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 42（1 / 1）
你回来啦。
这场面似乎是赵智鸿曾经幻想过许多次的样子，他站在温暖的房间里，一手扶着沙发，一手拿着书，对她微笑。客厅微微泛黄的落地灯光下，他的深色衬衫，他的格子毛衣，他的熟悉的表情，赵智鸿迎着这北方初来的暖气，要被这一室温暖熏出了泪水。
“关上门，过来吧。”他放下手里的书本对她招手。赵智鸿沉默了一下，回手关掉门，脱下鞋子，看到他吃力的弯下腰，把属于她的那双拖鞋摆好，她忍不住问：“你刀口……”
“回复的还不错。”他直起腰来，深深喘了口气才回答。往日清亮的声音，此时变得更低沉沙哑了些。“嗓子……嗯，像你听的那样。”
他瘦了。
他憔悴了。
他好像不太开心。
赵智鸿看着他缓慢的回身，缓慢的坐下，然后缓慢地招手：“过来坐吧，我们谈一谈。”
“我想……没什么好谈的吧。”她狠狠心，想到一不做二不休，想到自己所恐惧的那些事：“你休息下……就走吧。”
“我现在是病人啊。”他苦笑了一下。“这样小的要求，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哪怕你真的想分手，就当作是分手前的礼物，好吗？”
他在恳求她。
其实赵智鸿知道，吴树桐往日里再迁就她、宠着她，也终究是有所保留的。他们曾经吵过架，吴树桐也未曾向她低过头，低声下气的求她。往往都是她先打破沉默，稍后两个人就会面对面的细数自己的问题，然后那一场争吵，就会这样过去。
可是如今，她听到他在恳求她。
【从来不求别人的人，求人的时候有多可怜，你知道吗？】
耳边仿佛同时也响起了赵万芳的话，她苦笑了一下：“好。”
赵智鸿注意到吴树桐的动作很慢，也总是习惯性地捂着左胁。那里是他刀口的位子，她是知道的。于是她忍不住问他：“你的刀口……疼吗？”
她的话让吴树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展颜笑开：“好多了，有一点痒……”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喏，刀口早就好了，只是……咳咳，偶尔有点咳嗽，医生说没什么关系，都是常见的病症。至于骨折，也好了，就是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他说的很轻松。“都两个多月了，早就好的差不多啦。”
原来已经两个多月了。
从秋到冬，这三四个月发生的事情，她用一生都难以回味明白。荒唐的、可笑的、痛苦的、快乐的……五味杂陈至今，她还是不能将那些事好好梳理。
所以才选择了逃避，做了这一名逃兵。
“你来有什么事吗？”既然狠心了这么久，那就继续狠心下去吧。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拖延下去，干脆将事实摊开来说。“如果是你的东西，我最近太忙没来得及收拾，正好你来，一起收拾一下搬走就好了。我……”
“赵智鸿，”吴树桐打断了她的话，比起以前要低沉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怒气。“我是你的一包垃圾吗，随便打包一下就可以丢出去？”
她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对，两个月前我说的很清楚了，我累了，要和你分手。现在，你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陌生人。”
吴树桐被她的干脆瞬间击溃，几乎是失控的将茶几上摆着的水杯挥落在地：“赵智鸿！”
“叫什么叫，大小声的你要吓唬谁？！”赵智鸿被水杯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骇了一跳，嘴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防范反应。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吴树桐的双眼里流露出痛苦：“我……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其实赵智鸿明白，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可是这些又真的和他有关系吗？赵万芳也好，叶韵也罢，哪怕是让她觉得受了委屈的吴妈妈，也并非是吴树桐指示去做的。她一向懂事，一向体谅所有人的想法。那么她这一次自私一下不好吗，她谁的想法都不想再去理会，她只想躲起来。远离与赵万芳无法言明的尴尬、远离叶韵天生的优越感、远离吴家赵家纠错复杂的关系……远离他。
只要远离了吴树桐，这些事情好像都迎刃而解了。
“我知道，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过去的事情也罢，赵万芳也好，叶韵也好……可是智鸿，给我一个机会解释一下好吗，我不想和你分手，我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呢，你不答应又怎么样？”赵智鸿平静的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选择一个叔叔阿姨都喜欢的对象，结婚，留在北京，看着一份事业，生几个小孩。而我留在这里，可以和赵万芳一起吃饭，一切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就像我们没在一起一样，很久都不联系一次，偶尔问个好，朋友圈里发个照片点个赞，知道彼此还活着……”
“不好，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不好，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好！”她突然发疯了一样大喊起来：“这样我也不用再猜来猜去，你也不用再纠结再闹心，叔叔阿姨也不会因为我不和你结婚就一天到晚的烦恼，叶韵也用不上装可怜来恶心我！对，而且我和赵万芳不会弄得这么僵，我们家和老姨家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亲密，每个人都像从前一样，甚至你也不会出车祸也不会受伤！我和你的关系，明明有百分之九十七的几率来做最安全的熟悉的朋友，可是我偏偏选择了这么坎坷这么难走的一条路！我现在后悔了不行吗，我后悔和你在一起，后悔亲自毁了这一切，搞砸了所有的事情！”
她因为激动，说着说着就开始砸起沙发。抱枕被她一把扔到地上，棉麻的抱枕套很快就被地上的水渍濡湿。吴树桐在这其间一言未发，只是等着她将所有的话一口气说完。直到她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而快速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他才轻声问：“那我呢？”
赵智鸿不回答。
“你考虑了你老姨，考虑了你父母，考虑了赵万芳，考虑了我爸妈，考虑了你自己……那我呢？”吴树桐看着她的双眼，那双眼尾微微上扬、总是闪耀着动人心魄的光芒的双眼，此时黯淡无光。“这段感情，不是我爸妈的，不是赵万芳的，不是叔叔阿姨的，也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赵智鸿，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感情。我们的确不能不考虑这之外的事，可是首先要想的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有没有可能！你变心了吗？我变心了吗？我的拖鞋、我的衣服、我的毛巾杯子牙刷全都在原来的位置放着，甚至毛巾是昨天晚上用你新换的香皂刚洗过的，这样你还说你累了你不想和我再继续下去，你骗鬼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我是活的，我是站在你面前的大活人，我求求你，我恳求你，考虑考虑我，想想我！想想我是真的没办法离开你！”
泪水无法遏制的从她腮边滴落，她却仍然不肯承认：“这世界谁离了谁不是一样活，而我只是太忙了，我只是没时间，我现在就去……”说着她就要站起来，却忘记手还被吴树桐抓着。吴树桐用力一拉，她就又弹坐在沙发上，一个阴影覆盖了她的上空，她听到吴树桐喘着粗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额头。她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生怕那会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你放开我。”她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样生气还有什么意义……”
“你忌惮叶韵，好，她已经回浙江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你介意她那天，和我妈一起到的医院，是因为她刚好当时在我家，华子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还是她接的；你介意她为什么在我家，因为她是去作最后告别的，今年年末，她要出国……”他喘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气息。“你恐怕你老姨和你家关系疏远，没关系，我已经去道过歉，老姨和老姨夫早就不生气了；你恐怕赵万芳和你关系太僵，没关系，她既然会约你出门，想必也已经听进去我的话，而且有姐夫在……”他说话的速度慢慢的慢下来，疲惫地将额头和赵智鸿的额头相抵，低声说：“智鸿，我是真的……你怕的事情，我都可以解决，我怕的只是，你要离开我……”
似乎是说了太多话，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吴树桐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支撑自己的身体直立，他慢慢的滑跪到地板上，左手勉强撑着身体。赵智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轻轻落在他头上。
然后滑过他的脸颊。
吴树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插着耳机的手机来，调出一首歌，然后将一只耳机塞到她耳朵里。赵智鸿默许了他的动作，心里还在盘算着到底要如何面对现在的境况，耳机里却已经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旋律。
是那首歌。
昨天那首将她击溃的歌。
【就让我这样子漂流着
我很好没事的
潜入这条温柔琥珀河
世界就安静了
不想再和谁 争辩什么了
骂的我都认了】
她的双眼瞬间睁大，这个声音即便是降了音调变得低哑，她也能听出来是吴树桐的声音。原本就迷蒙的视线此时几乎已经分辨不出眼前这个人的轮廓，她抚摸着吴树桐的手被吴树桐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埋在她并不大的手心里，柔软的手心感觉到一片湿润。她仿佛能看到吴树桐醉倒在吧台上，剧烈地咳嗽着，却又要喝下一杯又一杯。这次，她真的觉得心脏揪痛的无以复加，几乎无法承受。
吴树桐低声的哼唱着，左耳耳机里他的声音，右耳他沉闷不成调的声音，统统冲击着她的心。只是这几句歌词，已经让她的心溃不成军。这两个多月来每日不断巩固的心防，便就如此崩塌。
【也是该跟人生和好了
都已经几岁了
所有渴望追求想要的
看起来都有了
而那些曾经很过不去的
不也都过去了】
真的会过去吗，赵智鸿问自己。她无法给自己这个答案，却能感觉到吴树桐的双手已经慢慢收紧了，甚至颤抖起来。耳机里他的声音竟然也带着一丝恐惧。反复的吟唱，反复的吟唱，她似乎也听到他迷茫和痛苦，并不比她的少许多。
【只是到了第六第七杯就又无力招架想你了
整个人就一截一截塌了堵塞的泪腺终于通了
你一定知道我怎么了是心比胃先溃疡了
那个洞永远都痛着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音乐在此刻戛然而止。她抹了一把眼泪看向吴树桐，吴树桐也正仰着头看向她。他的疲惫、他的哀求，全都写在那张脸上。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几小时前，她也曾这样想过。和他在一起的几年，也不是没遇到过难关，也都是一步步来的，以前能走的，为什么现在走不了？这是吴树桐的眼神，质问他的。
【敬这无言以对的时刻
打烊了该走了
生命的规定是如此严格
谁能失而复得
没有了你
我算什么
干掉世界又如何
漫长岁月
索然无味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吉他的声音又起，这次耳机里已经没有吴树桐的歌声。她轻轻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到吴树桐的旁边，听他一边唱着，一边不时咳一声。唱到最后两句，竟然带着一丝哽咽，这时她才发现，那时手心里的湿润，竟不是错觉。
她的手臂轻轻从他的后颈绕过来。轻柔的、温驯的将自己的头靠在他肩上。吴树桐在那一刻停止了哼唱，然后也将双手环过来。他的手臂仍然有力，身体依然温暖，可是赵智鸿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突然他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吻下去。他的牙齿碰到她的嘴唇，叫她几乎痛呼出声，可是却又不舍得推开他，竟也是带着血腥气激烈地回应。这一吻吻得天昏地暗，吻到窗外终于落雪，彻底的黑暗下来；吻到那盏落地灯的灯光将他的睫毛阴影投在他脸上，吻到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呼吸。如果不是吴树桐突然推开她用力地咳起来，她大概要就如此沉沦下去。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却就这样断了链子。再回过头来，吴树桐本来有些忐忑的心却在看到赵智鸿的微笑后平静下来。“咳好了吗？”赵智鸿问。“对不起，这次换我来。”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吴树桐想。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赵智鸿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