文物嘛，周扬摆着一张苦瓜脸说道。
沐铭和周扬从人挤人的博物馆里面出来了，两人笼罩在秋日的阳光下，马上，就是冬天了，周扬甚至已经穿起了薄毛衣，尽管沐铭知道，他并不是冷，只是怕感冒而已，宁可热死，绝对不能吹一点风，他看出周扬其实对里面那些躺在柜子里面的文物和挂在墙上张牙舞爪看着来访者的画意犹未尽，绝对是还想再看看的，但是对里面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简直是不能忍受，才答应跟自己一起出来透透风的。
两人坐在门外的石板凳上，天气并不冷，沐铭背上渗出了隐隐一层薄汗，他解开衬衣上面的两个纽扣，用手扇了扇凉，忽然，有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一下，他猛然回头。
“你在这里干嘛呢？”是蒲荷。
蒲荷来到沐铭身边坐下，看着他清秀的少年脸庞，沐铭一笑：“里面闷得很，出来透透气，你呢？怎么又会在这儿？”
“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什么文物，就算看遍了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估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蒲荷撅了撅嘴。沐铭发现，蒲荷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项链，平时上学规定女生是不能戴项链的，今天参观博物馆则例外。
蒲荷发现了沐铭在看自己的项链，于是笑了笑：“是奶奶帮我买的。”
“你奶奶还会……帮你买项链？”一旁的周扬插话道。
蒲荷点点头：“那当然，奶奶年轻的时候是手艺人，对这些东西可是极度有品位的。”
她拉出了那条项链，是一个精美的天鹅坠子，天鹅的眼睛上有一颗蓝宝石，像是深邃的海洋一样，天鹅的弧度优美，仪态优雅，泛着仿佛如流水一样的光芒。
“很漂亮。”沐铭点点头。
“你就不想说点别的什么？”蒲荷的眼睛看向沐铭：“比如说多少钱，在哪里买的之类？”
“……在哪里买的，多少钱？”沐铭只好问。
蒲荷脸上是一阵古灵精怪：“不告诉你！”
她站了起来，校服黑色的裙摆轻轻晃动了一下，圆圆的脸被晒得有点发红，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往远处走了过去。
“你去哪？”沐铭问。
“一直跟你在一起那些欧巴桑看见会说闲话的，先进去看看，就算文物再无聊，来了也得看看吧。”蒲荷笑着说道，然后转身走进了博物馆的大门。
周扬拿出压缩干粮来吃，沐铭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这么热的天，他不喝水，竟然可以吃下一整块儿压缩干粮，还吃得津津有味，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煎饼果子的美国人头一次尝到如此美味，准备吃到死为止。
沐铭决定去别处走走，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被认为跟这个裹着毛衣吃压缩饼干的奇怪汉子是一伙的，他说自己去上个厕所，周扬似乎也没有察觉出话里有什么嫌弃之意，只是挥了挥手：“快去，千万别憋着……”
但是，这个四周，实在没什么还能让人带着赏心悦目的心情逛下去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都还是围绕着这个硕大的博物馆，沐铭索性走出博物馆，往大街上走去，一个迎着太阳生长的花季少年应该还不至于会迷路，在集合之前回来就行了，至于周扬，就让他那样吧，对他，只能采取对待一朵奇葩的态度。
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由于已经接近郊区，并没有什么商店之类的东西，现在沐铭已经有点饿了，他后悔没从周扬的包里偷一些果冻来，要是周扬想带，那么带上一整包香槟绝对是没问题的，他继续走，前面全部是一些住宅小区，考古博物馆竟然会开在住宅区，实在匪夷所思，但是他想了想，老赵曾经说过，这个博物馆展览的古物，全是住在博物馆附近的一家人收藏的，平时是不给人来参观的，这次招待了沐铭所在的学校的高一学生来参观，也全是出于主人的意思。
“什么样的人会收藏这些东西？想必是痴迷于考古的教授之类的，说不定这些东西完全是他自己从他家后院挖出来的。”沐铭默默地低声喃喃。前面一大片都是有钱人家的住宅区，沐铭已经走进了一片种满了树的地方，每棵树上都挂着牌子，就像植物公园一样，写着树的品种，学名之类的信息，估计是住在这里的人种的，他止步，因为再往前走他怕自己被当做鬼鬼祟祟的特工抓起来去审问，索性还是决定先往回走，转过头，才发现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
刚转身，发现旁边的树后面似乎有人在说话，还是男人，就算是大白天，这声音也够惊悚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成熟且沙哑，而他的对面离着沐铭只有几棵树的距离，还好这里树干又粗又密集，就算是无意中当了目击者，沐铭估计自己也不会那么快被发现，他觉得这个声音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就像是从外星穿越过来的人发出的声音，而且说话的人似乎有意躲着，如果不是有意躲着，大可大大方方站出来讲，但是沐铭总觉得有什么在拉着自己，阻止自己前进，从男人低哑的声音中他听得出来，男人绝对不是在讲一些可以公开的消息。
“有没有什么人？”沐铭清楚地听到一句，男人说话简短，沐铭觉得自己不该听，有些事情，知道了，其实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他刚刚转身要走，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自己并没有听过多少遍，但是只要听过一遍，就可以很熟悉。
“最近没什么，有的话我会想办法告诉你。”是那个人的声音。
男人没有说话，那个人继续说：“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沐铭浑身血液都往上冲，他估计现在自己整张脸都是红的。
潇莹雪。
真是尴尬啊，沐铭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树林，只知道走出树林的时候，蒲荷站在外面等着自己，她的表情是少有的凝重。
“你怎么在这里？”她看见沐铭，明显惊讶了。
“你呢？”沐铭问。
蒲荷不说，沐铭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不想骗沐铭，但是又有说不出口的理由，最终，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抿抿嘴说道：“那个博物馆是姓薛的那家人开设的，里面的文物是他们家的收藏品。”
“所以？”沐铭大概已经知道蒲荷来这里的原因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
“你不想去看看？”蒲荷眼睛里面泛着激动的光芒，上次说要去曾含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沐铭觉得，她应该是随了当警察的父亲，继承了好奇的特性，但是他猛然想起来，潇莹雪在里面，自己这么走进去……正想着，蒲荷的目光忽然固定在自己身后的一点，沐铭觉得背后发凉。
“你们好啊。”潇莹雪从后面走出来，脚步就像是一只猫一样轻盈。
蒲荷朝着她打了个招呼，但是沐铭却迟迟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看着她是什么眼神。
“你们怎么在这里？”潇莹雪似乎没有在意到沐铭的表情，微笑着问道。
“随便走走，就走来这里了，不如一起回去吧。”蒲荷也露出甜美的笑容，但是沐铭明显看得出来，蒲荷不是个好演员，她的笑容跟潇莹雪比起来，显得僵硬而不自然。
潇莹雪走过来，用眼神打量着两人，然后露出有点挑逗性的微笑：“两个人一起逛逛？”
蒲荷摆摆手：“不是你想得那样啦！”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沐铭问。
潇莹雪翘了翘眉毛，翩跹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迷人，她用好听的音调说道：“我也是随便走走，因为那个博物馆是这家人所有的。”她朝着远方指了指，所有树木的尽头，一座像是欧式别墅的房子屹立在那里。
那真是一栋漂亮的别墅，最顶端的一个小阳台，有紫藤花缠绕在上面，所有的屋顶都是红色的，沐铭刚才只顾低着头，根本没看见有这么漂亮的房子，他想起，蒲荷说这个博物馆，是那家姓薛的人私人所有的。
“薛涵以前带我来看过一次，这次有点怀念，并且博物馆离这里也近，所以想来看看。”潇莹雪目光中闪着微妙的光芒，她是真的怀念那个死掉的人，因为在目光的深处，还是隐藏着抹不掉的悲哀。
沐铭不知道，面对那个人的死，潇莹雪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态度。
潇莹雪看着远方高大的别墅。
“薛涵他……”蒲荷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打住了。
那个人叫薛涵，这个名字，委实不像是一个胖子，还是一个人品不好的胖子。
潇莹雪平静地笑了，仿佛一朵开在大观园里面的芙蕖：“刚才在里面逛逛，看见了一个曾经的熟人，聊了两句，看来要真的从悲伤里面走出来还是有些不容易啊。”
沐铭觉得潇莹雪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甚至觉得潇莹雪知道那个时候沐铭在那里“偷听”，他忽然觉得一阵凉意，满心的尴尬，满心的苍凉，满心的不知所措。眼前的潇莹雪情绪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或许真的只是见到了熟人，但是沐铭想，究竟什么样的熟人会有那样的对话。
潇莹雪朝着蒲荷走了过去，沐铭觉得手凉了，尽管太阳晒着，但是很冷，真的很冷。
他看着潇莹雪的背影，潇莹雪背对着自己，然后伸手，拿起蒲荷的项链看了看，她看得很仔细，沐铭也走了过去，潇莹雪侧着脸显得她的脸型很柔美，不是标准的瓜子脸，脸上还是有些婴儿肥，但是这些婴儿肥却刚好构成柔和的线条，自然地划出尖尖的下巴，她白皙的肤色，看起来像是瓷娃娃一样，相比之下，蒲荷就更真实得多，她圆圆的脸蛋被晒得通红，像是一个大西瓜，沐铭觉得潇莹雪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而蒲荷，是真真实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好漂亮的项链！”沐铭第一次听见潇莹雪用感叹句。
看得出，潇莹雪是真的喜欢那条项链，尤其是上面那颗蓝色的宝石。
“是买的吗？”潇莹雪问。
“是我奶奶买的，很久以前就买了。”
“咦？很久以前啊，那应该是很贵的东西才对啊。”潇莹雪看着那条项链，简直不忍心放下来，她纤细的手指反复触摸着上面的那颗蓝宝石：“这应该是真的蓝宝石，虽然很小，却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蒲荷的脸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潇莹雪的脸离她很近，蒲荷闻着她身上的香味，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香水味，虽然高中生喷香水，本来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潇莹雪放下摸着项链的手，自然而然像所有的女生那样勾住蒲荷的胳膊，然后回头看着沐铭：“走吧，我们一起回博物馆。”
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路程远远比来的时候要沉重得多。
走到博物馆门口，沐铭看见齐思婷正在“调戏”周扬，像是调戏，却又不像，因为齐思婷仅仅只是坐在了他的旁边而已，但是周扬却笑得**无比，实在不忍直视，而且眼睛一直盯着齐思婷短裙下面露出的大腿。
“我说，我还以为你掉去厕所了。”周扬见了沐铭终于来了，起身说道，齐思婷的目光也转向这边，在看见潇莹雪的时候，明显停住了。
“我才一走，你就泡妞儿是吧。”沐铭已经懒得调侃了。
周扬慌张地摇摇头：“我没有，是她自己就坐来我旁边了。”
沐铭知道，齐思婷喜欢任何散发雄性激素的动物，不管究竟是什么动物，因为有的时候，只有别人的丑，才能衬托自己的美。看着周扬刚才**的表情，觉得周扬的演技，比蒲荷还差。
齐思婷走了过来，周扬脸更红了，但是齐思婷根本就没有看周扬一眼，径直走向潇莹雪，用一种勉强可称之为客气的语气说道：“刚才去哪了？班主任找你点名呢，要不是我在，你就惨了。”
“真是抱歉，走得有点远。”潇莹雪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像所有的小女生一样。
齐思婷不吃她的这套，沐铭不禁觉得，还能抵抗潇莹雪魅力的人已经不多了，齐思婷就是其中一个。
“你这个班长真是不称职！”齐思婷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气氛凝固了，又一次尴尬。
潇莹雪也低下了头，沐铭觉得自己有点看不下去。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齐思婷不说，潇莹雪不说，沐铭不说，周扬也不说。
蒲荷涨红了脸，憋出一句：“你来当，就不见得多好。”
齐思婷的目光瞬间就转向了蒲荷，蒲荷的手臂依然紧紧勾着潇莹雪，那一瞬间，齐思婷的目光充满了厌恶，漂亮的小脸变得扭曲，她猛地转身，头上的草莓头饰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长辫子一直在甩着，她走向图书馆。
回学校的时候，蒲荷就坐在沐铭的旁边，潇莹雪坐在最前面，沐铭想跟蒲荷说刚才自己看到的事情，便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应，脸一直看着窗外。沐铭以为她睡着了。
车开了一阵，已经离开博物馆很远了，逐渐开上了公路，沐铭不经意间看了看外面的风景，快要入冬的颜色，染得大地一片苍茫，寥寥原野，划过一丝不冷不热的风。
他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蒲荷湿润的脸，依旧通红，却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泪水，外面没有下雨。
那个时候，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