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冬酿（1 / 1）
原本该等待小乞丐的冬医直接在桌上睡了一夜，以至于他在第二日清晨瞧见一位穿粉色衣裳头扎了一简单小髻的女孩儿麻利无比的给院内的植物浇水时，还险些没晃过神来。
小女孩瞧他醒来后甩甩手上的水渍走来，冬医看见女孩的正面仔细一打量，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或许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女孩儿整个人都呈现一种瘦黄瘦黄的样态，与粉琢玉雕这四个字完全扯不上边。但架不住人底子好，眉毛弯弯细细的，棕黑色的眼睛也变得有神的多带了几分孩子般的稚气，鼻子未张开却也十分可爱，嘴巴小小唇色略淡，轻轻一抿可以显示其主人的心情。
在这条件下还能琢磨出几分可爱，与磨砺而来的几分伶俐之气相辅相成，见过太多柔柔弱弱的美人儿再看小女孩，也算的上是另外一种样貌的小美人胚子了。
瞧昨晚那用了好几桶水的架势可以想象女孩儿也是爱美的，当冬医看见她的相貌也忽然间明白了为何要把自己弄得如此肮脏不堪。
大概，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吧，弄得连男女都分不清，谁还会去注意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啊！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他问小女孩。
女孩儿脸色忽然有些窘迫，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八岁了，但是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脏儿。”
好好的女孩子被叫这样的名字，不用想都知道是有多难受了。
“那你的家在哪呢？看你似乎非自愿，为何会落魄做了小乞丐？”
“我家乡…几年前发了大水。我爹娘带我和两个弟弟妹妹跑来京都避难，但是因为天色不适得了病死了，就剩我一人沿路乞讨到京都。都说京都是最繁华之地，我原打算来此之后找份活计干，但是因为是女孩的身份，我人又小，没多少人要雇我。后来还差点被几个地痞流氓给….最后连饭也吃不上只能当了乞丐。”
小脏儿也是一个心思并不重的人，说完这段话后突然对着冬医下跪“咚咚咚”扣了三磕头把冬医吓了一跳：“昨日小脏儿已经快三天吃不上饭了，要不是老爷的热粥，怕是自己可能就没有小脏儿，请受小脏儿三拜。”
“你这孩子，别！”冬医想扶她起身却反被生生受了三个响头，为此他有些无奈：“我本就不是命长之人，如今也就做了些顺手之事，受了你这三个响头我还不得折寿了呀。”
小脏儿一惊，细细的瞧了冬医一眼见他并无任何恼怒，悄悄的松了口气。冬医见她如此小心谨慎也是心中怜惜，这种看人眼色的功夫被她练得如此老练，也是可怜。
“现在肚子饿的慌，这个时辰再去烧饭也是晚了些。我去外边买点回来，你想吃什么？”
“老爷不用出门，刚刚我已经在灶台上烧了火煮了些稀饭，现在还是热的我给你端来。”小脏儿忙阻止了冬医起身的动作，对于他没有像别人一样那般态度恶劣甚至是脾气温和的询问她的喜好，心中有些感动。
“你煮了粥？”冬医打量她瘦小的身板，陡然一惊。
“是，我以前在老家经常做这些事，不会难以下咽。老爷你等着，我给您端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有些担心她拿不动东西，跟在小脏儿身后。
把稀饭和一些小菜摆放在餐桌之上，原本小脏儿想等冬医吃好后自己再吃剩下饭菜，不过被冬医一句“我人身子不好，我只需要吃一碗米粥。你帮我弄一碗，再放点酱瓜，剩下的都给你吃，坐桌上吃。”这句话给打动，早已饥肠辘辘的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给冬医后，自己有些狼狈的吃光了早饭。
这一顿饭，冬医也并不只是单纯的喝粥，他没什么胃口。基本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小脏儿身上，对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
他想啊，小脏儿洗干净后长的还挺可爱，如果就这么出门走，以后被坏人带去不好的地方自己反而是在害了他，又瞧见她做事很勤快，人也懂感恩。虽然他家中也不至于要让一个女孩子做工，但是也不能收留一个懒惰之人不是？
嗯，他想收留小脏儿做女儿。
在以前他一直有这样的念头，京都冬家老爷一直有意思让他娶家族内的女子给他当妻子，总是被他婉拒。他并不需要，只是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内，心中也是渴望有一儿半女在身边，好为他养老送终。
族内的孩子他不想过继，先不说是否对他真心，且说在大家族内成长，心思必定极重。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可以让自己毫无戒心的对她好。
小脏儿就是这样的人选，当他瞧见人缩在墙角内时心中有莫名的停下了脚步，有种想要对她好的冲动。或许人与人就是这般奇妙，冥冥中的缘分会让人靠近。
冬医这么想着，在把碗筷收拾下去他也向小脏儿透露了几分意思，不过害怕被认为有所企图。只是委婉的告知因为不放心她人小，在外面要吃亏，如果可以也能现在此处暂住一段时间。
对此小脏儿先是一愣，继续神色无比激动感激的就要对此下跪，这次有了准备的他赶紧先一步拦住小脏儿的下跪，“小女孩家别学外边，跪久了会寒气入体。我留你在宅内，是因为家中原本负责女子活计的家奴有孕在身，我准了她这几个月内的假。现在我也没时间再找一位，看你干活伶俐留你在这做活，到时可别嫌累。”
冬医笑笑说道，虽然话说的严重，可是家内基本都是些苦力活，有家顺负责就好，衣裳也是被送出外边一并清洗再送回，小脏儿实际要做的活少的可怜。
但他也不得不这么说，短短的半日相处就可以琢磨出一个小孩子的特性，小脏儿人是挺伶俐聪明，或许是遭受的磨难太多，十分渴望别人对她的好，可也不会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就好像她会帮忙浇水烧饭的做小小报答一样
冬医如果只让小脏儿留在家内吃吃喝喝，她肯定并不愿。
“不会，不会累。”小脏儿被这样的好事砸的头顶发晕，眼中激动地冒泪花。冬医拿出一条小手绢给她擦眼泪，笑眯眯的打趣：“不怕我是坏人么，待会一转眼给你卖牙子去。”
“不怕，老爷您一看不是那种人！”小脏儿无比笃定，在昨日看见冬医的一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的胡子，都留的一样…..
“既然你现在留在我家中做活，也总得有个名字称呼。小脏儿不好听也不适合你，我为你重新取名可好。”
小脏儿眨眨眼，那时她还小，爹爹给取的名字都忘了。小脏儿只是一个方便称呼的外号，说起来她还没有得体的名字呢。
“冠我之姓，取名冬酿，喜欢吗？”
“冬酿？”小脏儿念着觉得不错，不过她不识字，也不知道名字写起来如何，只不过她看冬医文质彬彬的模样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酿字，可指酿酒之实也可指积渐之意，冬酿的意思是冬天酿的酒，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米与曲，却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形成美味醇厚的滋味。为你取这名，是希望你可以以从前经历的凄惨作为强大的力量，就如同冬酿一般可以酝酿成长为最美好的女子。可喜欢这个名？”
“嗯。”冬酿虽听不太懂冬医的说的意思，但也知道这是个好名字。只不过忽然间调皮一笑多了几分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原本老爷是想要喝酒了呀。”
冬医无奈摇头：“你这孩子，是以为我馋酒了才为你取这名么。”
“没有没有，这名字真的好听。”
“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从此冬酿就留在了冬医家中，八岁的小孩子过了几日拘束的生活后渐渐多了放开小孩心性，尤其再见到冬医并未因为她越来越活泼的性子而计较，脸上也越发多了笑容。
在半个月后，家顺照顾好刚刚给他生个了大胖小子的媳妇回来，瞧见多了一个小孩子在打理窗边几盆开的正好的花朵十分吃惊，还以为冬医是因为家中找了个小孩子做工呢！
冬医告诉家顺，他想收冬酿为干女儿不过还没提。希望他能引导冬酿去做一些比较适合她的活计，打算把时间空出来教她识字念书。
家顺应声说好，心中也为冬酿到来而高兴。冬医是他最为尊敬的人，却总见他孤单一人拒绝众多心仪于他的女子，心中也是着急。现在见他虽然没有接纳那些女子，不过起码有了个百年后能送终之人，可算的好的了。
冬酿因为有了家顺的到来，本就不多的活计就更少了。还以为自己的用处少了许久而心中不安之时，冬医告知她要教她习字，还买来了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与她的闺房之中，顿时冬酿的注意力都转移在习字这件事上。
她是渴望习字的，之前在街上乞讨总听人家说会认字的都是高雅人士，都是绝对的贵人。就连一些平民百姓都认不了几个字勒，如今听到她也能习字开心的不行！
“老爷你好厉害。”冬酿崇拜不已的目光对准冬医，自家老爷人又好又会识字还会看病，除了身体真的很差其他都好完美，应该是个大贵人！
她想起这几日吃的好睡的好，虽然每日的汤中总有一股子药味在让她喝的不太习惯，其他饭菜都很美味！最近看自己，脸色似乎好了许多，就连家顺也总夸她可爱呢！
“既然我这么厉害，不如做我干女儿。”冬医笑笑，“反正我都是孤家寡人的，都没个孩子呢。”
“啊？！”冬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冬医说的话，原本伶俐的人此刻傻愣愣的。冬医看她这样，眼眸顿时一暗想起了某人，顿时一转身不敢去看，“我与你说笑呢，别放心上。”
冬酿见冬医忽然转身不看她，误认为是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伤了老爷的心，吓得不行。“老爷…”
“你不是最爱吃枣泥糕么，我让家顺给你买来了，你先下去吃吧。”
“是…”冬酿心中有些难受的退下，心中默默的想如果让冬医做她爹爹的话，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自己死去的爹娘，也会希望她过得好吧。
今年的冬季来的有些快，十月底的冷冽寒风“嗖”一下刮来，冬医只是出了趟门买些用品而已，一回到家就病倒在床上起不来。
他病了，真的病了。
躺在床上一直发烧不停昏迷不醒，家顺着急不已跑去冬家救助，冬老爷子赶紧派他的三儿子来给冬医问诊。
冬家的老一辈，一次给大人物看病后被大人物的仇家追杀分成了两路人逃亡。时间匆忙没办法把那些珍贵医书抄写成两份，只能有一路人全部带走，也就是冬医的爷爷辈。冬老爷子一路人被大人物仇人追杀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会冬家的医术，没有书籍帮忙，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况下他的一代代学不到他五成的功力。
上次冬医去拜访的时候，把抄录本送给了京都冬家，拯救了这一脉。原本自认为冬老爷子下第一人的三儿子冬济世在不服，与冬医进行对决最终两负一胜，明白冬医只是手下留情因为对他十分佩服崇敬，两人可算得上是好友了。
此时听到冬医生病，他赶忙赶来。在进行详细诊断中却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请问老爷他怎么样了？”冬酿和家顺十分焦急的询问，冬济世面色不善的摇了摇头。
“他这是心病过重引得身体亏虚，这次受了寒才会如此严重。开药效强烈的药方怕承受不住，只能开温补性的汤药服用，不过…效果可能并不明显。”
“你是说我家老爷会一直这样下去吗？”冬酿人还小，听到这种话泪眼汪汪的哀求冬济世：“郎中你救救我家老爷，救救我家老爷。”
“这位是？”冬济世许久不来，见一个陌生小女孩泪哗哗的，有些疑惑。
“冬医师，这是我家小姐，叫冬酿。”家顺见老爷这个样子，虽不想承认可理智告诉他老爷真的活不长了，他还好有个家庭。可是冬酿是个孤儿，以后老爷不在了小姐还小了，他喜欢冬济世看在老爷份上能照顾好冬酿。
“冬酿…”冬济世看小女孩因为冬医哭得凄惨，心中一叹：“你爹爹他心病重，起码我这样的医术，这心病是治不好的。”
“那…”家顺有些犹豫：“可否让老爷子出面，给我家老爷看看。”
“我爹？”冬济世一愣，思虑一番：“我回去告知一下。”
“多谢冬医师，多谢冬医师。”
烧糊涂躺在床上的人，迷迷糊糊中仿若听见身边的人在说话，却又似乎听不见。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