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木槿花呀(1 / 1)
从凉亭离开回到嫒菀殿的路上,张璃就慢慢恢复了平静,开始为自己先前如此失常而感到有些羞愧。她隐隐地觉得那时的萧夙有些易于常态,似乎是故意,但是却不清楚到底为何。
不过既然他主动告诉了她如何解决那件衣袍,那她必须得照他的话去做的。
张璃拿着它去了浣衣局,所有人都来迎她,管事的姑姑一边从她手里小心翼翼接过这件衣袍,一边还陪着笑:“张璃姑娘,劳烦您送过来了,殿下的衣袍该是我们到您那儿主动去取的,还请原谅我们的失职。”
张璃看这跪了一地的浣衣女,还有明显有些讨好意味的管事,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
她虽然是芷阳邀到宫中的,但是说白了,就像是借住在别人家一样,何况她还是个臣子家中的庶女,根本算不得这宫中的主子。
可是现在她们对自己的态度,就好像她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一般。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对所有人的误解感到尴尬。而且她也怕,将她和萧夙扯到一起,他会生气吗,他会怀疑这一切是她暗中故意传播谣言吗?
虽然在宫中和芷阳在一起也很开心,虽然她很喜欢萧绍轩而且已经慢慢卸掉了对萧夙的恐惧,但是她还是有些想回张府了。幸好她和芷阳约定的日子,还有三天便要到了。
“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何谈原谅一说?”张璃正儿八经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便告别转身离开。反正解释也是多余,谣言止于智者。
却没想到,第二日,浣衣局就将洗好的袍子送了过来,干净如新,柔软鲜亮,还有一股淡淡的味道,不香但是很好闻。
“殿下向来不喜衣物上浆,故而会快些。还请张姑娘给殿下送过去了。”将衣袍拿来的小宫女这么跟张璃说。
本来她也是该亲自送过去然后向萧夙道谢的。张璃从宫女手接过托盘,预备去勤政殿找萧夙,这个时候的摄政王殿下,一定是在批折子的。
勤政殿是专职于处理政务的地方,装修以沉稳大气为主,连地砖都是深沉的黑色,并不过分追求华丽与奢侈。
不过大殿高台上的宝座,仍然是包金镶玉,尊贵无比。萧夙向来不喜周围太多人服侍,一直以来都是撤掉殿内本该扇扇的宫女,只留下惯用的太监候在台阶下。
好在勤政殿的冰砖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换一次,即便是炎夏也不会觉得太过暑热。
安麓亭今日,很难得的主动进宫说要觐见摄政王,通传了之后便进了勤政殿来。
“你说,你想去蠡柚县?”萧夙搁下手中的毛笔,略有些探究的目光直直看向大殿中俯首跪下的安麓亭。
庆王爷安麓亭双手抱拳,神色恭谨,语气真诚:“是的殿下。蠡柚县的涝灾,臣迫切想要尽一份力。”
萧夙直视对方似乎毫无保留的眼睛,神色不明。
蠡柚县的事……确实是块心病。
开春以来的涝灾,断断续续爆发了好几次,到如今都未彻底停息下来。如今正是盛夏,本来有消弭趋势的洪水竟然又有肆虐的征兆。
李相也已被派去近两个月了,于情于理也应召他回宫了。反正他前几日已经下了旨意着礼部尚书付辛的幼子付旻为皇帝的伴读,这事儿已经轮不到李相插手。
“既然如此,庆王爷,李瓴将军的队伍在蠡柚县驻扎不会回朝,除此之外,你可还需要其他人手?”萧夙觉得,总得派个人过去,既然有人主动请命,应下来就成。不管他是否是想借此机会做些别的事,这个责任他是必需得担下的。
何况这件事,太过蹊跷诡异,恐怕本就不是常人可以解决的,他已经派人去寻憬悟大师的踪迹了。
“无需他人了,臣只需带上府中几名得力管事即可。”
正当此时,大殿门口有太监通传,进来后直走到萧夙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萧夙颔首,重新从笔架上拿起毛笔,蘸上墨水继续批复折子:“那好,庆王爷,本王会传旨召回李相。三日之后,你便出发去蠡柚县吧,本王相信你定能控制住这涝灾的。”
安麓亭见萧夙已经埋首书写,知道他没有什么多的话要说,便行了礼退下了。
出了宫殿没几步,安麓亭就瞥见勤政殿前的园子里的木槿树下,有一个少女。
长长的如锦缎一样的黑发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大部分服帖地披散在身后,泛着盈盈的光。
雪青色的褶裙散开,将腰肢显得纤细异常。
她左手端着一个竹托盘,使劲踮着脚尖,右手伸长像是要努力够到花枝,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他看见了她的侧脸,细腻的婉约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娇美动人的脸。
出乎他自己意料,他记得她,而且记得很清楚,张府的庶小姐张璃。
看她的手离花枝还有些距离,安麓亭几乎没有多作考虑便走上前去。
少女的身量只到他的下巴,那枝树枝对她来说确实有些费劲儿呢。
他在张璃的身后伸出手,替她折下了花枝。
他看出她转身看见他后的表情很是惊讶,虽然他嘴角依然带笑,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张璃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论是上次在酒楼,亦或是这次,她看他的眼神,总是浅浅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情,他觉得那叫做怀念。
他们明明毫无关系不是吗?为何她表现地就像他们两个是旧识。
还是说在他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缺失的那段记忆里,他们曾经相识?
安麓亭将手伸出,对面的少女便从他手中接过了花枝,小声道了谢,声音软糯甜美。他不由得目光温和地看她:“张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再帮你摘。”
张璃闻言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他,心脏忍不住砰砰地跳。
张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再帮你摘。
阿璃,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帮你取来。
多么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话。
她还记得,当年,在她赌棋存下了足够的钱后,她就在安麓亭的帮助下离开了张府。然后,他对她说了那句话。
她提了她想要的。她有些来自现代的新奇的想法,他有足够的能力,所以后来她的铺子才会利益越来越多。世人皆传,林先生的财富,富埒王侯。
当初,多么充满信任之意的情感,多么让她感激而心动的一句话,如今却以别的模样展示在她面前。
一瞬间的迷惘和惋惜之后,张璃忽然心境清明了起来。
安麓亭还是曾经的那个他,对所有人都是温柔的,对女孩子是怜惜的。当初的她只不过是因为救了他而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如今的这个特殊变成了赵安婉,或许他会对她说出同样的话“阿婉,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帮你取来”。
她可以喜欢他,现在也依然可以,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做朋友好,温暖舒服又自在。
张璃指着更高的地方,带着甜甜的笑意看着安麓亭:“王爷,您能帮我取下那一枝吗?”
“……好。”安麓亭按她所说去做,对方接过花枝道谢后便告退离开。
他这才注意到张璃手中的托盘上放着的是萧夙的衣袍。
他无比清楚这件袍子的来历,所以她是来找萧夙的。
安麓亭看着张璃的背影,回想起她刚刚那明显的愣神与遗憾,越发怀疑他自己与张璃,是否曾经认识。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张璃刚到勤政殿的时候,守门的禁卫就告诉她摄政王殿下此时召见了人,让她在外稍等,所以她才逛到了那一树长得分外好看的木槿,白色的花瓣清新淡雅。
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否摸到,她也不敢在萧夙的眼皮子底下不爱护宫中花草。但是遇见了安麓亭,不仅被他折下了一枝,她一下子就脑子短路还多要了一枝。
现在拿着两枝花端着托盘进到勤政殿,她自己都有些心虚。再看萧夙,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他心情不好。
张璃俯身跪下,小心翼翼:“臣女将殿下的衣袍送来了,谢殿下当日将其借与臣女。”
萧夙先出声让她站起来,然后便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弄得张璃更加紧张了些。
其实萧夙有些不满。刚刚暗卫派人进来告诉他张璃到勤政殿来了之后,他便没有与安麓亭多说些什么。
但是安麓亭离开之后她却没有进来。他今天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好,当时更是无比幼稚地想要出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他只走到了勤政殿门口,就看见了树下的那两人,相处极为和谐。
他清楚,张璃一开始就对安麓亭有好感,但却一开始就畏惧他。而且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原因。
“无事,你将托盘放在那案几上即可。”萧夙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仍然是记得她已经端了这件衣袍许久。待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来后,那两枝木槿花花枝便更加显眼了。
看得扎眼。
“你折的?”
“是的,殿下。”
萧夙指了指他桌上的空花瓶:“既然如此,那你将它们插.到这花瓶中让本王看看。”
这样正好,张璃赶紧上前去将两枝花插好,这样她就不用觉得尴尬了。
她本来以为萧夙也喜欢这花,哪知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反而站起身来说让她陪他在园中散散步。
张璃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听话地随他走出去了。
她走在萧夙身后半步的距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恐惧没有害怕,甚至还有些坦然与他保持如此近的距离。
她心中一舒,其实不用提心吊胆的感觉真的很好。
萧夙带她走到一棵开得很灿烂的木槿树下停下,忽然开口:“你觉得哪朵花最好看?”
什么意思?
张璃茫然地随意指了一朵。
萧夙脸一黑:“低些的。”
她连忙指了一株近些的。
萧夙轻松地伸手将那一小段树枝摘下递到张璃手中,然后平静地开口:“再来。”
张璃:“?”
直到折了四枝木槿枝,萧夙告诉张璃拿稳些,这才罢手,继续往前走。
张璃拿着手中的花完全莫名其妙,只知道自己回去恐怕得将这几枝花供起来,不过她发现,萧夙比安麓亭还要高上些许。
她觉得今天的萧夙也很奇怪,似乎有些怒气,也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有昨日的他奇怪罢了。
走了一小圈,萧夙便放张璃离开了,待她行礼时蓦然想起好像张璃跟家中说回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所以问了问她。
张璃回答后日便回张府。
“那你离开前,记得向太皇太后和邵轩请辞。”所以也要记得向他请辞。
“是的,殿下。”
萧夙看她一脸的恭敬,忍不住心里一滞:“张璃……这花,你可喜欢?”
当然得说喜欢。她又一次郑重感谢了萧夙。
萧夙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点头示意她退下。
回到勤政殿,萧夙只瞥了一眼那个花瓶,便唤来身边的太监:“扔掉。”
他不喜欢花,尤其这是安麓亭给张璃的。
萧夙坐回到那张极其威严的宝座上,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面色有些凝重。他一直不明白张璃对他的态度,但是却很欣喜确实有所改变,甚至为了寻求更大的改变,他想到以色惑之的招数。
可是今天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因为他很是怀疑那是否真正有用。
因为他昨天做了个诡异的梦,这个梦让他忍不住有些恐惧。不是往日的只充斥着一句话的那个梦,而是有剧情的真实无比的场景。
他梦到他一剑杀了张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