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浮生若梦(1 / 1)
跑出来之后,我才定了神,想着天明刚才那些怪异的言辞和盖聂当时的表情,心里一沉,他们难道是发现我的异端了,这不可能,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眼前的景色一阵恍惚,我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最近经历的事情比我上辈子经历的事情还要丰富,整天都不能好好睡觉,还要防敌人来袭,当然,我的职责只是得知敌人来之后立马拉着天明逃命,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我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下,靠着树坐在,打算休息一会,顺便接着想一想接下来的计划,可是我太累了,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记得那时,火海之中,剑刃穿透了我的胸膛,我还是没有出息地想着他,身体慢慢地跌下地上,我能感觉到血液从身体里慢慢地流逝,走马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全部都是他的记忆。
初见他时,他正被太监总管辱骂,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虔诚的认错,可是我明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藏在红色刘海下轻蔑的眼神,苍白的皮肤近乎妖娆,不卑不亢地站在那,犹如一条匍匐在地上等待时机的毒蛇。
“怎么,区区一个总管也敢打我的人,存心让我难堪,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我压低声音说道,脸色阴沉的仿佛煞有介事。
那总管转身一看到我,眼中嚣张的气焰立刻被惊慌所淹没,颤抖着弯下膝盖向我跪拜,身体缩成一个球,在一旁不停地颤抖着,更不敢抬起头看我。
这是我最喜欢看到的事情,我经常干这档子事情。
“禀公子,是奴才不长眼,不知道这位大人是公子的人,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着,竟还打起自己的脸来,毫无疑问,他的这个举动彻底地愉悦到我了。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该死,那就拖下去吧,也算是应了你的要求。”我风轻云淡地说道,摆了摆手,身后的侍卫便心领神会,走上前拉起那总管的胳膊,拖了下去,那人先是小幅度的挣扎了几下,不过随后便停止了,瞳孔中尽是绝望和空洞。
曲终人散,我刚想回宫,才想起旁边那抹暗红色的身影,我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朝着他走去,那时园子里极为安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走到他的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想这并不碍事,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你叫什么?”我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禀主子,奴才命贱,名字不堪入耳,说出来怕是让主子沾了晦气。”他哑着嗓子说道,但是声音阴柔极为好听,父王自统一天下后,便禁止大兴音韵乐器,他说,六国之所以会输,就是输在了这些令人沉醉的乐声中,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了。
“呵,本公子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奴才还敢接着竿往上爬,真是不识趣。”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他只低头不说话,我说了句不好玩然后走了,与他擦身而过之间,他抿唇微弯,似笑非笑,看我的眼神如毒蛇看见猎物一般。
我猜他的网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因为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他的。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父王的宴席上,父王坐在最高的位置,旁边分别坐着李斯和扶苏大哥。对于李斯,我谈不上憎恨,但更谈不上尊敬,父王原本偏爱于我,想要立我为王,传位给我,可是李斯在父王的面前进谏,说我的各种不是,让原本煮熟的鸭子飞掉了,对于这点,我一直都不满意,虽说我知道自己不像扶苏大哥一样能够治理好大秦帝国,可是我也是知道,只有爬到最高的位置,命才是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扶苏大哥虽然对我很好,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如何保证扶苏大哥不会在登基之后残害手足呢。现在父王的心思,他底下的那些大臣都心知肚明,所以我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他们像是苍蝇一般的围在扶苏大哥身边。
没有嫉妒,我头一次觉得心里有一丝庆幸,如果被围着的人是我的话,估计我肯定会耐不住性子提前离开的吧,大哥他也真能忍受这个地方。
人都围在大哥身边,我这里显得冷清,身旁的宫女倒在一旁心急,我倒没什么感觉,专心致志地吃我的菜。
“公子,近来可好?”阴柔的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不过随即又消失了,我抬起头,与初见时一样的动作,他弯着腰,向我行礼,唯一变了的,大概就是他的身份和衣服。
从默默无闻的小奴隶变成如今深得父王喜爱的宠臣,他现在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势力大得连李斯都有所忌惮,几次劝诫父王,不过父王向来当做没有听见。
“如何不好,赵高大人?”我反问道。
“主子们的心事哪是我这等奴才可以知晓的,主子不说,奴才也不会多问。”他勾唇笑道,风华绝代,一笑倾城。
“赵高大人怎会来我这清冷之地,本公子对面那才是富贵之道。”我故意问道,虽然我心中一惊有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答案。
“公子在之前就对奴才说过了,奴才早已是公子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富贵之道,奴才书读的少,但奴才知道,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局究竟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我能听见。
他的言语很轻,但却让我平静的心泛起层层波澜,或许早已遥想,只是他挑起了藏在心底的那个痴念。
对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一道道惊艳的目光朝我这过来,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表面还是一副
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一双拿着酒杯的素手出现在视线之中。
“奴才斗胆向公子敬酒。”他说道。
我停顿了一会,结果了那酒杯,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可惜是个奴才敬的。
对面喧闹之声更小了。
大家都知道,这场筵席名义上是增进感情,可实际上,则是一场赌博,朝中的各位大臣就是赌
徒,他们手中拿着全部的赌金,来选择自己早已选好的大小。
赢了,则富贵在眼前,荣耀和权利随之而来。
输了,则万劫不复,失势和不幸也不会落下。
很显然,赵高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赌徒了,落在我们的目光有的嫉妒,有的惊讶,有的嘲笑,还有的不屑,这些我都理解,虽然赵高现在是权倾朝野,但是说到底,还是一个奴才,如果父王不高兴,皱皱眉头就可以让他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那些自诩贵族的大臣的那些心思我还是懂的。
在这些中,我也看到了大哥的表情,他端坐在那,看我的眼神不悲不喜,但我知道,他现在一定不高兴,毕竟赵高现在在父王面前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不然也不会让李斯忌惮。
有些在外围的大臣慢慢地移步,眼光慢慢地打向我,是巴不上大哥来拉我了吗,我想到,心里忽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我皱了皱眉,起身朝父王行了礼,称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父王就算是听了李斯讲了我那么多的坏话,但还是很宠我的,他点了点头,我看了赵高一眼,然后出了大殿,那家伙也识趣,跟着我就出来了,余光中,那几位想要来巴结我的大臣都停住了脚步,瞬间,他们成了这场赌博中的小丑。
我相信就算日后大哥称王,也不会中用这二人了,毕竟这种随波逐流的人只能坏了大事,成不了气候,反而会在你身后冷不防地给你一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还是在帮我大哥……或是在帮我自己。
走到走廊上,我朝宫女使了颜色,她心领神会,便带着其他奴才先行告退,只留我和他两人在这里。
“赵高,你想清楚了吗?”我故意沉声道,“你这下子赌的可是你的一辈子,要是赢了还好,输了的话,你可得陪本公子一起死了。”
“禀公子,奴才命贱,死不足惜,如果可以和公子一起死,那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柔声说道。
“可是本公子还不想死。”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在这时,他忽然转身叫住我。
“公子请留步。”他忽然出声。
我转身:“有何事?”
他慢步走到我的面前,或许是因为我是女儿身的关系,发育还滞后,所以当他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彻底遮住了我面前的阳光,留给我一个阴影,像是蜘蛛张开的一张无形的网。
“快点说,本公子还有要事。”我撇过头,装作不在意,但死死不肯与他对视。
“公子,奴才叫做赵高。”他说道。
我愣了一下,目光不禁与他对视,此时的他像是一条拱起身子准备随时出击的毒蛇,妖娆至极,却让我无从逃避,我装作生气的样子,甩了下袖子,后退了几步,知道见到阳光,我才转身走了。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之前,父王找过他谈话,问他想当哪位公子的老师,父王本有意让他去给大哥当老师,可是他却拒绝了,他那是第一次拒绝了父王,执意要当我的老师,听说当时连父王都惊讶了,因为父王再怎么宠我,他也知道,我跟大哥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听到宫女在我面前做的此番回报,我瞬间就笑了,宫女也笑了,她说我这是思春了,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宫女还不放弃,继续说,要不是公子您派人把皇上去赏花的消息传给赵高大人,赵高大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歪头,说道:“那也是他有本事,毕竟这天底下,能让我父王开心的,除了那位死去的骊姬,恐怕也只有赵高吧。”我这也是实话,自从骊姬死后,我还没见过父王笑过几次,虽然我见他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公子您这话的意思是皇上有意让赵高大人成为帘下之臣。”宫女继续打趣道。
“谁知道了,父王乃天子,圣意自不可揣测,就算父王有这打算,本公子也只有道喜的份。”我看了她一眼说道。
她心知这话戳到我了,也不惊慌,笑了一下,向我赔了个不是,又聊起了其他话题,不过忽然,她话锋一转:“公子,如果说皇上是龙,蒙恬将军是虎,李斯大人是鹤,那么赵高大人是什么呢?”
我听了这问题,低头不语,宫女似笑非笑,我知道她这话中的意思,我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谈论其他的问题。
几天后,我在用餐的时候,宫女来报,说是今日赵高大人把两位大臣告到了监狱里,据说那两位大人就是那日的墙头草的两位。
“那不是蛇吗。”我啃了口鸡腿说道。
“公子不是早知道了吗。”宫女调笑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们喜欢的动物各种各样,可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喜欢蛇,道家有阴阳之说,龙虎鹤都属阳,蛇的阴气重,狡诈贪婪,冷血残忍。一群属阳性的动物中多了条蛇,也不知是好是坏,可是能确定的,那就是肯定要变天了。
“公子,今日所讲内容明白了吗?”他站在我面前说道。
这几年,他又颠覆了我对他的认识,且不说他的才情,政治,经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我曾经忍不住问过他是不是哪国的贵族,毕竟穷人家的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他摇头,只说自己是自学,斗胆来教我的,反正我到现在还不信,骗鬼还行。
“学生懂了,多谢先生指教。”我学着那些儒生的样子给他行了个礼。
“公子这是折煞奴才了。”他说道。
他不是个好人,但是确是一个好老师,他讲的虽跟那些老头子一样,但比那些老先生讲的有趣生动的多。
几年过去,他的羽翼越发丰满,朝中上下无一不有他的耳目,但他还是一副谦卑的样子。他站在我的面前,低眉顺眼,红色的刘海让我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他的身形纤瘦,如玉般的手指延伸着长长的指甲,如一条条拱起身体的毒蛇。
“赵高,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禁出声问道,他这几年在授课时会不经意间对我传授那些为君之道,为臣之道,可是我都装作不在意,木人也有几分活性,我也耐不住性子了。
我也许是想听到那个不敢听到但却想听到的回答,可是我知道,赵高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真正的感情,甚至他自己,我要的那个答案,或许他这辈子都给不了我。
“公子,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主子给了奴才恩德,奴才就是拼了命的完成主子的一切要求,仅此而已。”他说道,他的这种应付我已经听了几年,早已腻掉。
我叹了口气,然后跟着来接我的宫女走了,并不知道站在我身后的他此时是什么表情,此时的我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自负如他,千般算计,也想不到我的愿望吧,毕竟那个太过于简单,渺小,可笑,无望。
“春情只道梨花薄。”我轻身呢喃。
“公子你又思春了吧。”宫女在一旁不怕死的调笑,我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话,继续前行。
远处的景象慢慢模糊,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他的身影,他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地向我走来,还是那般优雅从容。
“陛下,该休息了。”他在我耳边细语道,这是我和他最亲密的接触了吧。
瞬间,心中千般万般的喧闹声在那时烟消云散。
江山如画,你赵高想要,给你又何妨。
一丝情谊,我追你要了半辈子,你从不给予。
罢了,愿来世与君共度,消我这世夙愿。
“姑娘醒醒。”一双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盖聂着急的脸庞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前一瞬间还是那人绝代娇容,后一瞬间就是盖聂刚毅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