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江夏水战(1 / 1)
十二月十一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刮了十日的西北风逐渐停息。
江面上弥漫着浓厚的雾气,云雾缭绕仿若仙踪秘境,太阳刚从东面江上升起,最初几道晨光同即将消失的黑夜交织在一起,似乎准备迎接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战。
江边密密麻麻排列的数千艘战船在浓雾的掩盖下若隐若现,白帆似雪星星点点铺展开来,各部船队井然有序,分别以指挥的大型楼船为中心,又有斗舰艨艟上千,走舸游艇无数,大船阵中包含着小船阵。楼船上建楼三层,列女墙、战格,树旗帜,开弩窗、矛穴,状如城垒,或执刀戟或持□□的兵士肃然而立,虽然冬日寒气直入骨髓,坚毅的江东军们依旧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孙策坐镇最大的一艘“青龙”楼船,腰佩利刀,银甲铿然,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寒江,兜鍪下的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睫毛上凝结着霜,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写着杀伐果决。
忽然,静止的旌旗开始微微飘动,有时卷起,有时展开,随后愈舞愈烈,东风骤起,搅得江上的云雾也开始舞动飘荡,孙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自信的笑意。
校尉凌操疾步跑过甲板,上前抱拳喜道:“禀主公,风向已转为东风!”
孙策大掌一挥,转身大步流星走向舱面上的瞭望台,掷地有声道:“传令出发!”
浓雾掩盖加上风向有利,江东军以迅雷之势直逼近黄祖水寨三里外。等到敌军的斥候发现时已然来不及,黄祖军营在警备鼓敲响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骚乱起来。
“此刻东风甚急,事不宜迟,立刻传令。命周瑜、吕范、程普、孙权、韩当、黄盖率其部同时俱进,借上风之势,放火助攻。”孙策火红战袍在大风中恣意的鼓动,他从容威严有条不紊的下令,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过鼓槌,站在一面绘有猛虎的战鼓前,“本将亲自擂鼓,以壮吾军声威!”
十几艘艨艟突冒呈一字排开,待接近黄祖船阵时齐齐点火,火乘风势,烟焰涨天,迅猛如箭冲入敌阵中,船头尖角撞破敌船,刺桩钉住,大火迅速攀附而上在敌军中燃烧开来,船体摧毁,樯橹灰飞,黄祖军大乱,主力部队紧随而至,□□并发,流失雨集,敌军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
太阳越升越高,雾气渐渐散去,倏尔阵势变换,仿佛一只雄鹰展翅高翔九天,孙策的青龙船居中,孙权韩当率领其部护其左右,中路似一把利剑直刺入敌军心脏,周瑜吕范领左路,程普黄盖领右路,两路舟船如巨大的双翼包拢而上,两军相接,勇猛的江东军喊杀着跳上敌船殊死搏杀,一时间鼓声、呐喊声、杀伐声、火烧船体声不绝于耳……
乔薇站在孙营后方的高地上,寒风凛冽,虽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仍是忍不住发抖,极目远望,只见江面上浓烟滚滚,看不清哪些是己军战船哪些是敌军战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军交战的残酷场面,火光凄厉血漫寒江,再精妙的武功在此都无用处,只有最直接的拼杀,生死在一念之间,也许昨日鲜活的面庞明日已成冢下孤魂,征战逐鹿的背后是无数的生命消亡、亲人离散、家庭破碎。
蓦然一丝悲凉袭上心头,她印象最深的是周郎吹笛顾曲,风雅俊逸的一面,大多时候她都忘了他还是立马扬刀,纵横沙场的将军,刀口舔血,死生峥嵘,也许某一天他会……这个可怕的想法刚一闪过脑海,乔薇就心口骤痛,这个疼痛清晰的告诉她自己他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她本是不信佛的,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无能为力,也别无他法,只能合十双手向上天祷告,为周郎、为姊夫、为其它无数的江东军人祈祷,希望这一场战事早点胜利结束。
约莫辰时,黄祖水军连同岸上营寨全部溃败,江东军斩敌军二万余,其落水溺死者一万余,俘获黄祖妻室子女七人,船六千余艘,财物无数,只有黄祖只身逃脱。
我军大胜,然而却迟迟不见周瑜派船来接她过江,乔薇在等待中越发着急,只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分外漫长,终于第二天下午阿碧出现了,要接她去对岸军营,乔薇有些埋怨为何才来接她,阿碧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隐晦的说到大胜之后周瑜主动到孙策面前请罚,虽然他是戴罪立功,但是功不能完全抵罪,他身为三军将领之一,更不能徇私枉法,孙策为难了一番,最终还是忍痛罚了周瑜一顿杖刑。乔薇听完瞬间就明白过来,心中酸涩不已,他不想让她见到他受罚而自责,所以这么晚才派人来接她。
赶到军营里时乔薇老远就望见周瑜长身玉立在帐外等她,依旧是那身锃亮夺目的银甲白袍,虽然此刻褪去了硝烟的痕迹,但似乎仍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她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啊?”
周瑜三分责怪七分无奈的望了阿碧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握住乔薇的手进入帐中,轻笑道:“放心,伯符偷偷吩咐过,杖刑不多,也没打到实处。”
她心疼的看着他右脸上的一道伤痕,血已凝固结痂,她伸手抚上他的脸,蹙眉道:“那这儿呢?”
周瑜没怎么在意,轻轻偏头在她掌心印上一吻,淡笑道:“战场上不小心被流矢擦伤了一点,不碍事。”
一点擦伤而已?若这支箭再偏一些,她或许就永远见不到他了,突然她又想到华佗的话,心里更是漫起层层寒意,乔薇垂下眼眸,不想让自己眼中的悲伤被他发觉。
“怎么,夫人担心我?”若是往常他以这种语气逗她,她定会不甘示弱的顶回来,然而这次却沉默不语,似乎连一贯用作伪装的强颜欢笑也做不到。周瑜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微微低下头看着她,轻声唤道:“小乔。”
乔薇回过神来,抬眸微讶,“啊?”
“为何心不在焉的?”他抚上她的头发,温柔地问道。
乔薇咬唇沉默,心里经过激烈的斗争,终是艰难的开口,缓缓道:“周郎,在广陵的时候我说过等我们……”
她本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一般的决心,然而刚开口就被一名小兵打断,“周将军,庆功宴快开始了,主公请您先去他帐中一趟,有事和您说。”这一下她的又像决心长江东逝水一般一泻千里,只有哀怨的看着周瑜握了握她的手,简单安排的几句,然后转身出帐。
————————————————————
庆功宴上不分贵贱,将军和士兵们一同畅饮,唱着军歌,开着玩笑,喝得酩酊大醉。
半夜,孙策唤起周瑜,二人来到江边,坐在河滩上继续饮酒。
万籁皆寂,为由江声浩荡,暗夜中雪浪翻涌,明月清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亮。
孙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提壶灌了口酒,有些愤懑的叹了口气,“我军大胜,可惜不能斩黄祖首级,以祭父亲在天之灵。”
周瑜靠在一块大石上,抬眸望着夜幕上高悬的明月,“黄祖遭此大败,元气大伤,我们继续追击,擒住他是早晚的事。”
孙策嘴中呼出一口冷气,眼眸中跳动着泠泠寒光,“为兄何尝不想乘胜西进,但吴郡山贼复起叛乱,据密探来报说是陈登阴遣间使,授予印绶与严白虎余党,煽动他们作乱。”
“陈登?”周瑜一听山贼复动就猜到是有人暗中挑唆,不过听到是陈登时不由得想到了广陵发生之事,还是忍不住略微敛眉,陈登背后的靠山是曹操,此事多半是曹操授意为之,曹操虽表面与孙氏交好,实际是因为北方袁绍势强,无暇顾及江南罢了,那时鬼才郭嘉出现在广陵很好理解,挟持小乔威胁他们西征也可以解释,可为何后来郭嘉要帮他和小乔?还有最
后郭嘉说的那句话是否说明他觉察到了什么?
“陈登屡次坏我大事,这账迟早跟他算。”孙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咕囔道,“不过,停止西征,东归回吴还有一个原因。”
周瑜心若明镜,明白他的想法,转头看着他,微勾起唇角笑道:“是否是袁曹大战一触即发,兄长想回到吴郡做好准备,趁势而动?”
孙策快慰的望了他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袁绍灭了公孙瓒后,兼四州之地,兵众十余万,中原数雄皆灭,唯剩袁曹二人,今年八月曹操进军黎阳,留于禁屯河上,九月又分兵守官渡,紧锣密鼓的筹备战事,我看不久后此二人必有一场殊死大战,这一战的结果将会改变北方形势,甚至天下局势。”
周瑜颇有兴致的问道:“兄长觉得此二人谁会取胜?”
“袁绍。”孙策是这么想的,袁氏树恩四世,天下名士半出其门,势力完全呈压倒性,再说曹操内忧外患,天子衣带密诏号召暗暗天下群雄反曹,只要等着战事打响,他便立即联合袁绍对付曹操。
“不见得,曹操的兵马、土地、粮草虽远逊于袁绍,但他极善用兵,其才智胆识更是远在袁绍之上。”周瑜捡起脚边的几块小石子置在沙地上代表方位,“不说别的,就说曹操抢占先机将战场设在官渡一带,此处地形得天独厚,西边是巨大湖泊,东边是广阔沼泽,刚好扼住天然屏障的咽喉,袁绍兵众再多也无法展开。”
“也是,不过管他谁胜谁负,反正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当然我更希望的是两败俱伤,这样趁袁曹相持之际我们便可率军北上……偷袭许都!”
周瑜挑了挑眉,心里没有多少惊讶,但还是佩服孙策就这样豪气万丈的说了出来,他以前就想到孙策早有此意,两年前派张纮入朝甚至更早就开始布棋,可此举兵行险招着实太过冒险,孙策见周瑜没吃惊就知道他肯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真是知我者莫若公瑾也。
“伯符兄真的想清楚了?毕竟此事过于危险。”周瑜含笑问道。
“哈哈,公瑾可曾还记得阿蒙说过的一句话,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有冒险才有机会,与其偏安一方不如大胆出击,天下大事风云际会,敢于开拓敢于冒险才能成就大业。”孙策握紧拳头,目光坚毅如铁,眉目间洋溢着张扬奋发的色彩,“更何况此番谋划已非一朝一夕,这几年开辟江东、扩展军队,提升实力,张子纲在许都奔走联络为内应,只要天子也偏向我们这边,那胜算就更大!”
他想要的不仅是一个江东,他要立足江东,进图荆襄巴蜀,全据长江天险,最后席卷中原。孙策起身拔出要腰间利剑直指北方苍穹,眼中迸发出疏狂意气,若睥睨天下的霸王,“你我兄弟率军打过江去,早晚这天下十三州都将插上我们东吴旌旗!”
夜幕低垂,浩瀚大江东流去,浪涛滚滚千堆雪,大好河山,多少英雄竞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