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逍桐(1 / 1)
怀仞
无圭来的那一天,我知道了何为天命使然。
譬如,逍桐还是回来了。他醒来的那一日,云冥君押着他回了天界,从此二人都成为好仙君,再也不恶名远播了。
而玄遥派就这么覆灭了。
他们费尽心机,心心念念唤醒的逍桐,其实并不想再被尘缘羁绊。愿意救他们的虞子矜,却无能为力,而他也已经不在了。
于是灵气枯竭,门派斗争,人间大乱,据说那些在玄遥种药的凡人,都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圭说,天命如此。世间万物是一个因果轮回的圆,从虚无中产生因,而最终的果又归为虚无。玄遥挣扎过,但是在天命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一个渺小的笑话。
逍桐离开时,看过他们一眼么?
再譬如我做的这些努力,其实什么用也没有。我担心他为玄遥身死,妄想能站在他身边共进退。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构成,而对逍桐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就像云冥派的那位师兄所言:“他的生命里,惊才绝艳者,一往情深者,相爱相杀者,数不胜数,你有什么能耐叫他高看你?
仔细算算,我们未曾生死与共,未曾相知相守,最后连生离死别都不曾有过。我们只对彼此说过几句好话而已。
而这几句好话,我真心实意对他说,他透过我,又看到谁了呢?
他离开时,看过我一眼么?所幸他不是虞子矜。
后来我问无圭:“你为何而来呢?”
他最后说了实话:“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上那只狐狸的老路。”
有一刻我喘不过气儿来,哽咽在嗓子里响,又变成眼泪流回嗓子里:“我分得清。虞子矜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他死了,现在顶着那张脸的是逍桐。倘若是虞子矜,离开时一定会来同我道别,哪怕我之前叫他生气,哪怕他觉得我大逆不道,应该被逐出师门。
他只是没能信守承诺而已,但是不怪他。毕竟我也没有,我答应他生死相随的。
无圭说:“你的天命在云冥,好好在这儿活着吧,有一天,你会觉得今日忍受的种种,俱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不要掺和到别人的天命之中,即使你稍稍使它偏离,而苍天总会在冥冥之中使其复然。你最后依旧只是徒增烦恼的过客。”
无圭走了,他走的时候带着武子珈。尽管他不大看得上关键时刻弃门派而走的人,但是武子珈很会颠黑倒白,把自己描述成遵循天命的善类。如此,无圭收留了他,他一向怜弱且寂寞。
他们走的前一天,我照旧练习剑法,云冥五剑,第五剑只是最普通最纯粹的一剑,刺出这一剑需要最澄澈的,追求剑道的心。而我一直失败。
武子珈坐在树桩上看着我:“我之前很难过,想如果我好好在人间活动,玄遥是不是不会覆灭?想着想着,就觉得有点恨你,毕竟是你勾起了我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我想,无论如何,这是我选择的路,怪不了别人。再者,即便我如愿以偿地改变人间命数,玄遥真的能得救么?”
“哈,其实啊,我果然不如师兄,只想着自个儿活。这叫无耻,胆小如鼠,残喘苟活……可是,有得有失么。”
我收剑,转头回去。
他远远地喊一声:“你看开点啊。”
后来,我遵守他们的忠告,一直在云冥山呆了下来。
云冥仙君不怎么常来了,再往后,索性就不来了。师兄掌管了门派绝大部分事务,他想肃整门风,而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积极地掺和其中,成为他忠实的拥趸。
他很器重我。大概过了很多年,云冥派取代了昔年玄遥的位置。他志得意满,有一天问我:“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曾经听说过一种心法,能用一半灵气封印住某些过往,从此便如新生,是真的吗?”
他看着我,半晌缓缓点头:“有。当年云冥仙君曾教过逍桐仙君。”
“能否一观?”
他说:“没有用的。因为终有一日,你还是会记起所有的前尘,如今你无法面对的东西,过个百年,你依旧无法面对。”
我不语。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奉命阻拦过你?当年云冥君为你批过命,你与逍桐君的缘分早就到此为止,不用担忧。”
“无需灵气心法,你要的是时间。”
逍桐
天界上有仙君说:“自从逍桐生死,山河不复灵动。而逍桐将将苏醒,山水之欣喜,千年未见。”
我含笑不语。
他是头一个不对我说:“恭喜,心魔已过。”的人。
我在凡间经历的种种,仿佛是历劫时的小小插曲,不足为奇。诸人都欣慰我重新回归,弄得我也以为我该欣喜。
云冥君代我回答:“可见山水也不沉稳,尽是些人来疯。”
天界诸人对他敬而远之,只哈哈而过。
玄遥派倾覆。如苍鹰梧桐所说,玄遥倾覆之前,尚有灵气——我活着,那么天下山川的灵气则不灭。然而只有灵气是无用的,云冥押着我回到天界,众目睽睽下,玄遥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不久,岭南玄遥山易主。
我有些难过,可并不十分难过。在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与虞子矜的不同。逍桐离开玄遥派已经很久了,他已经是坐拥名山大川的仙君,不必在意昔日门派,更不必在意谁依附山川而活。望着人世更迭而不动心,才是仙人。
如果我是虞子矜,现下若有命在,一定十分痛苦
苍鹰与梧桐并不再跟随我,只偶尔相聚。也许他们对我最新鲜最深刻的印象,是虞子矜消失之前的惶恐无助,或者是他年幼时的顽劣捣蛋。他们敬重的仙君还有如此一面,幻灭是人之常情。
而我忍不住想,如若怀仞知道我顽劣的那一面,又会如何呢?他十分喜爱虞子矜,可是他喜爱的虞子矜只是我和他共同塑造的幻象。我不曾好好了解他,他更没有机会好好了解我。
我想起怀仞,就立刻会想起曾经相伴千年的白狐,我甚至未正经地赠予他一个名字,只随口喊着狐狸。他的一生只与我相伴,十分无趣,无趣到我们都未发觉没有名字的不便之处。
那么我对怀仞为何无法释怀?是因为它自己,还是因为昔年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