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番外(献上一番外)殷晚(1 / 1)
大业三十三年。
又是一年春日。
殷晚身为一个太子,即使在这个大家都春困秋乏,连父皇都要懒上半个小时才眯着困顿的眼睛站起来上朝的时节里,也必须以身作则,早早地爬起来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去上早课。
母后今天气色很好的样子,正坐在开满忘忧花的窗前对镜梳妆。她今天上了一个非常红艳的妆容,显得雍容华贵,衬着窗外雪白的花朵,又显出一丝娇媚。见到他来了,母后笑颜盈盈地回过头,说:“快过来,看你跑得一头汗,仔细着凉。”
他小狗似的拱进母后的怀里。母后一手抹着他头上的汗,一边扶了扶他头上的发冠:“瞧你跑得头发这么乱,小心你父皇看到要揍你。”
他笑嘻嘻地推开一步,抱着母后的腿把下巴搁在她香喷喷的膝盖上说:“父皇才不会揍我,昨天他还夸我读书用功!”
“就你有理。”母亲没戴着指套的手指柔软地戳在他的脑门上,一点不痛,反而像是瘙痒一般。他伸手揉揉,抬头看摆钟,神色一敛:“母后,儿臣还要早课,先行告退,晚膳再来请安。”
“去吧去吧。”王雨娥朝他摆摆袖子,看着他快步出了殿门,方坐回去继续梳妆。
殷晚读书是非常厉害的,据他父皇说,这是遗传了他爷爷一族的脑子。这话非常奇怪,爷爷不就是父皇一族的么,为什么又叫爷爷一族的呢?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父皇的身体不是太好,问太多的问题会让他非常疲惫,那双浑浊的眼睛会更加浑浊,就像是飞舞着春日里的柳絮似的。
对了,春日里父皇的身体会更加不好,因为父皇特别害怕柳絮。连看到都会打喷嚏的那种。
殷晚想到这里,耸了耸肩膀,这是跟那个传教士学的,他的眼睛头发都是很奇怪的样子,搞得他很怕他。不过这个妖怪一样的传教士倒是很喜欢他,经常给他看一些他用臭臭的颜料画的画。
嗯,看在他把自己画的比真人还要帅气的份上,本太子就饶过他了。
读书是一件不太让人开心的事情,不过过一会就可以上骑射课。殷晚是个很调皮的家伙,这种可以疯跑的课程,他还是很喜欢的。
今天的骑射课内容是打马球,简直是殷晚最擅长的了,他站在明紫色的王帐下由安泰服侍着换装。安泰本来是父皇的贴身内侍,因为父皇非常宠爱他,所以指派给他做内侍。
不过,安泰总喜欢把腰带扎的特别紧,弄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每次他都要提醒安泰:太紧了!安泰才会微微放松一点,让他可以呼吸。
正穿着靴子,父皇竟然来了。
请安的时候,殷晚偷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嗯,父皇今天气色很好的样子,看来昨天休息地不错。
“到父皇这里来。”
殷晚欢快地奔向父皇的銮驾,一个箭步跨上去,任由父皇为他扎好头带。
“好好打一场给父皇解闷。”父皇摸了摸他的美人尖。
父皇总是喜欢摸他额头上的美人尖。
父皇的眼神总是混混沌沌的样子,仿佛一个永远也睡不醒的人,总是微微地歪着脑袋,像个孩子似的。没有人光看到他的脸,会把他和十年前那个征战四方,诛杀无数老臣皇戚,被刺客刺中腹部依然死死捂住边防布阵图的皇帝联系在一起。他父皇这样的人,应该是懒洋洋窝在花楼,身边香炉袅袅,美人摇扇,然后他一个人侧躺在窗下,若有所思的一个无聊贵公子。虽然殷晚相信大部分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这场马球他赢得毫无悬念,父皇看得很是开心,赏那些陪着他打马球的贵族们的孩子午膳在安乙殿用,另赏软丝一匹。
午膳过后,父皇留他在平乙殿午休。
说是午休,其实是他为午休的父皇打扇。父皇特别怕热,无人打扇一点也睡不着,而据父王说,他打扇的力度正好。
他撑着脑袋看一本书,一边为父皇打扇,不一会,父皇就睡着了。
殷晚趴在脚踏上看他父亲的睡脸。
只有睡着的时候,父皇才是一个年轻的父亲的样子。
因为他平常都很沉默,所以总让人忘记,他其实只有二十八岁。
假如他不是皇帝的话,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该是什么样的呢?
殷晚歪着头看自己的父亲,也许会是个小小的官员,每天逛逛花楼,写写画画;也许会是个武夫,在校场上舞刀弄枪,穿着邋遢地喝酒……
总之不是这样一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下午没有功课,殷晚是被父皇叫起来的,他睁眼的时候,父皇正一脸迷惑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宫殿里静悄悄的,父皇这两年变得讨厌有人服侍,所以宫里常常一个人也没有。
父皇也是刚醒来的样子,眼底越发地浑浊朦胧,他正伸手摸着他的美人尖,若有若无地叹息。
“嗯?”
他也没有醒得透彻,眯着眼睛抱住父皇伸下龙床的双腿,抬头微微笑了一下。
父皇浑浊的眼睛突然明显地闪烁了一下,紧紧盯着他的笑脸:
“齐临?”
这样的闪烁只是一瞬,好似冬日里冷宫里的火焰,微微一闪,便瞬间熄灭下去,连火星也不复存在。
他恢复了往日的混沌,微微拉了一下殷晚的领子:“父皇不是太舒服,你去找马流士看画吧。”
“是。”
他很快地退了下去。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父皇一眼,他的父亲坐在巨大的黑色镶金的龙床上,怔忪地望着头顶上乌黑的藻井。空旷宫殿包围下的父亲,十分的消瘦,他竟然不知道父亲是这么憔悴的样子。他伸手空虚地握了一握,仿佛是最珍贵的东西得而复失,然而一点也没有抓住。
殷晚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当他的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是好不起来的。
所以他在找到马流士的时候,拉着一张脸,马流士看他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亲自出去找人买宫外的洋点心给他吃。
殷晚坐在马流士的画室里左顾右盼,角落里一幅画引起他的好奇。
他背着手站在那幅画前,画上蒙着很厚的一块白色洋布,殷晚抓耳挠腮地纠结了很久,终于伸手揭开了这画盖头一样的洋布。
并没有如他所想是什么洋人喜欢的香艳露骨的画面,反而是很小的一幅画,几乎装在口袋里就可以带走。上面画的是他的父皇和一个年轻的侍卫,父皇正指着什么东西给这个侍卫看,画上没有画出来,但是殷晚猜测该是什么风景古玩之类的东西吧。
这画唯一古怪的地方大约就是父皇的神情了,很是严肃的样子。这在殷晚的记忆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父皇脸上的。
看来看去,殷晚决定把这幅臭臭的画带去给父皇看。
他把画从口袋里掏出来,问这侍卫是谁。
父皇看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说:“现在还不想告诉你,等你登基有子嗣了,我告诉你的儿子,好不好?”
殷晚非常不解地看着他。
父皇看了这画很久,说:“这是要成为一个帝王,必须舍弃的一样东西,等你以后当了皇帝,你就会明白了。这画放在我这里,你回东宫就寝吧。”
殷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去了。
第二天清早,他去父皇那里请安,他的父皇告诉他:他把那幅画扔了。
说完这话,父皇便把头转向了床内,殷晚猜测他大约又是不太舒服了。
可是他仿佛看到父亲脸上的一行泪。
父皇怎么会流泪呢?
算了,也许是他起的太早,眼睛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