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0725：幸福和悲伤都来得太突然（1 / 1）
20xx.7.25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却坚持每天来看我。”
“因为……”林莉子打开饭盒，鲜香四溢。“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啊，照顾你。”她把几小碟菜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上。
曾立这几天胃口不好，前几天送来的医院食堂的大锅菜，她几乎一口未动。林莉子见她食欲不振，特意带来中午给她煮的粥。
“谢谢你。”曾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尽力给这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感谢的微笑。她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上天赐予她的这个女人。最初安排的几个小护士能少来就少来，进来也只是例行公事做个检查换个药，根本不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好像话说多了也会被她传染似的。只有林莉子，仿佛她认识多年的闺蜜，即使不是她值班，也会义无反顾的过来陪她，和她聊天，讲外面的事情，就像是她和世界唯一沟通的桥梁。
曾立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做过大善事的人，不然今生怎会遇见她。
所谓患难见真情。
曾立正一口一口艰难地吃着粥，忽然听到走廊上吵吵闹闹的，凌乱的脚步声，哭声，喊声，轮子摩擦地面声，混杂在一起。她和林莉子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林莉子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看一下。”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
过了半晌，林莉子也没露面。曾立爬起来，打开电视，为了消遣那些不算难捱的时光，她总是闭目养神，看着电视听广播。曾经忙忙碌碌的生活，现在只剩下了一屋子的空气和细菌，和温暖的阳光。
“今日，B市再增一例CASIA死亡病例。该患者于7月16确诊，今早因抢救无效死亡。专家表示已经展开大范围排查，对接触过该男性患者的人群进行为期14天的隔离……”
曾立突然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这个不幸的人，她油然而生出同病相怜之感。电视画面上出现她曾经去过的金茂酒店，难道说……不祥的预感在她脑海中盘旋。
电视画面上出现的人群都戴着口罩，曾经在雾霾围城的B市，戴口罩不算件稀罕事；这几个月来，难得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CASIA的肆虐又迫使面部刚刚得到解放的市民，再次回到口罩的封锁之中。自打进这个医院，曾立接触到的就只有面部露出两只眼睛的白色制服，她现在敢说自己已经能凭不同的眼睛分辨出不同的人。林海平有大大的双眼皮，睫毛又长又弯；林莉子有着和林海平一样的双眼皮，一对卧蚕倒是很美；有一个小护士是单眼皮，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眼睛都是肿肿的，好像哭过一般；前几天来的一个专家眼角都是鱼尾纹，左眼角下有个淡斑，曾立估计他得有四五十岁。以前，曾经遇见一个陌生人，总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而现在，如果她记住了一个人，印象里也只有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观察别人的眼睛的时候，曾立总会回忆起陈素一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大，内双，笑起来会眯成一条线，那真是双会说话的美丽的眸子。
曾立掐指一算，陈素一他们已经被隔离整整十天了。每天晚上陈素一都会给她发微信，聊一些与她一窗之隔的外面的世界。
“特搞期末作业还有一周就要收了，你写完了嘛？”昨天晚上陈素一问她。
“原来还说找不到采访对象，现在身边倒有一个现成的。”
“你不是说自己吧？”
“什么呀……保证在最后期限上交一篇完美的结课作业。”曾立相信她要写的，不仅仅是一篇结课作业，而且一定是一些有纪念意义的文字。
和陈素一聊天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对正肆意泛滥的病毒绝口不提。曾立怕陈素一会自责，本来被单独关在宿舍楼的一个房间里已经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她不想再让她因为自己而难过。这些天虽然见不到陈素一，曾立却感觉彼此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或者说是同被隔离的相互怜悯。
“每天给我发张你的照片吧，我好想你。”很多原来不敢说的话，在一个人的落寞空间里，曾立都想把它们讲给另一个人听。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做了。
陈素一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的请求置若罔闻，两分钟之后，她发过来一张刚刚照好的照片，连美图神器都没有用。
“怎么不修图再发过来？”
“跟你就算了，天天见面我长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是呀，连你额头上的几颗痘痘，每天睡醒后黑眼圈和肿肿的眼皮，颈上的两道褶皱我都见过，修不修图又有什么关系。曾立笑笑，“照骗”果然是用来骗陌生人的。其实曾立不只是想素一了，更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自己传染。
还好，她笑的很灿烂。
林莉子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包。“给你把电脑拿过来啦，还有几本书，看，还有这个。”她打开书包，拿出一个双筒望远镜，“足够你看清远方的大好河山。”
曾立惊喜地看着她，尽管额头仍然发热，但是却忽然清醒了过来，接过望远镜爱不释手。“谢谢你！都是你从家里带过来的？”
“你仔细看清楚咯，这些都是谁的？”林莉子拍拍手。
“你回我宿舍了？”
“嗯，陈素一交给我的。”曾立一听到陈素一的名字，突然抓住她的衣角，激动的问：“她没什么事吧？”
“她到目前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再过几天就可以结束隔离了。”
曾立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望远镜不是我的。”她说。
“她送给你的。”林莉子低声说道。
曾立欣喜地接过望远镜，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莉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陈素一？”
“那么可爱的姑娘，又有谁不喜欢呢？”林莉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我的感情表现的很明显吗？”曾立最担心的就是给陈素一带来困扰，她默默的爱着她的时候是不期望任何回报的。陈素一的恋爱对象的性别一定不会是女，她做的越多，给陈素一带来的困扰也就越大。
“那天晚上你高烧，你反反复复喊了好几次她的名字。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我听得出来。”林莉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曾立的脸更红了，她有点心虚，追问道：“我……我以前没有喊过吧？”
“可能吧？”林莉子嘴角一歪，邪恶地笑了。
难不成我以前在宿舍里也……曾立面部僵硬。
“对了，陈素一说，希望你早日写出旷世奇作。”
“呵呵呵。”曾立心里飘过无数个“尼玛”，“真是蠢透了”，她暗自骂道。
为了结束尴尬的局面，曾立赶紧转换了话题：“刚才外面怎么啦？”
“没什么。”林莉子表情忽然不太自然，“生老病死，医院里常有的事，家属有点激动。”她嘴里的生死像纸一样轻薄。
这层楼里的病人曾立没怎么见过，这十天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推车声，已经向曾立传达了很多消息。她旁边的房间大概换了几个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些曾罹患疾病的人将去哪里，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和他们到达同一个地方。
“听说又有个CASIA患者已经死了。”曾立试探性地问她。
“你从电视上看到的？”林莉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嗯，我看电视上还提到了我们曾经去过的金茂酒店。”曾立陷入了沉思。金茂酒店？人民路上的金茂酒店？
“他是不是那个死亡病例？”曾立冷冷的问，直勾勾的看着林莉子的眼睛。
林莉子呵呵呵的笑，“你说的哪个男人呀？”躲过了她逼问的目光。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坐我旁边的那个男人。”
曾立看见她正漫无目的翻着书，“我是已经确诊了，对吧。”话一出口，她觉得心底吹进了一阵寒风。
“你瞎说什么呢！医生没有确定，就是疑似病例！”林莉子声音激动起来。
“是没有确定，还是不敢确定？”她凄厉的问道，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绝望。
林莉子沉默了半晌，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平静。
“你想多了，真的，好好休息。”她边说边起身，打算离开。
“林莉子你站住！”曾立的情绪有点失控，她面目通红，脑袋里像是钻进一个螺丝钉，动一动脑神经仿佛死一般疼痛。“你说实话，陈素一到底有没有被传染？”
“没有。”林莉子斩钉截铁，迎着她质问的目光。
曾立的身体像一块块积木搭成的，一下子向后倒去，重重的摔在床上。闭眼之前，她好像看到了林莉子悲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