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柳暗花明（1 / 1）
乔薇这次咳血晕倒引发沉疴，病来如山倒，昏昏沉沉卧床不起。
周瑜立即请人将吴大夫接到府中，本和吴大夫约定好了给乔薇治疗的时间，心想就算她不愿，不管是用瞒还是用逼的办法总是要让她接受，哪怕她怨他怪他那也是她病好之后的事了，没想到她的突然病发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下不得不冒险提前进行治疗。
眼看着浓黑的药汁灌进她的嘴里，细长的银针刺进她苍白肌肤下的穴位，她在昏迷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心也一同受着折磨。
一会冷得如坠冰窖之中，一会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时冷时热，浮浮沉沉，无论于乔薇还是于周瑜而言，每一刻每一秒都是煎熬。乔薇时而沉沉的昏睡，时而又因痛楚迷糊的睁眼，但每当她黑暗中越陷越深时，总有一个温柔坚定地声音将她拉回来，偶尔清醒的瞬间，她总能看见他，他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十指紧紧相扣。
吴大夫说，若是乔薇能在第三日内完全清醒过来则无虞，以后只需要善加调理，如不能……吴大夫没有说出那个假设，因为周瑜无比坚定的打断他，“她一定能醒过来。”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从晨曦微露旭日东升到晚霞尽收夜幕降临，周瑜一直守着乔薇榻边，不吃不喝，几乎是动也没动，阿平阿碧劝了多次都没用，固执得近乎执拗。阿平阿碧还以为将军因夫人的病失去分寸，但周瑜的反应又是异常冷静，甚至还叮嘱他们不许泄露消息横生枝节。
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冲破黑暗的桎梏给大地带来光明，周瑜坚毅沉稳的面容终是有些许松动，他偏头望了望窗外的晨光，又回头看向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乔薇，布满血丝的眼眸微阖，他握紧她的手抵于唇下，剑眉紧蹙，脸上表情因心痛而微微扭曲，声音却是温和如水像是怕吓到榻上的人，“小乔，别睡了，你该醒了。”
“以前那么多苦难你都熬过来了，这次有我陪着你，你更能挺过来的，对不对？从我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不是轻易服输的女子。”
“说到我们初遇的情形……或许你都记不清了，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等你醒过来我再完整给你描述一遍好吗？”
“有些话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成亲之前我对你的好并不是出于我对当年之事的愧疚，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刻在我心里，其实那时我也很矛盾，我既想你记起，又害怕你记起。”
“还有，当初你不愿嫁我，是因为你自己觉得配不上我，可你不知道，在我心里，世上没有女子能比你更好。”
“前几日在马车里你表面上说自己不生气，但心里肯定还是因袁姑娘而吃味了，说出来怕你生气，但其实我私心里挺高兴的。”
洛阳初遇的美好、船上重逢的惊愕、梧桐树下不离不弃的许诺、成亲后点滴的幸福……一幕幕回忆闪过脑海，周瑜低哑的声音缓缓说着，乔薇仍然面色苍白不见转醒，此刻他紧握她的手却感受不到她的回应，心里涌出无限悔恨，恨他当初因无法赴约而错过的十年，恨他许诺好好照顾她却因战事与她聚少离多。
“小乔，醒醒吧，算我求你，快点醒过来。”铁骨柔情的儒将终是忍不住冒出一丝哽咽。
他眼中泛着点点水光，唇角却轻轻勾起，像往常逗她一般开玩笑似的道：“你再不醒过来，你就真的不怕，我把你忘了，然后再娶个别家的姑娘。”
“你敢娶别人，我……”轻若游丝的声音蓦然让周瑜回过神，激动地抬眸，见榻上的乔薇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柔柔的望向自己，他颤抖的伸手抚上她的脸，“你醒了……”
夏日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户给他镀上淡淡的金色光影，乔薇微仰着头，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却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心疼不已，她到底昏迷了多久？他竟也是一直不睡吗？
周瑜缓缓俯身将她搂进怀里，毫无缝隙的拥紧，动作却是轻柔异常，她轻轻伸手回抱住他，泪水渐渐模糊双眼，“我睡了很久吧？对不起，让你担心……”
“别说话，好好休息。”他的脸埋在她颈边，灼热的气息伴随着点点湿意在她颈边侵染开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乔薇没有力气多说话，只能抬手轻抚他的鬓发，无声的做出最好的回答。
两人紧紧相拥，脸上均露出绝处逢生般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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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身子过于虚弱，简单的喝了点清粥，又闭上眼继续睡去，再次醒来后周瑜已不在屋内，窗外日头正盛看来不过是下午，初云趴在她的妆台边打盹，乔薇挣扎着想起来，因浑身无力不由的溢出一丝□□，初云顿时就醒了，忙过来扶着她坐起，在她背后垫上软垫，又迅速的出去打了盆水给乔薇洗脸净手。
擦干水渍，乔薇觉得轻松不少，靠在软垫上，对她微笑道：“初云，辛苦你了，这几日想必你也累坏了吧。”
初云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偷偷哭过，脸上也有深深倦容，闻言却无所谓的咧嘴一笑，“夫人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夫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我累点算什么？”
乔薇抿唇一笑，又问道：“周郎呢？”
初云边收拾边答道：“将军去侯府了，夫人你昏迷的这三日将军寸步不离，落下许多事务，将军应该是去回复吴侯了吧。”
这时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阿碧托着一个漆案走了进来，面露喜色道：“夫人醒了，吴大夫说夫人醒了就该喝药，这药中午熬好的一直温着，刚刚好不烫。”
初云拿过案上的药碗，笑着道：“我来吧。”说着坐到塌边准备服侍乔薇吃药。
乔薇却微微偏头避开盛着药的勺子，蹙眉问道：“吴大夫？”
初云讪讪地收回手，恳切地劝道：“夫人，反正你这病都是吴大夫给治的，那就继续治下去吧，再怎么也不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乔薇紧密双唇，缄默不语，秀眉越皱越紧。
初云端着药碗惴惴不安，虽然她不知道当日夫人为何要她回绝吴大夫，但她知道若夫人执意不肯她多半是劝不动的，可夫人好不容易度过危险，若不好生将养不是功亏一篑吗？初云尴尬的望了阿碧一眼，想让她想想办法。
阿碧垂眸想了想，叹了口气，上前道：“夫人，有些事将军本来不让我和阿平告诉你的，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吴大夫手上那张药方其实将军早就得到了，除了药引，那上面其他的药材也都十分珍贵，将军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搜寻来的，不然吴大夫哪能这么一下子就炼好药？前几日一听你说要去回绝吴大夫，将军连着几日没回府，除了处理军务都是去找吴大夫，让他加紧配药，夫人你这病特殊，以前也没有例子，将军他……不惜亲自试药，用自己的感受帮吴大夫拿捏好剂量，以确定不会伤及夫人和腹中胎儿。”阿碧看着初云手中的那碗药，言辞真切道，“夫人不想喝，我们也没办法，可夫人你想想，这碗药若真倒掉就是倒掉多少将军的心血。”
乔薇固执的神情听完阿碧的话后顿时被打破，眼中转过浓浓的愧疚、心疼、懊恼。盯了那碗药一会，下定决心后，也不管那药多苦，立即就拿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末了擦了擦嘴角，冲两人淡淡一笑，阿碧和初云见此都笑逐颜开。
喝完药又漱了口，两人便围坐在榻边陪着乔薇聊天，日落时分，周瑜一回府就大步流星的走回里屋，阿碧和初云相视一笑，行礼退下，乔薇靠在软垫上，待周瑜坐到她身边立即倾身抱住他，周瑜微微诧异，笑问道：“怎么了？”
乔薇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不说话，手臂收紧，更用力的抱住他。周瑜微微一笑，也没有再问，只是轻柔的抚着她的背。
拥抱了一会，乔薇面容稍缓，起身退开了一些，见他右手衣袖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顿生好奇，笑着向他伸手问道：“你拿了什么？”
周瑜捉住她的手，依旧用广袖遮住那东西，微笑反问，“你猜？”
乔薇眼眸一转，脸颊两边显出浅浅的酒窝，“给我买的好吃的？”
周瑜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打开食盒呈现在她眼前，“桂花琼酥。尝尝看，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乔薇惊喜道：“这不是皖城城南那家糕点铺才有的吗？”
周瑜唇角微勾，“你忘了皖城百姓都迁到吴郡了？那师傅也很厉害，来之后不久就站稳脚跟，又重新开店做起了生意。”
乔薇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品尝，入口即化，软糯清甜，当真回味无穷，周瑜知道大病初愈之人胃口不济，因此特意寻了她爱吃的东西带回来，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禁也十分高兴。
乔薇看着琼酥突然想起一事，脸上忍不住笑意，边吃边道：“我想起你上次给我买这桂花琼酥的情景了。”
那还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二日，也是第一次争吵产生误会。
周瑜拧了拧眉，故作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乔薇瞪他一眼，不依不挠道：“你还凶我了！”
周瑜无奈的瞥她一眼，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多大点事，都过去了你还抓着不放。喝点水，别噎着了。”
乔薇接过喝了口水，放到榻边的矮柜上，看着周瑜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是我先给你道歉的。”顿了顿，撅起嘴继续道，“我不管，以后我们如果吵架了，一定的你先给我道歉。”
周瑜顿时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娇蛮使性子不行乔薇又换成撒娇，拉着他的衣袖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周瑜拿她没法，只好点头应下，乔薇立即喜笑颜开，又从食盒里拿起一块琼酥笑吟吟道：“夫君真好，来，你也尝尝。”周瑜低头张口，刚要咬到时乔薇又立即缩回手，见周瑜无语的摸样，乔薇扬眉一笑，为这小小的捉弄的沾沾自喜，心想反正自己还病着他也不敢拿她怎样，不料她估计错误，周瑜好看的唇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欺身过来，将乔薇困在墙壁和他的两臂之间，乔薇退无可退，刚想开口就被他吻住，攻城略地般的折腾了一番，唇舌间桂花清香交融，好不容易推开他，乔薇脸颊红霞密布，伸手抹掉嘴角的糕点的残渣，嗔怪的看他一眼，“讨厌。”
“还敢戏弄我？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拉长，颇具威胁的意味。
乔薇忙不迭的摇头，不敢了……当然不敢了……
乔薇虽然渡过最危险时期，但周府内上上下下仍是不敢松懈，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小心翼翼的伺候，太夫人也借侯府的名义送了不少安胎养身的补品，是以她基本上除了吃喝就是睡觉，不许出府，不许多动，包括连以往婢女陪她玩的游戏也都不能做了。好在周瑜如今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她也并不太无聊，以前周瑜出征在外，经常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就算是成亲后最初的一段时日，也常常是早出晚归，许是经历了这次他们更加珍惜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如今更像是过起了平凡夫妻的日子。
乔薇或许是由于身子虚弱不便的缘故，又或许是将为人母对她的改变，她也渐渐敛去以往浮躁冲动的性子，细心遵循医嘱和大家的劝导，不随意走动，甚至还开始学她以前厌烦的女红，当然没过多久，在她第三次戳到手指后初云就把针线收起来死都不让她再动了，不过好歹还是绣出一个香囊，送给周瑜的时候她心里十分忐忑，毕竟是她第一次送他礼物。
周瑜接过礼物时很开心，真诚的夸赞道：“你绣的这只小狗很可爱。”
乔薇：“这是麒麟！”
周瑜：“……”
虽是如此，但周瑜此后一直带在身上，至死未曾拿下。
在府内的时候，周瑜除了批阅公文和接待宾客，一般就是抚琴、看书、练剑、写字，偶尔也种种花、作作画，而乔薇一般就是在一旁陪着看着。
晚膳过后，两人喜欢在阁楼里、在庭院里搬张小榻坐在一起，赏晚霞，看星空，听风声，天南地北的聊天，抑或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看，只是静静的相依。
乔薇自己的琴技虽然仍旧粗劣，但在周瑜高超琴艺的耳濡目染下，至少说她的乐感已精进不少，她常常听周瑜弹同一首曲子，初起时气势磅礴震慑心魄，似风萧水茫暮云苍黄，又似长河奔腾浪涛滚滚，曲终时逐渐凄美悲壮，银弦一叩，余音渺渺，仿若壮志难酬的苦闷，又像知音难寻的哀伤。她以为是古时名曲，搜寻翻阅不到的情况下一问才知，原来这曲子是他所作的《长河吟》。
他平时不会表露的情感，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她全从他的琴曲中慢慢体会到了。
他仍是那个雄姿英发，卓尔不群的周郎，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一日，周瑜巧然得到一幅冰蚕丝，入水不濡，经火不燎，是做琴弦的绝佳材料，周瑜第一次动了斫琴的念头，多日在山林中搜寻，终是寻得一快上好的梧桐木，乔薇兴致勃勃的想参与，周瑜怕她被刻刀所伤，只同意让她设计图案，最终琴身雏形初具时，乔薇也画好一幅凤栖梧桐的画作，她得意的想，自己画画的功力还是比绣花好的。
这架伏羲氏古琴制成之时，乔薇大为自豪爱不释手，追求完美的周瑜却是摇头轻叹，相比当世斫琴大家蔡邕的焦尾琴还是差之甚远，两人心有灵犀，一致同意，将此琴取名为“栖梧”。
那日以后，乔薇便缠着周瑜教她弹琴，周瑜担心她的身子，每天只教她弹一小段时间，从瑶琴起源到古琴轶事，从乐理曲意到指法技巧，丰富多彩，生动易懂，他是个好师傅，可她却不是个好学生，经常是看着他便看出神了，学琴之事直到她身孕明显行动不便后才停止。
时光如水流逝，乔薇沉浸在幸福中，只觉得每日的时间都过得好快，可惜外界却不如她的日子那样平静。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辛亥，有异星现于大梁。
天有异象，地有人祸。也许就是老天给北方大战——即将发生流血漂橹惨烈惊心的兵祸的预示和警告。苍生何辜？天亦不忍。
许攸投奔曹营成为袁曹官渡相持的转机。曹操听从许攸之计，乌巢烧粮大破袁军，斩杀淳于琼等，烧毁袁军全部粮秣。割下千余袁军士兵的鼻子以及所俘获的牛马的嘴唇、舌头，以示袁军。袁军万分惊恐，于是军心动摇，全面崩溃。袁绍仓惶带八百骑兵退回河北，曹军缴获了袁绍的全部辎重珍宝。袁军残部投降，曹操下令坑杀之，先后杀死者有七万余人。
官渡之战曹军以少胜多，自此北方局势优劣明朗。
相对于北方大战，江东相对显得安宁，除了宗室孙辅趁孙权出行之际遣使与曹操暗中来往，被告发后孙权将他流放到东部幽禁之事外，也没再有特别大的风浪。
来年春天，乔薇诞下一子，虽然生产时并不顺利，孩子体质有些虚弱，但好在母子平安，周瑜喜不自胜，给孩子取名为“周循”，取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之意，不仅是希望孩子生体健康长命百岁，更是对周家乃至天下一代一代传承不息的美好寄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