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hapter 39(1 / 1)
吴树桐第一次清醒只坚持了几分钟,。因为肺部被断掉的肋骨刺入,他说起话来格外费力,如果不去仔细分辨,就只能听到他呵气的声音。
接近十分钟,他只说了两句话:接到智鸿了吗?妈妈别哭。
赵智鸿一直都没说话,只在吴树桐清醒过来叫他名字时,走到他床边握了握他冰冷的手。吴树桐的手很冷,激的赵智鸿微微颤抖。他轻轻地回握她,十分勉强的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在氧气罩里显得那样的单薄。
吴母在吴树桐醒来之后就不再哭了,她和吴父一起给他办理住院手续,处理之后的保险理赔等问题。病房里向华和赵智鸿轮流来照顾吴树桐,昆楠早被赵智鸿赶走,叶韵却留了下来。赵智鸿对于她的存在置若罔闻,叶韵也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和吴父吴母一起出现。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病房里就仿佛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向华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被这气氛掐住了。
吴树桐第二次醒来,坚持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吴母虽然强颜欢笑,但到底看不得儿子虚弱的模样,说了两句就又哽咽起来。赵智鸿就一直守着吴树桐,暖着他冰冷的手。他看过来,她就笑。
叶韵一直没走,陪吴母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吴树桐睡熟了,赵智鸿叫向华先回家,下午再来换她。送走他后,赵智鸿在病房里整理了一下吴父带回来的东西,然后准备去洗把脸精神一下。
还没走出病房,赵智鸿就听到叶韵软糯糯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阿姨,您怎么也得休息一下,这里还有我呢。”
她已经失去嘲笑叶韵的勇气,轻轻将门带上,直接走到吴母面前,开口说:“阿姨,你先回家休息吧,华子下午来接我的班,您回去睡一会儿,晚上再来看他也好。”
太长时间不说话,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吴母的目光有些闪躲,又带着一些埋怨。那眼神里包含的含义太复杂,赵智鸿已经失去了猜测的兴趣。说完这话,她也只是点点头,转身又进了病房。房门被她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全程宛若没有看到叶韵一样。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猜测叶韵之后到底有说什么,她为什么会和吴父吴母一起出现,昨天她是不是和吴树桐见过面,而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
很多很多个问题,能够给予她解答的人,正在沉睡。
而她,也没有勇气去问。
她坐在吴树桐病床边的凳子上,把手从他盖着的白棉被下伸过去,抓住他冰凉纤长的手指。他的手真凉啊,赵智鸿想。那么多次,那么多个冬日,那么多个没有暖气蜷缩在她小屋里的日子,那么多个横穿没有红绿灯的人行横道的日子,这双手总是温柔干燥的抓住她,带着她度过许许多多个难过的日子。而如今她抓着他的手温暖着他,他们能不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她不知道。
她想逃。
午日的阳光将她从噩梦中唤醒,睁眼就看到吴树桐再看她。
那目光很专注,专注地让她觉得羞愧。
“你醒了!”她坐起来,一直蜷缩的身体僵硬的疼痛着,轻轻揉了揉腰,她问他:“要不要喝水?”
吴树桐吃力的摇头。然后轻声吐出两个字:“妈……妈……”
她仿佛能读懂他的眼神,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读懂就下意识地问:“阿姨来了?”
吴树桐微笑着点头,接着又艰难的吐字:“回……去……”
她觉得鼻子好酸好酸,她想大声的痛哭出来。可是她又觉得压抑,仿佛身上背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让声音不那么艰涩:“好,待一会儿就回去。”
“再……来……”吴树桐的声音因为手术而显得嘶哑,语气却难有的撒娇一样。赵智鸿楞了一下,然后俯下身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好,再来。”
出病房的时候,她看到吴母正坐在门口。听到门的响动,吴母抬起头,对着她艰涩地笑了一笑:“智鸿,累了吧,回家歇一歇,想来的时候再来。”
“阿姨,我不累,”她摇摇头。“华子呢?”
“华子下楼去办别的手续了,保险那边还没弄完。”吴母轻声说。“昨天……阿姨不对……”
“阿姨,您别多想。”赵智鸿蹲下来,将手轻轻覆盖在吴母的手上。这个印象里干净利落、勤俭持家的女人也老了,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是我不对,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智鸿,我……”
“以后不会了,您放心吧。”她说。“我保证。”
赵智鸿和昆楠坐的一班动车回家,上车前,昆楠再三确认:“你确定不再多陪他几天?”
“已经耽误一周时间了,再不回去,大概店里要闹翻天了。”赵智鸿说这话时看起来很轻松。“老大,其实你这没必要一直陪着我,我挺好。”
“放屁呢,还挺好。”昆楠还是带着担忧:“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疯了。”
“是啊。”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编辑了许久都没有发出去的短信。“我是疯了。”
“我不太懂。”昆楠把弄着手里的车票。“你不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吗?”
赵智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可是我害怕。”
她上了火车,将短信发送出去,然后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设置成了黑名单。几个小时的车程简直像几年那么漫长,到家时,她疲惫的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掉就睡熟了。这七天的折磨,不只只是身体上的,她觉得心很累,觉得精神很紧绷。原以为这样了断就会一切都变回从前那样,可是一觉睡醒,她却觉得头痛欲裂,被子已经哭湿了一片。
手机上闪烁着十几条未接来电,有父母的,有朋友的,也有吴树桐的。她一一回复短信过去,唯独跳过了吴树桐。
那条发送给吴树桐的短信她曾经斟酌了好久,可是斟酌来斟酌去,却只能发一句“好累,分手吧”。
吴树桐坚持不懈地打来电话,一个小时一次。刚开始她还会让那电话响一阵子再挂掉,可是后来她却连那铃声都不愿意再听,将他的号码放到了黑名单里。
他的铃声有别于其他人,是一首男女合唱的情歌。情歌里歌颂了情侣相互依偎、不畏前路艰辛的坚定情感,她好多次央求过吴树桐唱给她听。而现在,有关于这首歌的一个音节,她都不想要听到。
她回到父母家吃饭,赵父只是问了问吴树桐的情况,并没有说其他。赵智鸿原本很忐忑,可是一顿饭吃下去,却也又释然了。无所谓别人说什么,这是她自己决定的,就算有狂风骤雨,她也会独自承受。赵父没有问,赵母也没有问。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忘记了吴树桐这个人的存在,仿佛自己的女儿一直都是单身。
分手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方瑞,那时方瑞在她家的沙发上蜷缩着,抱着抱枕。半晌只同她说了一句话:“你心真狠。”
“你这会儿不说他不好了?”赵智鸿也诧异自己笑得出。“你以前最讨厌他的。”
“可是赵智鸿,你拍拍良心说,这世界上,还会有别人对你像他一样好吗?”
赵智鸿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会有吧……”
“别做梦了。”方瑞在沙发上躺下来,吃了一口薯片,消沉的说:“这沙发真难睡,以前他是怎么睡过来的?”
那些记忆里两个人在这白色沙发上疯闹的场景仿佛电影一样在她脑海浮现,她想起他每次都吓唬自己,而自己哪怕知道他会吓人也要被吓个正着;她想起两个人在这沙发上吵起架来,她气急抄起靠枕砸在他身上,打着打着就打到他怀里去;她想起两个人在这沙发前架起桌子,她做了鸡翅鸡腿鸡米花鸡肉饭,吴树桐吃着吃着就开始学公鸡打鸣,而她笑的跌坐在地上;她想起许许多多个休息日的夜晚,他们两个隔空聊天到睡不着,最后他披着毛毯坐到她床边,拍着她的身子唱歌哄她入睡……
“啊,”她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擦脸。“流鼻涕了。”
方瑞白她一眼:“还算你有点良心。”
最近的几日,赵智鸿添了新的习惯。她总是会在下意识里摁亮手机,去看黑名单里那串号码后面不断增加的拦截记录。拦截记录从一小时一提醒,到两小时、四小时、六小时一提醒,再到一天两个个电话、一个电话甚至两天一提醒。在赵智鸿忙完婚礼秀的那天下午,她照例掏出手机来开,却忽然发现那个数字,已经十几天不再增加。
婚礼秀很成功,昆楠带着大家去KTV狂欢。他们欢呼着大笑着,开了一件又一件啤酒。赵智鸿喝了很多,喝到胃部涨的再也盛不下多一点点的液体。她从厕所吐了个干净回来,喧闹的包房里,没有人听音响里放的那些首歌。
只有她在听。
上一首放完,她从桌子上抄起酒杯,将被子里的液体一口饮尽。麻木的味蕾已经分辨不出那酒液的味道。屏幕上换了一首歌,钢琴的伴奏骤然响起,全世界的喧闹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她错愕的抬头,静静地听着音响里流淌的音乐。
【就让我这样子漂流着
我很好没事的
潜入这条温柔琥珀河
世界就安静了
不想再和谁 争辩什么了
骂的我都认了】
她对着屏幕光怪陆离的图案举举杯,敬这应景的一首歌。眼睛又开始发酸了,就像这过去许许多多个夜晚一样,涨的让她很想哭。内心的那一份愧疚再次翻腾起来,她突然好希望谁来骂一骂自己,那样的话,心中的苦涩纵然不能够消弭,却也能够聊得几分慰藉。
【也是该跟人生和好了
都已经几岁了
所有渴望追求想要的
看起来都有了
而那些曾经很过不去的
不也都过去了】
她轻轻笑了笑,的确是都过去了。过去的那些事情,任凭是哪一件,都是一个人一生都难以碰上的。这些糟心的事、烦心的事,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的。而她那段时间里反反复复的心路历程,也总有一日回头来看,不过是一场幼稚。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歌手反复的吟唱里一口饮尽。刚刚才吐过的喉咙和倒空的胃部隐隐作痛,她期望这疼痛能将自己内心的空洞掩饰一些。
【只是到了第六第七杯
就又无力招架想你了
整个人就一截一截塌了
堵塞的泪腺终于通了
你一定知道我怎么了
是心比胃先溃疡了
那个洞永远都痛着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然而这首歌并不肯放过她,非要将她的心翻出来一次次践踏。她听着歌觉得自好像被扒光了衣服,全身□□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忍不住又喝了一杯。抹了抹脸颊,手上一片湿湿的水迹。她自嘲的又喝了第二杯第三杯,倒空酒瓶要再喝一杯,手却被另一个人摁住了。她狼狈的抬头,好害怕这个人看穿她到底在想什么。然而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昆楠。
【敬这无言以对的时刻
打烊了该走了
生命的规定是如此严格
谁能失而复得】
昆楠替她将这杯酒喝干,然后把她身前的所有酒瓶都退开。屏幕里的歌手又开始吟唱,她觉得意识有一点模糊,几乎要看不清阴暗的屋子里她对面的昆楠。身边玩色子的同事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她隐约看到对面的那个人,张开嘴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她最终没有去深究,意识完全模糊前,脑海里一直只回荡着一句歌词。
【没有了你我算什么
干掉世界又如何
漫长岁月索然无味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可是是我先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