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过往(下)(1 / 1)
笑不枉妥协了,他必须妥协。
厉不败要南歌绝唱易容混入儒门天下,伺机窃取一支笔。笑不枉知道这任务并非几日之功,须得待上一段时日,儒门天下不是不败门,南歌绝唱在里头会安全许多。
南歌绝唱不安又不舍地依言行事,趁着儒门招收门生混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扮演着男人的角色。夏天,她得忍受一整天汗臭味到三更半夜无人之时到后山小湖沐浴;冬天只能偷偷摸摸潜入澡室,为免身份曝光。每三个月她会趁买办之时与笑不枉会面,取得三个月份的散天华药丹。
一年很快过去了,她还没机会能接近目前那支笔的主人疏楼龙宿,不败门又捎来消息,言道有个叫雁轻鸿的会接应她,安排她去当疏楼龙宿的随侍,助苏怀河夺得龙首之位。
南歌绝唱配合苏怀河套招以搏疏楼龙宿信任,可到了后来,她却是真心想留在儒门天下了,有机会偷的笔,她也迟迟未有动作。三贯后本该马上离去,她硬是多留了一个月,眼看散天华药丹用尽,内劲即将复发,加上笑不枉还在不败门,于是她咬牙忍住内心的煎熬,带着笔离开儒门天下。
***
“丫头妳发什么呆?”
笑不枉来到身边,南歌绝唱仍是失神地坐在树下盯着月亮发愣,对他的足音恍若未闻。
“没……没什么。”
她不懂强颜欢笑,笑不枉自是看出她有心事,大大地唉了一声,靠着树坐下,道:“我这人没娶老婆的运,却有养女儿的命,妳心里有事,我能不为妳分担吗?”
南歌绝唱的清眸拢着一股愁色,轻轻道:“我在想……想一个人。”
笑不枉瞟了一眼她握在手中的紫色长巾,“送妳紫巾的人?”
“嗯。”南歌绝唱垂下眼,“我想留在他身边。”
笑不枉默然片刻,道:“那妳怎么回来了?为了解药?”
“解药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你,我不回来,厉不败对付你怎办?”
笑不枉顿了顿,问:“如果妳不受散天华控制,会回来吗?”
南歌绝唱微一犹豫,才道:“还是要回来,总得跟你说一声啊。”
笑不枉淡淡一笑,叹道:“小丫头长大了,变成大丫头啦!”那语气里,有着怅惘和苦涩。
***
这夜,笑不枉完成一趟任务回来,入屋动作轻缓,不去吵醒沉睡中的南歌绝唱,但她未入睡,走出房门问道:“笑大叔,厉不败又叫你去杀人了吗?”
笑不枉淡淡说道:“我杀的人还有少的?也不差这几个。”语气是一贯的不在乎。
“这次是谁?”
“雁轻鸿和苏怀河。”
南歌绝唱瞪大眼,“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和厉不败有勾结,本拟苏怀河若当上龙首,便联合不败门进犯中原,既然他失败了,厉不败当然要灭口以绝勾结之事走漏。”
南歌绝唱一阵无语,对一切感到极度厌烦,说道:“笑大叔,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们离开不败门。”
笑不枉眼中慵懒撤去,炯炯看着她:“妳身上散天华未解。”
“别管了,死便死吧,待在不败门让我好累。”
“妳难道不想解开散天华回儒门天下?”笑不枉仍是注视着她。
南歌绝唱黯然道:“我已被赶出来,不能再回去了。”
“那妳南歌世家的灭门之仇呢?”
南歌绝唱心中一紧,多年来的伤疤又流出血脓,再忍耐不住,低低哭了起来。笑不枉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头,道:“这几年我一直藉出任务打听无为医谱的下落,希望能早厉不败一步找出医谱治好妳的散天华。”
南歌绝唱抬起泪汪汪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笑不枉接着道:“最近我打听出了些线索,妳道厉不败要妳去儒门天下偷笔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笔以前爹爹拿给我看过,是我们南歌家的东西。”
笑不枉点头道:“那笔是妳爹爹派人打造的,还另有一面玉镜,记得吗?”
南歌绝唱点头,笑不枉道:“妳爹爹将医谱的藏匿地点绣在一条白绢上,剪成两半分别藏在笔和镜中。他有先见之明,抢在厉不败之前将笔送给前任儒门龙首当寿礼,那面玉镜则送去给妳嫁到中原念娇湖的姑妈,厉不败再狡诈,也想不到妳爹爹这一手,他现在多半还不知道笔中藏有地图。”
扶着她肩膀,低声道:“再忍耐些日子,待我查出厉不败将笔藏于何处,偷出笔后我们便永远离开不败门。”
南歌绝唱心中一阵感动,抹去眼泪,道:“笑大叔,你从以前便为我做了这许多,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笑不枉一笑,揉了揉她的发,“妳还跟我讲报答?一辈子替我剃胡子便了。”
南歌绝唱未有多想,点头道:“这个自然。”
笑不枉怜爱地看着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
一条人影飞快回到不败门,魁梧的体型丝毫未影响其灵活度。那人来到厉不败紧闭的房门前,轻轻扣了几声,道:“门主。”
“进来。”
那人进房,关月站在厉不败身后,厉不败道:“云楚,可查到什么?”
云楚,是前阵子投靠至不败门的汉子,出色的刀法和轻功令他眼睛一亮,加上处事内敛,不多时便将他拢为随身护卫。现在单一个关月已不足以令他安心。
“禀门主,笑不枉果然心怀鬼胎,埋伏于不败门是为调查勾结中原之事。”
厉不败眼中射出寒光,咬牙道:“好你个笑不枉。”若让中原正义之士知晓自己原本的计划,并得知他此际无法动武,不败门将危如累卵。
“门主。”关月在颈上做一个划喉的动作。
厉不败沉吟道:“除掉笑不枉谈何容易,以我十成功力怕也只能和他不分胜负,何况现今?他多半不知我的情况,我也不能自曝其短,可门中又有谁能杀得了他?”
“门主,你忘了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关月阴阴地笑了笑。
厉不败心中一亮,喃道:“是啊,是啊!”
*****
南歌绝唱拿着锈刀削着木柴,将柴薪整齐地捆成一扎。以前她还以为凌空削柴是笑不枉独门练功方法,心中颇觉好玩,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以柴薪跟不败门厨灶杂工换酒喝,好玩转为无言。
“为什么是我劈柴你喝酒?”小时候的南歌绝唱这么问。
“我不是也带了糕饼给妳吗?”那时的笑不枉如是答。
好像有理。南歌绝唱就这么认命地劈了几年柴,也没想过抱怨。
笑不枉施施然自外头踅了一圈回来,南歌绝唱见了他手上的酒瓶和纸包,知道他上镇去了,道:“你去沽酒啦?”
“我是去买糕饼,喏。”将纸包一甩,闲懒地坐到树下。
南歌绝唱利落地接住纸包,扁了扁嘴:“谁不懂你,买糕饼只是顺便。”
笑不枉哈哈一笑,凑嘴喝了一大口酒,道:“我上镇去办了些事。”
“什么事?”
“我有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为人古道热肠,对中原之事甚是关心,我捎了消息给他,要他注意不败门的动作。厉不败野心勃勃,这几年对勾结门派之事却迟迟未有动静,我觉得事不单纯。”
南歌绝唱幡然道:“原来你潜伏在不败门,就是为了探查此事吗?”
笑不枉懒懒地挥手:“别将我捧得那么伟大,我只是找事做罢啦!”
“噢。”南歌绝唱不解道:“那为何要请他注意不败门呢?你不继续查吗?”
“我这人英雄气短啊,懒得再插手此事啦,只想快些找到无为医谱替妳医好散天华,从此高飞远走,逍遥自在。”笑不枉浅笑看着南歌绝唱,随即正色道:“那笔厉不败藏得甚是隐密,目前仅知最有可能的藏笔处是他的寝房、练功密室和书房,至于切确位置还得再探探……”摸了摸下颔胡渣,“好像有点长了。”
“我去拿刀。”
南歌绝唱转身正要进屋,围篱外传来脚步声,出现三道人影:厉不败、关月以及云楚。
笑不枉见厉不败亲自前来,心中一凛,却兀自悠闲地靠在树干上,头枕双手,慵懒道:“什么事让厉门主大驾光临,想喝酒吗?”
厉不败双手负在身后,道:“我是来交待你们任务的。”
“哦,那何须你亲自前来,我们可不敢当。有什么事请吩咐下来吧!”
厉不败叹口气,道:“爽快,如果你是我手下就好了。”
笑不枉摇头笑道:“可惜我生性难定,难以侍人为主。”
“唉,那可没办法。”厉不败目送寒光,冷冷道:“两位的任务,请你们杀了彼此。”
此言一出,两人大吃一惊,南歌绝唱哑口愕然,笑不枉眼中懒散尽去,换上淡漠目光,缓缓起身,道:“理由?”
厉不败道:“近日来门里传有叛徒,恐会影响不败门往后发展,为了杜绝此情形,我扫绝门里不可信任之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你们嘛,我想也只留一人即可。”
他知道了。笑不枉和南歌绝唱心里闪瞬过此念头。
笑不枉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厉不败,心中思绪疾转:“我和丫头连手能不能破此三人?厉不败修为不下于我,我只有打和的把握,也无法兼顾她;丫头的刀法可与关月云楚任一人单挑,但他两人若齐攻她也打不过……我方没有胜算,我也不能不顾丫头安危。医谱之事尚未有完全线索,她还需要药丹,断不能与厉不败决裂。”
转念又想:“她吃了太多苦了,还是我杀了她之后再自杀?不,那不成,我怎忍心伤她一丝一毫?可若留她一人在此,我又怎能安心?”
厉不败从容地回望笑不枉,心中却是焦惶万分。他在赌,赌注是不败门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笑不枉有可能会抡刀往自己攻来,以他现在的情况,笑不枉只需一刀就能了结他;但笑不枉不会知道他身中“锁重楼”而内力被锁,门中只有他和护卫三人知道,若笑不枉知晓了,便不会闷不吭声,而是会以武力要挟自己吐出治好散天华的方法,并带着南歌绝唱远走高飞。
是的,南歌绝唱,厉不败最好的筹码,笑不枉最大的弱点。
笑不枉开口:“活下来的人如何?”
厉不败扬唇道:“此屋仍是不败门人禁足之地,药丹依旧以任务交换。”
笑不枉不再说话,朝不知所措的南歌绝唱道:“拔刀。”
“笑大叔!”
银光一闪,笑不枉弯刀出鞘,南歌绝唱眼睛来不及眨,那把弯刀已架在自己脖子上。她呆若木鸡,不解地望着他。
笑不枉喝道:“拔刀!”
“我不要!”南歌绝唱紧抿着唇,清眸瞪着他。
笑不枉低声道:“就像以往对刀一样,我们做做样子骗他。”
南歌绝唱眨眼,道:“骗得过吗?”
“我武功比妳高,妳尽力攻我,我挡几下后会做暗号给妳,照着我的话做,便能瞒过他。”
南歌绝唱不疑有他,道:“好。”拔出双刀,呼呼风转,朝笑不枉扫去。
一式一样的刀法,高大伟瀚与修长袅娜的两道黑影如黑豹,如黑燕,交错腾挪;单刀沉稳如雷,双刀飘灵如风,敲撞交击成一连串清亮刺耳的杀戳声。
南歌绝唱常和笑不枉对刀拆招,这次对她来说,也只是平常的对刀。什么也不想地出手,尽全力地出手,她知道她伤不了笑不枉,她以前从未伤到过他。她只要等他的暗号即可。
蓦地,笑不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左,右斜上!”
那是叫她左手弯刀往右斜削的意思,南歌绝唱反射性地照做,突然,她看到不应该有的东西。
一道血瀑,从笑不枉喉间喷出来的血瀑。
鲜血喷在南歌绝唱的脸上,她惊得呆了,不明白怎会如此。刀势缓了,三把刀落在地上,笑不枉的身子往后倒去。
“笑大叔!”
南歌绝唱冲上前接住笑不枉的身体,他的身子沉得她抱不住,她跪了下去,将笑不枉护在怀里。他的血像泉一样涌出,没有歇止,黑衣上看不出来染了血。
南歌绝唱用手压住伤口,那红色液体从指缝中流了出来,覆满她的白纤。她的眼里也涌出了泉水,像水晶一样澄洁的泉,源源不绝。
笑不枉眼里柔情无限,嘴角还扬着,艰难地说道:“早……早说妳……下手不俐……不俐索……”
南歌绝唱像是哑了,摇头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痛苦地紧紧揪住笑不枉的衣衫。
笑不枉口中咳出血,低声道:“丫头……解开散……散天……华……离……离开……”
他的声音顿住了,南歌绝唱还在等他说话,却再也等不到声音。泪眼模糊中,笑不枉双眼轻轻合着,脸上关怀之情犹存。
南歌绝唱一声嘶喊,歇力哭唤,希望藉此排遣出体内那承受不住的巨痛,希望笑不枉听见她的哭声,会睁开眼拍拍她的头,向往常一样不羁地笑着说,丫头,我唬妳的。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睡着,只是软软地任她抱着。
厉不败走了,他的险棋得到了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