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陌路花开（尾声）（1 / 1）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簌簌飘零，积于北窗。
中夜思君，辗转彷徨。涕泣如雨，湿我裙裳。
青丝雪上，成全流光。因果无常，死生虚妄。
哀草青黄，枯荣汤汤。故人之殇，蒹葭苍苍。
不眠的镰床之月,装饰着秘密的时空。落花轻轻飘落在脸上,氤氲着谁的眉目,微凉。静静融化在内心里的回忆,蜿蜒出难以名状的伤疤,一声声的彷徨,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无思城的一切结束后,她苏醒,渐渐回归了本心。
这几年,她所经历的,她执着的,她所爱的,她所追求的,原来不过是辛西娅当年未了的一个梦。
她想起暗夜老大,那个在无情谷日月树下望着远方出神的身影,思念的尽头,是希望能得到辛西娅的原谅,死在她的手里。当年是辛西娅助他野心实现,也是辛西娅最后终结了他的野心。缘起缘灭,不过是两世一生。
谁能穿越宿命的屏障,这一场恩怨茫茫。
她想起暗夜拓羁,那个经常站在断崖边眺望天空的身影,他说那样可以更接近天堂。想起那个烟火之夜,宿命的相遇,还有那段陪他直到生命尽头的日子,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那个不善言辞的冷酷少年,对他而言,生命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他最后放开的也是他明知抓不住的。她一直仰望着他,却始终无法为他改变任何事。
因果无常变幻,死生不过是虚妄。
最后,她想起了最不想想起的那个人。那个一路为她舍弃原则、放弃利益、主动反叛、牺牲自己的叶斯特。众人眼中自私自利的魔鬼,不过是情感的一个囚徒,在命运转动中,不舍不弃,不怨不悔地走向死亡。她为了一己执念,而放弃了生命的真谛,结果换来的是更多人的死亡。他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心痛,流尽最后一滴血,只为护她永恒的生。但是这场浮生,若没有他,她怎能重新绽放笑颜?
这样想着的秦璇玑,脚步停在了灌木丛前。
苏伦给的地址,她整整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来到这座荒寂的山。历尽千般苦,她毅然决然地拨开灌木丛,踏进了那最神秘的一条路。
像红色玫瑰美丽的绽放，又像这月光神秘无限。如果就是那最重要的生命，就让它在我手中绽放。
月夜下的竹屋,寂静无声。
远远的,那个依然一身雪白的身影,凝视着来人。
她的脸上浮出一丝惊异之色，“你是在等我?”
“璇玑，”苏伦低吟一声，目光柔和，笑容里有着暖意。
“两年……不曾再见了。”
他说出这句温暖而失落的话语，秦璇玑的眼神就开始氤氲着一团雾气，始终不曾散去。
“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秦璇玑静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呢？我已经毕业了,如今,我只想做自己。”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苏伦温和地道,“你本可以追寻人心的深度,却因为爱,而困于人心的浅薄。”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她慢慢开口，“叶斯特的情况如何了?”
苏伦顿了一下，沉默。
她抬起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尽量抑制内心的情绪，“我想重新开始。但在这之前,我要弥补曾经的错。”
“他还在昏迷,但意识已经恢复。两年前我用银针护住了他的心脉,但由于他失血过多,而且全身气穴爆破,我用尽各种方法,他的血液重新运行助心脉跳动,但全身基本无法使出半点力气了。”
话落,秦璇玑双眸紧紧一颤。
“换言之,他虽然复活了,但无法回到从前了。”苏伦表情凝重，“让你见到那样的他,也许会对他是最大的痛苦。但我想,也许只有你,能激发他坚持下去。”
良久，秦璇玑缓缓问道：“他不想那样活着?”
“现在的他,不是两年前那个自信的叶斯特了。”苏伦缓缓对她说，“我相信你能帮我一起治好他,这段时间我需要去外面寻找让他痊愈的方法。”
秦璇玑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缄默。
“苏伦,你为什么要救他?”
她记得那时,苏伦欺骗她,甚至帮助暗夜老大,在他的心中也有要守护的人,可是为何要反过来帮忙救叶斯特。
“我……”苏伦停顿片刻，“因为她的话。”
她?
苏伦静默地看着她,微笑起来。
两年的那一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当暗夜老大死后,那张绝美的脸庞转向了他,淡淡的语气中有着最后的要求:
“救活他。”
苏伦顺着辛西娅姑姑的目光,看向死去的叶斯特。
既然那是辛西娅姑姑对他的希望,他就不会让她失望。
当苏伦带着秦璇玑进入竹屋的那一夜,苏醒的叶斯特一反常态,没有任何情绪。
他的眼里,那种狂热已经退却。
苏伦走后,秦璇玑按照他交代的,每天熬中药给叶斯特调理身体。他没对她讲过一句话,有时候会直接将药汤挥开,掉落在地,碎成绝望。
尽管使不出气力,但叶斯特勉强能自己下床。只是,他如何也不接受秦璇玑喂他进食。
有几个片刻,她以为他们之间,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剩下的,只有沉默。
夜晚的竹屋,偶尔有油蛉在低唱,蟋蟀在弹琴。但随着入秋,那些凋零的花瓣落了满地,失去生命的张扬。
终于,在一个夜晚。
叶斯特缓缓睁开眼,用手支撑住身体,从床上艰难地走下,脚步踉跄,几乎摔倒。
一步,一步,他觉得身体快要分崩离析。
好不容易到了桌子旁,他将身体靠在桌旁,坐在了椅子上,微喘着气。
手,颤抖着伸出,想要去倒一杯水……
就在碰到水壶的那一刻,一抹身影快速跑了进来,将手上的一碗粥放在桌上,扶住他的手臂,声音淡淡的温柔:
“怎么自己跑下床?”
他没看她,眼神里有着莫明的情绪。
也许是习惯了他这样的冷漠,秦璇玑慢慢松开了扶他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璇玑。”
熟悉的嗓音传入她耳中,让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整整两个月了,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在一瞬间凝滞。
然而,叶斯特倚靠着桌子的神情里,闪过了异样的情绪。他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陪我聊聊。”
于是,她淡然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以前他们两个一见面,肯定是如烈火暴雷一般的场景。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这样面对面,这是从没想过的。
彼此的对望里,她察觉到他一直压抑的心情。
叶斯特注视着她不喜不悲的神色,慢慢道:“你成熟了很多。”
“是你告诉我的。”秦璇玑眼里露出柔情,轻声,“人,要不断成长和进步,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闻言,叶斯特勾起唇角,却没有任何笑意。盯着她,“还有呢?”
“你还说……”她眼里流光闪耀,回忆道,“即使身堕炼狱,毁尽灵魂,也要保我安然无恙。”
“你记得……很清楚。”
她点点头,微笑:“嗯。”
他想起身,然而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无力地瘫倒。
秦璇玑立即扶住他,“你想做什么,跟我说。”
他别开脸,缄默着表情。
良久,她淡淡道:“先把这碗粥吃了……我去看一下药。”
“谢谢。”
客气的冷漠嗓音,这样的叶斯特,是她从未见过的。
竹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雨,顺着屋檐往下落。整个天地间笼罩着一层如薄纱般的雨幕,清冷的空气里开始有了秋的寒意。
端着药的秦璇玑小心地走进屋里,抬眸间,整碗药“哐当”跌落。
空无一人的房间!
极度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冒雨冲出了竹屋。
漫天的雨幕里,她很快找到了那个艰难想向前走的身影。
“叶斯特!”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扶住即将跌倒的他,“叶斯特,你在干什么?跟我回去!”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两人的身躯,地上水花四溅。
沉默低头的叶斯特,尽管力道使不出,但还是狠狠甩她的手,“走开!”
挣扎着要离开的他,语气冷到了骨子里,“不要理我。”
大雨中,叶斯特的脚步维艰,整个人扶着树木,双膝半跪,任凭努力也无法挪动分毫。
看到这样的情形,秦璇玑心里一阵抽痛。
她固执地伸手再次扶住他,无限忧伤的声音恳求:“你这样会死的……跟我回去。”
“不要管我!”叶斯特挣开她,整个人踉跄的起身,眼神绝望,说出了压抑在心里的那句话——
“我真的想死啊!”
“难道你忘了么?你跟我说过你不会死的。”
“那是以前的叶斯特说的,我现在不是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说的。”秦璇玑的泪水倏然而落,上前紧紧抓着他的手。
然而,叶斯特情绪崩溃地后退,“你不要可怜我,我也不用人帮我!”
“我不是可怜你。你是我心里最在意的人!”
“我不是。”叶斯特惨烈地苦笑,“你看看,我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你会好的。”
“你不要再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秦璇玑慢慢靠近,难过地看着他,“你死了,你知道多少人会伤心吗?两年来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不是一个个体,他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别人,我从来就没放弃过。为什么你要放弃?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有多痛?!”
“算了,你不要说了。”叶斯特看见她的泪,心里更像是要裂开一样。“你不要管我。”
“你没事的,你一定会好的。”她哽咽着。
叶斯特整个人不支地倒在了地上。
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秦璇玑扑过去,哭喊一声:“叶斯特……”
倒在地上的他看着自己无力的手,“你看到了,我现在是个连手也抬不起来的废人!”
秦璇玑蓦然一震,手无声地握紧。
她收起眼泪,慢慢倒退,拿起旁边的一个粗木棍,黑玉般的眸里盛满了决绝。“你说你废……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废。”
叶斯特略惊抬头,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熟悉的决绝眼神……
下一秒,她用力地挥动粗木棍,狠狠打在了自己的左手!
一下、两下……
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雷声在遥远的天际轰轰作响。
雨，冰冷刺骨。
秦璇玑痛得喘不过气,咬牙再次挥动粗木棍。
“不要啊……”叶斯特无力地支撑身子,却如何也无法制止她,眼里沉淀着最沉痛的血,摇头痛喊,“不要……不要伤害自己……”
在风雨的无情肆虐中，秦璇玑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叶斯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用温柔的爱在保护她的叶斯特!
刹那,粗木棍掉落在地。
她彻底扑到了他的怀里,雨点劈啪作响地打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并滴落在地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渐渐的，叶斯特的挣扎消失了,随即低下头,注视着怀里第一次失声痛哭的人,用力将她搂紧,再也不放开。
私人医馆。
“你放心,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苏朗能让叶斯特全身的筋脉贯通,恢复如初。”苏伦平静开口。
回到竹屋的时候,苏伦发现秦璇玑已经帮叶斯特确定了信心,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两年的心血和努力,还是没白费。于是他商量好,和秦璇玑带着叶斯特出了竹屋,来到好友的医馆寻求帮助。
“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了。”苏朗表情复杂地走出房间,“给我一个月,保证让他手脚自如。”
秦璇玑望着苏朗,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苏朗打量着她,语气迟疑:“你……”
最终,两人相视一笑。
“我父亲带着母亲去玩了,所以你们大可以把他留在我这里。”苏朗解释,“他也是我见过受伤最严重的,估计苏伦你用了血菩提才护住他的命。我将用千年蚕丝裹住他全身,同时辅以针灸,再加上我父亲留的‘活骨膏’,应该是没问题的。”
秦璇玑正要道谢,被苏伦拦住。
“药费就等里面那个康复后全额付给你了。”
这个时候都不忘给叶斯特留个麻烦……秦璇玑不禁莞尔。
两个月后,南方。
“别阻止我,这次我一定要讨个说法。”炎樱怒火四射地踏进黑鹰社,不顾身后商君的阻拦。
整个黑鹰社张灯结彩,耀眼四射。
太叔离正帮大着肚子的焕夕颜******,庆祝完婚礼,他准备带她去四处走走。
“叶斯特呢?”炎樱提高声调问。
King走了过来,“炎樱小姐你怎么每次找我们老板都这种气势……”话音未落,商君识相地帮炎樱踢走了King。
焕夕颜失笑,这里又要热闹了。她大着肚子,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叶枫貂从楼上下来,挡住炎樱。那火红的头发长了许多,无谓地道:“我哥今天大喜,你没看到吗?有什么事那么急,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啊!”炎樱气不打一处。
谁不知道,炎樱刚生完第二个孩子,四神社竟然由于生意惨淡被黑鹰社兼并了,老爸和商君说那也是无奈之举,反正还能靠着黑鹰社赚钱。才多久啊,黑鹰社之主一回来,马上扭转了乾坤,不是说死在无思城,最后竟然还带着聪明的秦璇玑一起回来,还结婚!两强联合,这不是存心整垮她吗?
不行,她必须让叶斯特把兼并合同撕了。
“炎樱,你不要冲动。合着都是赚钱,谁当老板差不多。”商君真心劝道。
“差很多!”炎樱推开他,眼里喷着火,“叶枫貂,你也给我滚。”
“好吧。”无奈摊开双手,叶枫貂耸耸肩,让出了道,“你不要后悔。”
根本没听他扯,炎樱迅速地跑上楼梯,朝着黑鹰社二楼的办公室而去。
身后,商君一脸担忧,提醒:“咳咳……那个炎樱……今天是……”
炎樱的身影消失了。
商君直直摇头,却也没追上去。
果然,不到一会儿,坐着喝酒聊天的叶枫貂和商君,就听见“咚咚咚”的下楼梯声,脚步凌乱,显然是慌了。
“那个……”炎樱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脸涨得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叶斯特和秦璇玑在办公室……额……”
叶枫貂挑眉,“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哪里告诉我了?”炎樱不服地反驳,“就算在黑鹰社举行婚礼,那个……那个也要回自己的别墅再那样啊,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办公室……”她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叶枫貂,你是不是刚才偷看了才知道的?”
“嗯……”他迟疑地望向这边,再望向那边。
商君牵住炎樱的手,“既然叶斯特现在很‘忙’,那我们就先回家吧。”
目送着商君硬拖走炎樱而去的背影,叶枫貂扬起嘴角,笑容一闪即逝。
黑鹰社办公室。
他抱着坐在腿上的人,身体的温度持续升高,掰过她刚才出神的脸,再次吻了下去。唇香混着酒香,滋味如此诱人。
气氛令人沉醉,他似乎要将她彻底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等、等一下……”她抵住他的胸膛,微喘着气。
叶斯特表情微微扭曲,但仍尊重她的意见。
“你知道么?女的一生会从红颜变成枯骨,你爱的是我的红颜,还是枯骨?”她眼里闪着光,期待着他的答案。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都爱。朝为红颜,暮为枯骨,短短一生,有你,便已经足够了。”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短短一生,有你,便已经足够了。
秦璇玑勾住他的脖子,绽放出幸福的笑颜。“这一次我想做自己,不为宿命,不为任务,不为羁绊,只为了和你在一起。”
话落,叶斯特眼神凝聚,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擭取她口中的芳香。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有一股温暖在心间慢慢绽放，像是永恒不灭的希望。
如彼天阙，峨峨千年。如彼青水，流延不息。
山穷水尽，地老天荒。唯君与我，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