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圆月缺(1 / 1)
天下四分,越国居最北,更北之地天气渐寒,遍布荒原。蜀国在越国西侧,国土不及越国半数,与之相邻的是山明水秀、土地肥沃的黎国。蜀、黎百年来皆是友好盟国,互通姻缘,现蜀国长公主便是黎国世子妃。在越国东方略微偏南之地是澜国。澜国多山地,且国人好武。不知是不是这种武人传统直率的性子,澜国男子一生只有一妻,除非妻亡,不得再娶。连国主也是如此。在四国边境四处游荡的,便是无国界的部落。一些部落强大之后,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一套秩序,甚至建立起了小规模王都。此次越国之战,敌军便是这些部落之一。战场便在黎国与澜国之间的百里平原上。
无欢在越军这边,不凭依任何军职,只是简单地上阵杀敌,而看在叶焕眼里,与其说是杀敌,更恰当的形容是杀人。一直采取迂回战术的敌军渐渐有了只退不进的趋势。战场上,真正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人。手中的剑从未犹豫过。
华丽的夕阳铺在血染的沙场,敌军中忽然有序地形成一条小道来,棕色的高头大马踏着沉稳的步子。马上的人戴着奇特的野兽面具,以毫不在意的姿态靠近越国军前方。
“你当真要与我们为敌?”那人忽然道,一身戎装下却是一袭清亮的女声。
无欢面无表情地抬了下嘴角:“这剑砍的是人头,不是白菜。这样还不够明白 ?”女子冷笑一声,掉头挥手:“撤。”行了不远,又回头道:“下次再见,便不会手软了。”
这一句下次,迟迟未来。而叶焕派过去的密探,也没传来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战事已持续三个月,仍旧摸不清对手的意图。烧杀抢掠?没到这个程度。侵略夺地?更没一点迹象。难道真如朝堂上那群庸辈所想,只是恶作剧?怎么可能。什么样残酷的人拿人命来作恶作剧?
这打打停停的日子教长久以来安逸的越国军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天渐寒,士兵们竟集体无视纪律围着篝火说起家乡的事来。屡禁不止。
军帐中,叶焕以手支额,神态略显疲惫。以游玩为缘由到此的重槐正仔细地看着地图,无欢坐在一旁,也盯着地图一处,有些出神。
几日后,无欢与重槐先后离开。一个往东北,一个向西南。战事已息月余,边境十分安静,是以叶焕并未阻止二人。
时间平静地划过去,叶想念有一种感觉,似乎是忽然抬头,便下雪了。
无妄山是不常有雪的,偶尔飘落的雪也是细细轻轻的,风一吹便跑了。平城的冬日干燥寒冷,雪也落得像是团成的团子砸下来,很快铺得没了脚踝。楚府是白茫茫的,站在亭子里看远处,恍惚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
叶想念披着白绒绒的袍子,漫不经心地踩着深雪,听着落地的雪拥挤的声音,回过神来连自己都忘记自己在想什么。
楚之桓早早地回来了,踏进庭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若不是露在外面的墨色长发,他就以为那是一团移动的雪人了。
“想念。”他轻声唤道,叶想念转头,一瞬的怔然后绽开笑。楚之桓蹙眉,他清楚地看见了叶想念那种短暂的落寞神情。不知何时起,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神情就常常浮现,教他烦躁无力。叶想念一直是活泼的、自由的、无忧的,楚之桓觉得,她就该一直是那样。
她同往常一般欢喜地迎上来,楚之桓收了不安的心,笑道:“听说西园的梅花开了,咱们去瞧瞧罢。晚膳也在外面用罢。”叶想念脸色亮了亮,道:“好啊。”又道:“你觉不觉冷?”不待回答便匆匆去取了件袍子来。一白一黑,一深一浅,在雪地上也成一道风景。
西园在平城西侧,西园这个名字却不是这么来的,只是这个内里颇讲究的旧式庭园的木质牌匾上有着笔画很婉约的“西园”二字,也许是多年前哪个富贵之人所建造的园子,如今弃置在这城郊人烟稀少处,年年只有冬日的梅花来添一些颜色。
园子已经十分旧了,所幸并不破,在这大雪天显得十分静谧。梅花只是半开,更多的是打着花苞,稚嫩的苞朵上也积着一层细雪,看起来十分可爱动人。
这氛围实在是太好了,叶想念有些忘形,凑上去仔细瞧着,然后又回头看了眼楚之桓,略带羞赧,最终忍住了在遍地无暇积雪上打个滚的冲动。相比看起来神色欢喜非常的叶想念,楚之桓实实在在一副大人作风,面色十分平静,连欣赏景色都不带多余的形色。大约各有所好。
这个园子算作自然遗产,平日无人问津,到了梅花开的时辰也偶尔有人结伴来看看。于是便有相遇。
这一日来的还有重漓与燕清疏,两边各自在园子里随意走着,在最大的一颗老梅树下对面而过时,其余三人皆平静如常,只叶想念有些呆愣在原处。楚之桓疑惑道:“怎么了,想念?”叶想念回神,指着已走到远处的燕清疏道:“真美。”楚之桓笑道:“那可是越国第一美人啊,自然是美貌。”叶想念伸手捏捏自己的脸,轻哼一声。楚之桓继续笑得舒畅。
回城时,积雪有些融化,楚之桓仔细地牵着叶想念走。奈何叶姑娘从小便是个爱脚底打滑的,万分仔细着也扑通摔了一下,而且滑的一刻还下意识松了楚之桓的手,最后便埋在了深雪里。
楚之桓看着空落落的手,再看着留一个背影的叶想念,也不知是什么心理,连叶想念都被自己蠢笑了,他竟然没什么表情。拉着叶想念爬起,给她拍下身上沾的碎雪,楚之桓道:“怎么松手了?”叶想念无所谓地笑:“不是怕把你一起摔了嘛?”楚之桓皱眉:“难道我还拉不住你?”叶想念抱着他的胳膊:“什么都没想,就是松手了嘛!”
接近黄昏时,天意外地放晴,夕阳安静地挂在屋子上方。酒楼的临窗位置恰好看得到冷红的夕阳。叶想念侧头看一眼,指着天上道:“那个好圆。”楚之桓也看一眼,道:“恩,很圆满。”
“想念。”楚之桓道。
“嗯?”叶想念抬头看。
“这个,送给你的。”取出一个竹青的小盒子。
叶想念打开,是一对耳环。玉质的浅蓝色,雕刻成花朵的形状,十分玲珑剔透。
“先前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生辰,夫人挂心将军也没记起,得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楚之桓道。
叶想念想了一下,她确实给忘了。又问道:“那这是作生辰礼物?”
楚之桓点头,而后又摇头,道:“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那我就好好收着了。”叶想念笑得十分讨喜。
“恩,生辰的话,等下个生辰再刻一朵梅花的耳环。”楚之桓说得认真。
“那一年换一种花式。”
叶想念这完全是一时兴起的顽笑之言,楚之桓也只是笑着。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没化掉的雪在半轮月色下反射着光,世界仍旧能看得清。燕清疏微微落在后面,低头看重漓踩出的雪印。重漓并不爱梅花——至少年少的时候不爱,不过仍旧每年都要来这个西园走一回。而燕清疏是爱梅花的——还有重槐,她跟了来,重漓也并没有其他神色。
有时候燕清疏也会想,就这样一辈子好了,两个人安静地相处着,不论情,不言爱。她这样跟在他身后,也并没什么不满足。却在朱雀街的转角又遇见相携而行的楚之桓与叶想念,也不知心内是什么感觉。
总有月圆,总有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