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的女人（1 / 1）
残破的东西，往往不需要用太繁华的语句去修饰，太美好的东西，也不需要用华丽的辞藻来描写，因为凭着想象，就可以勾勒出它原先的美好，如果修饰得太过，就会失去它原先的重量，原先蕴含的一种深沉的意蕴。
她就站在雨中，像是被淋湿的鸟一般。
她用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雨，雨不算大，淋湿一个人的全身却是绰绰有余了，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灰色的雨里面，深蓝色的校服外套上，仿佛可以映出动漫里那种隐隐约约，若隐若现的白色微光，若不是看见她的表情，我一定会以为她在伤心，淋雨的人，一般心情都不会是太亢奋的，除非你是在摇滚音乐演奏现场，听着舞台上那些荷尔蒙旺盛的人们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臭氧层吼出一个洞来，随着那些吉他手把屁股扭得像猫尾巴一样。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呢？
她在笑，但不是会心的笑，是一种奇怪到了极点的笑，说实话，我不喜欢她笑，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多余的表情，尽管她笑起来足以让学校里百分之九十的男生倒在她的红格子校服裙子下，然后睁着冒着金光的眼睛看着她，然而直到现在，每次看见她笑，我都觉得她像是个日本女人，专门训练来伺候老公和婆婆的，为结婚而特训过的日本女人，笑容也刚好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弧度。
不管你大笑微笑奸笑淫笑还是傻笑窃笑，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笑，那就是肮脏的笑，我一直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脸上就容易长皱纹，尤其是女人，就容易老，但是我觉得车窗外这个穿着校服，对着天上的大雨在笑的女人，哦不，女生，应该称呼“女生”更为贴切吧，她是不会担心自己会老的。
她长得很精致，即使面容被大雨裹上了一层蒙蒙的灰，我透着沾着水滴的车窗，其实也看不太真切，但是我相信，尽管隔得如此之近，车的里面和车的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面空气沉闷，让人想起那首Roomofangel，真是一种美妙的意境，然而就在这辆黑色车的车外，是一片冰凉而纵情恣意的世界，我在里面，她在外面，车里面除了司机，就我一个人，车外，除了那些举着伞，陆陆续续去报道的同学和家长，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笑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看了我一眼，我收回目光，透过雨，我觉得她的眼神依旧明亮清晰，像是透明的天空，天气晴朗的天空。
我转过头，从前座的后视镜里面看见司机的眼神，他是个中年男人，瞧眼神就知道是驾驶多年，闭着眼睛靠直觉都能开遍整个内华达山脉的人，我甚至觉得他就算用脚，也比一些人用手开得快很准。
真是一个糟糕的比喻。
“车就停在前面吧，我一个人进学校就可以了。”我的声音也有点潮湿，大概是受到雨的影响，开学注册报到第一天下雨，心情实在是不怎么好，像是你排了半个小时队，就像买一根火腿肠，结果到你的时候，干好卖得一干二净，老板龇牙咧嘴地对你说让你明天再来碰碰运气……也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吧。
“不开进学校？”他措辞一向简短谨慎，这是跟我老爸磨练多年的成果。
“不了。”
“是，少爷。”
他对我的称呼一直让我觉得我是从《金粉世家》里面走出来的花花公子，没事的时候总是在大街上开着车，然后故意停在十字路口，摆个炫酷的姿势装深沉，哈哈，我苦笑，我连驾照都没有，尽管似乎曾经有人在我的耳边说过，古时候的人也没有驾照，也不一样骑着宝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哈哈，那的确是宝马，汗血宝马……
“少爷刚刚看什么？”
“没什么……要回家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你再来接我，我先进去……”
“是！”司机的声音像是要把宇宙砸出一个坑。
沐铭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像无数个开学报到的新生一样，低着头，踏着地上积起来的雨点，缓慢前行，他讨厌这把黑色的伞，像是参加葬礼的时候用的，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去换一把新的伞，事实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只是某一天沐铭走进一家精品店，企图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买到一把适合自己的惊世骇俗还兼有男子汉气概的伞，却发现那家店的伞全是粉红色的Hellokitty，要不就是动漫上的牛奶小草莓，多么可爱的伞，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一个打扮入时的店员带着一对像是被锥子整形过的酒窝看着沐铭，用樱桃小丸子式的语气说道：“您要看伞么？”
沐铭摇摇头，也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微笑回应着：“不，我只是看看指甲油而已。”
店员露出惊诧的表情来，与其说是惊诧，倒是更像是娇羞，沐铭觉得背后一阵寒凉。
“哈哈，这里指甲油不错，鞋子也挺好看，那个……我先走了。”
沐铭觉得那个时候，那个长得像妙蛙种子的店员明显地窃笑了。
沐铭抬头，看看头顶黑色的伞，觉得满意之情油然而生。
A中是整个市区里面最好的一所高中，整个学校都是朱红色的建筑，像是上帝在画画的时候忽然把一盆红色颜料泼了下来一样，进门两旁是叶子微微泛黄的树木，沐铭往学校里面走，学校的设备勉强还过得去，如果今天天公作美的话，想必这所学校看起来会更明媚一点，在来学校之前，沐铭曾经几次申明过：“我不住校，我绝对不住校，我不要跟那些看着女生裙底眼睛泛光满腿腿毛天天抬着方便面行走在阳光大道上的大叔住在一起！”
然而，最终沐铭还是被自己老妈那张牙尖嘴利的样子给征服了。
“宝贝儿，住校是必须的哦，你怎么知道别人看你是不是每天看着女生裙底眼睛泛光满腿腿毛天天抬着方便面行走在阳光大道上的大叔呢？或许会更老一点，是大伯或者爷爷哦，跟一群高中青春期满身是太阳香味的小男生生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一起谈谈心，讲讲自己喜欢的女生啊，多好！或者一起谈论篮球，赛车，数学题也不错啊！最重要的是，住校的话可以省好多好多的钱哦，这样妈妈才能多买一些漂亮的衣服是不是？”
沐铭叹了一口气，听老妈说话，重点永远是最后那一句。
就带着这样无比纠结无比期待的心情，顾铭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面坐着三个长相貌似是老师的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又高又瘦，另一个有些矮胖，标准的相声二人组，女老师翘着二郎腿，丝袜包裹着她的两条腿，口红的颜色比泰勒斯威夫特的还要鲜艳，由于两个男老师看自己的神情都有点猥琐，沐铭怀疑刚才这里是不是上演了一出八点档的琼瑶剧，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发现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然后马上正常了起来，清了清被雨淋湿的嗓子：“那个……我是高一C班的沐铭，来，那个……来报到的。”
不知为何忽然结巴了起来，沐铭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他觉得话一出口，他才是这个办公室里面最猥琐的人。
“咳咳……高一C班啊，我是你的班主任。”瘦高瘦高的男人说道，声音像是一层被撕裂的树皮，带着嚓嚓的回音，沐铭走过去，班主任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班主任，这个男人绝对称不上有多帅，手长腿长倒是真的，他的手指就像是蜘蛛舞动的腿一样，面容透着一股坚挺，走进了看，沐铭觉得他属于那种，给他一个炸弹，他就可以牺牲自己去炸碉堡的，神一般的男人，他不由得想，那么班主任看着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他说不定看着自己，脑子里面想着：“又来一个细皮嫩肉的小鬼，想必受不了数学的折磨，没戴眼镜，看长相应该是学文科的料，理科的世界想来是留不住他的，或许今后会走进艺术的殿堂也说不定。”
班主任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声音：“我是你今后的班主任，我姓赵，你叫我赵老师就行！”
他的后鼻音发得就像是一个纯正的北京人一样，沐铭龇牙咧嘴地笑了：“我叫沐铭，沐浴的沐，铭记的铭。”
“哈哈，好，先来注册吧。”看赵老师的口气，这个人应该是蛮好说话的，沐铭在心里不禁默默呼了一口气，在他的心里，班主任一直是一个神奇的职位，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以胜任的，尤其是管理这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的班主任，更是肩挑重担，不仅要处理青春期少年学习上的困惑，还要管理那些一到春天（其实就算是冬天也有可能）就发情不已的高等生物，既是高级辅导员，更是知心姐姐，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你也是注册的？”老赵（沐铭习惯这么称呼他，方便快捷还不失礼数）往他的身后看了看，沐铭顿时就感觉不好了，刚才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连脚步都没有，但是转头一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刚才那个在笑的人，在雨中笑的，奇怪的女人……不，是女生。
她全身上下都是湿的，但是却没有传说中那种落汤鸡的气质，反而校服看起来更加错落有致了，沐铭怀疑她刚才肯定在外面擦了很久，才有这种冰雨美人的即视感，她校服上面大大的校徽依旧清晰可见，是一个具有艺术性的A字，她脸色透着苍白，五官却精致得像个妖孽一样。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高一C班的。”
她也是高一C班的，光是这一句话，就说明了很多问题，第一，她知道我是高一C班的；第二，她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应该很高大的大叔是她的班主任，还有，她那种漠不关心的语气是想说明什么呢？沐铭总觉得她肯定曾经躲在办公室的哪个小角落里面偷看。
“怎么淋得这么湿，没带伞？”老赵语气十分关切，毕竟面前的可是个美人胚子。
她耸耸肩，还吐了吐舌头，似乎是承认了没带伞，沐铭却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不带伞。而且她吐舌头的动作让沐铭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沐铭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这么可爱的动作的人。
“下次要记得啊，最近雨有点多，女孩子淋湿总是不太好。”
她露出一种姑且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表情，还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面的光芒奕奕生情，被淋湿的头发也逐渐开始泛光，及肩的发丝散落在瘦小的肩膀上。
“你叫什么名字？”老赵问。
“潇莹雪。”
沐铭跟她一起走出办公室，她就在沐铭的身边，不发一语，她的声音也像是被雨打湿了，透露出的是一种朦胧的美感，她走出办公室，呼了一口气，侧着头说道：“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
沐铭从来不是喜欢跟别人客套的人，他问道：“刚才你在雨里面，怎么不打伞？”
沐铭早就猜到，她肯定会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然后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道：“我没有带伞啊！”就算这样，沐铭还是决定试着问一问。
但是，潇莹雪并没有表现出敷衍，只是低着头，撇了撇嘴：“雨天很不错……”
“哦……”
雨天很不错，真是不错的回答，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