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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乱心(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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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纹昏着仍是挂着心在李章身上,竟让自己很快就醒转了过来。睁眼看见情急之下滚下床来的李章,同样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压抑的哭声渐渐再不能控制,长长地不成调地拖着,惨痛如痛失幼子的野兽。她紧紧抱着李章,想要把他摁回自己身体般地用力抱着,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和衣裳,她仍然全无知觉地用力抱着。

李章是被顾纹抱醒的。

身体像被揉碎了似地痛,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抽搐。

顾纹马上察觉了,连忙松开手,不敢轻也不敢重地搂着李章,低头细细地去看儿子的脸,想要扯个笑脸出来却终是再次哭了起来。

“娘……,我…没事。”

李章忍下了眼泪,仰头看着娘的脸,轻轻浅浅地笑。顾纹哭得更是难禁,摇晃着身子长长地哭问:

“章儿……,章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章心口疼得如万针攒刺,不顾浑身的伤痛抬手抱住顾纹,轻轻地、简单地告诉娘:

“……他们…他们想治王爷的罪。”

“……你知道?”顾纹泪眼婆娑。

李章摇头,微微苦笑:“我…只是个……侍卫,……怎会…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啊??为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顾纹痛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囚衣上仍在不断洇透的痕迹,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来去替李章。

李章勉强提起的力气又已耗尽,双臂重似千钧,再也抱不住娘亲。他挣扎着,颤抖着,努力贴近娘的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已被刺成一滩血肉的痛楚。

“娘——,孩儿…对不住你……。可是……,孩儿……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没有的事……。娘总说…章儿是……个男子汉,……章儿不想……折了…娘的期望……。”

顾纹听着李章的话,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心口依然绞着疼,却为李章满心骄傲。她的孩儿,被李府人踩得直如烂泥的章儿,何曾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扶不起站不直!她的孩儿,一直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任是如何被低贱轻贬都不曾变过!

不曾。

也不会!

她为这样的孩儿骄傲,却到底忍不住越来越痛彻心扉的无奈和凄怆。

她看出李章力不从心的靠近,微微用力了些:“娘知道。娘知道的……。娘不会拖累你。娘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章被这话惊得混沌的神智重又清明,不能置信地看着顾纹:“娘?!”

顾纹偏头靠着李章凉浸浸的脸,看着窗棂下在阳光中翻滚的细尘,轻轻地说:

“娘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娘病了很久了,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娘不会…逼你做违心的事……。可是……,娘的心好痛!……娘的章儿一直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要受这些罪?为什么要吃这许多苦啊!”顾纹说着又哭了起来:“……娘好后悔!生下你却护不住你……,也许真不如,当初就不曾生了你!……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顾纹越说越小声,心口越哭越闷,终于又背过了气去。李章看着娘亲直直地向后倒,急得猛然挺身,拼尽全力抱住娘,随后就被遽然迸发的伤痛打回原形,却仍是紧抱着娘,让娘亲倒在自己身上。

再次清醒时,顾纹已经不在。李章看清眼前的事实时,泪水再次遏止不住地滚滚而落。

成辙刚才一直在偏室听着,见这两母子竟是死了心地不肯合作,心里倒也生出几分敬佩来。顾纹被带走时满眼的鄙夷和自傲,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再看向昏死在地上的李章,更是无力兼慨叹,当日就向成统提交了报告,认为一味由李章做突破口恐难如意,不如试试直接从司马逸身上下手。

成统思量再三,同意了成辙的意见。于是停了对李章的刑讯,还让人替他看过伤,接上断骨,姚太青下的金针却依然没有被取出。李章自见过顾纹后情绪大恸,引发蚀心草之毒发作,日日想起娘就痛不欲生,再时时刻刻被金针折磨着,已是渐渐淡了生念。

司马逸自从入京被太子下令羁押后,数次要求自辩,都被太子以罪行昭昭为由,坚持由大理寺取证核实后再行会审。司马逸见状不再坚持,安心居于诏狱,等候太子认为的合适时机。诏狱狱吏虽也善使风舵,但在悯妃和穆严的打点下也不敢作践这个宁王。他既不忧心,也不心急,好吃好住的,反倒重又养回了当初的风流倜傥。

如此就过了大半个月,穆严那处传来的消息仍在可控范围之内,靳白那边更是大有进展,司马逸便安然冷眼地等着看成统和司马遥的下场。

结果这天居然有人把他带出了诏狱,押进马车兜兜转转地到了地方,竟是被带到了大理寺。司马逸微微诧异,仍是不露声色地迈进堂去。

这地方他并不陌生。当初管着吏部时,查办的官员都在这里受审,他作为主办长官,虽不喜亲力亲为,偶尔出面看下结果总是免不了的,自然知道审问的诸多手段。他不相信成统敢在一切尚无证据时就对自己做什么,便傲然立着,冷然不屑地把堂上堂下一干人等都瞧了一遍。

成辙倒也没有怠慢,吩咐人给司马逸看了座,才肃然让人带人犯。

司马逸略一挑眉,有些好奇地看向门外。

明晃晃的太阳下,两个衙役拖着个人进来,丢在堂下。那人伏在地上好一会才撑着身子坐起,右腿绑着木棍拖在身边,显然是断后再接过的。他艰难地找了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抬起头来。

司马逸自认已经见过各种样子的李章,仍是被眼前残颓得全无了人样的李章吓了一跳。李章双手撑着地面才能微微仰起头来,散乱的头发枯黄干涩,本就尖削的脸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脸色是死灰般的澹白黯青,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黑沉,乌蒙蒙的深不见底。

司马逸看得满眼都是阴鸷,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李章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司马逸又滑向成辙,眼神疲惫黯淡,看不到一星光芒。他撑在身前的双手满是血痂,没多久就已颤抖不止,重又垂下了头去。

司马逸压抑住即时就想发作的念头,继续保持着冷然不屑的姿态,等着成辙出招。

成辙静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后终于清了清嗓子,对着司马逸开口道:“宁王可认得此人?”

司马逸点头:“他是本王侍卫。不知他所犯何事?”

“赵钰珅所递状纸上,他伪装潜入刺史府,刺探捏造赵大人罪状,阖府皆知。此人却说入赵府乃是为王爷寻医。不知赵府有何良医不能明求,非得暗访,还是,王爷派他前去,本就是另有目的?”

司马逸暗暗咬了咬牙,面不改色道:“本王未曾派过侍卫前往赵府。”

“哦?那他是私自行动?”

“正是!”

“不知王爷如何处置私自行动罔顾军令的侍卫?”

司马逸再次咬牙:“刑杖二百,逐出侍卫营。”

“既如此,本官就替王爷罚了他如何?”

“不必!本王的人自当由本王处置!”

成辙诧道:“王爷打算亲自动手?”

“……王府向有处罚的专人与场所!”

“可是,如今王爷自己尚在问责反省之中,这侍卫也是案中关键,本官无权让王爷带他回王府受责啊!”

“你到底想怎样?!”司马逸暴躁了起来。

成辙微笑道:“无他。王爷既与此事无关,这人又是王府侍卫,需当先正了王府规矩,本官才好继续往下审。”

“你!”

“王爷是自己来还是让衙役代劳?”

司马逸瞪了半晌眼,拳头握了再握,终是忍住怒气,挥挥衣袖算是作答。

成辙正颜沉声,再问李章道:“犯人李章,宁王之言你可听清楚了?你可有话要说?”

李章一直垂头静听着刚才的对答,见问到自己,微微点头道:“确实并非王爷所派。”

成辙顿时冷下脸来:“既是如此,本官就代宁王责罚你这不守规矩的侍卫!”

随着成辙手中的醒木拍下,两旁衙役上来放倒李章,挑了最厚最重的乌木刑杖,抡圆,再重重落下。

李章死死咬住牙关,心知自己捱不过,神色反倒坦然。

他不笨,从宁州出来至今,太子和司马逸之间的事,虽不知全貌也早知道了大概,对自己竟会夹杂其间很是无奈。

他不喜欢司马逸,对酷刑逼供的太子也全无好感。他如今想守住的,不过是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对娘亲的愧疚。只是他一想起娘,心口又是一阵万针攒刺的剧痛,让他悲凉得只想放声痛哭!

却不能哭。

也不愿意流泪。

在这些高高在上漠视人命的人面前,他,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刑杖抡起又落下,每一下都重重地落在身上,打得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再度迸裂,砸得新接的断骨处重又断裂。李章死咬住牙关的唇角渗出血来,两只手用力抠着地面,直抠得满手满地都是鲜血。他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下,只知道痛苦终于到了尽头。昏死过去前他最后一次用尽全力想着娘,在心里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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