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这么小就没了父母(1 / 1)
有一个四面环山的坝区,坝区中央有一座山叫龙山,山脚下有个村落叫龙山寨,村里住着百十户少数民族。
村里有户土家族,家长叫龚树清,解放前很穷,解放后分到了地主家小四合院的房子。他解放初期扛过枪,打过土匪。土地改革时入了党,当上了村长。
龚树清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女孩叫龚凡梅。
龚凡梅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那是一九五八年。
龚凡梅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她父亲龚树清到叔叔家喝酒,她在村中心大清香树下跟小朋友玩耍。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听到小朋友冷峰惊叫声:“凡梅!凡梅!你看!你看!”
龚凡梅急忙转过身,看见哥哥和叔叔用一只挑牛粪的竹框抬着父亲从身边走过。
哥哥在前面抬,左手反抓着竹框边上的竹条,右手紧紧握着右肩上的扁担,脸上惶恐不安,急匆匆迈着大步朝前走。
叔叔在后面抬,两手左右抓着竹框边的竹条,弯着腰用手臂呵护着父亲的身子。
父亲双腿盘坐在竹框里,垂下头,闭着眼睛,脸上像涂上一层黄色的腊,两手很自然地放在竹框边上,嘴里不停地随呼吸声发出微弱的哀鸣声:“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叔叔迈着急促的步子,弯下腰,小声发出沙哑的安慰声:“没事,没事,不会有事。”
龚凡梅意识到出大事了,心里很害怕,全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打起了寒战,双脚像两根木头桩子钉在地上不听使唤,想跟过去始终转不过身来,站在那里一步也动不了。
这时,听到远处传来土家族裙子摇摆发出唰唰唰的响声,突然被一支粗糙的大手拉着拽着:“快回家!快回家!”
龚凡梅好似从梦中惊醒,意识到这是婶婶发出的声音。声音颤抖着,好像带着哭音。
龚凡梅被拉得只能歪斜着身子,几次摔倒,但没有摔到地上。就这样被婶婶磕磕绊绊的拖到了家中。
龚凡梅呆呆地站在四合院的天井里,除了害怕,还想哭,怕添乱,又不敢哭出声,嘴巴闭得紧紧的,看着大人们忙碌着……。
家里就像着了火,院子里发出急促的催促声:“快!快!快!”大人们手忙脚乱搬东西,整个院里混乱响声一片……。
慌乱后,又无声了,也听不到父亲那种凄凉的哀鸣声了,安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焦急的在等待着什么。
婶婶急得一会用左手抓右手背,一会用右手抓左手背,站立不安,来回乱转,不时的压低嗓门:“怎么还不来呀?怎么还不来呀?”
这时中医老奶奶急急忙忙进屋了,大家就像有人送来了救命稻草,急忙迎了过去。
老奶奶走到父亲床边,两手轻轻翻开父亲的眼皮看了看,镇定地抓起父亲的左手,放在双腿上,闭上眼睛,开始号脉。
当老奶奶松开手时,叔叔小声问:“怎么样?”
老奶奶轻声回答:“很弱。”
老奶奶看到父亲张不开嘴,吃不了药,就在父亲的十个指头上放血,在头两边太阳穴上放血,在左手碗动脉血管上放血,鲜红的鲜血喷到了地上放着的草纸上。
不一会,又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奶奶,身穿黑色土家族服饰进来了,她走到父亲身旁俯下身子轻声地叫了声:“大哥,大哥,大哥!”一声比一声高,父亲好像睡着一样没有吭声。
她是村里的神婆,她要来了一碗凉水,口里念念有词,抓起边上早已准备好的剩菜剩饭丢到碗里,用食指在碗里搅拌搅拌,然后嘴里含着一大口水饭,朝父亲脸上喷了出去,接着又含了一大口水饭,朝父亲身上喷了出去,冰凉的水喷到父亲的脸上身上,父亲一点反映都没有。
神婆端着那碗水饭又到院门口,看到村民小孩堵住门口,不高兴地骂了起来:“回去!回去!回去!有什么好看的嘛!真是的!”声音从小到大把孩子们吓跑了,神婆将手中的水饭往门外泼了出去,嘴里说些,听不懂的话,关上大门。
神婆在客厅与天井的平台上,又烧香,又烧纸做起了法术,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哈欠连天,男男女女的声音不断地从她的嘴巴里冒出来。
神婆睁开双眼时,大家急不可待想听听她的消息,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犹豫了一会才悄悄地:“被干雷劈到了。”
话音刚落,大家吓得呆呆站着,没人敢多问半句。
村里治病的方法就这些了,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父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呼吸很弱很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了,大家都不想去打扰他。
龚凡梅看在眼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欲哭无泪,可怜兮兮的站在天井里,害怕迷茫半天才眨一下眼睛。
她大姐龚凡兰含着热泪,慢慢走到她身旁,把她抱起,搂在怀里,两人目视着客厅里的父亲……。
父亲头朝房门右边躺着,身下垫着稻草垫子,垫子上面铺着草席,身上盖着他平时睡觉的旧花被子。枕头也是他的稻草枕头,上面铺着一块旧毛巾。额头上盖着发了黄的热毛巾,眼睛也盖住了,只露出鼻子嘴巴在喘气。
好多人到天井宽敞的地方听婶婶小声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们在楼上喝酒,一共是八个人,我在厨房热菜,听到啊的一声,噼里啪啦有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接着又听到嘣的一声,我赶紧出去一看,凡梅她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吓得我大叫了起来,他大伯!他大伯!他大伯!楼上的人听到叫声,急急忙忙从楼上下来把他扶起,他坐不稳,是凡梅她哥用身子顶着的,他闭着眼睛神志不清,凡梅她叔急忙掐了他的人中,他嘴巴里才出现了哼!哼!的声音。他的脖子就像断了似的,只能用下巴顶着胸支撑着,怎么叫都没听见一样,过一会,头顶正中间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凡梅她叔吓得脸色发青,大叫着,快抬回家!快抬回家!快去叫人!快去叫人!大家急急忙忙四处找抬的东西,分头去叫俩位奶奶。”
有个在一起喝酒的村民懊悔地说:“大哥要上厕所,起身就走了,也没人在意,他酒是多喝了点,但看得出没怎么醉呀!可能是下楼梯的时候踏空了。按理说,即使是踏空了,应该是屁股挨着楼梯滑下来才对呀,怎么会是头先下去呢,谁也没看到。”
大家更相信神婆说的话,被干雷劈到了。
村里的房子安屋面分,有草房,有土房,有瓦房。草房最简单,四周土坯墙,屋面用草铺成斜屋面,让雨水顺着斜坡往下流。土房的屋面是平的,木头铺上再用泥草填缝,上面铺上厚厚的土。瓦房有一层的,有两层的,两层就有木楼梯上楼,都是单跑楼梯,宽不到一米。
能住两层瓦房的是大富人家,大部份是祖上就传下来的。龚凡梅家和叔叔家住的是地主家的房子,土地改革时分到的。
龚凡梅叔叔家的房子是老房子,木结构,两层瓦房,说是有百多年了,木楼梯烂成不成样子了,踏步有很多缺口。
龚凡梅的父亲在楼上喝醉了,也许是想去小个便,下楼梯不小心摔了,没想到把命给摔没了,……。
龚凡梅父亲当天晚上就断气了,第三天全村除了地富反坏右分子外都参加了葬礼,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亲人们的一片哭泣声中,敲锣打鼓,送往龙山脚下安葬。
龚凡梅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有个阿姨拉着走在队伍的前面。送葬的时候没有哭,返回的时候才大哭了起来:“我要阿爸!我要阿爸!……”说什么也不往回走。
她使尽全身力气,挣开了阿姨的手,往抬棺材的方向追了过去。摔倒再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哭一边喊:“我要阿爸!我要阿爸!……”身上沾满了泥土猪粪牛粪。泪水泥水把小脸蛋柒得只能看到眼珠发亮……。
冷峰急忙跑过去拽着她的小手:“起来!起来!不要哭了,回家,回家!”亲人们看在眼里伤心地嗷嗷大哭。
冷峰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唉,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