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同住(1 / 1)
手机响了一声,在漫天飞雨和嘈杂的人声中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但林清平还是感受到了。雨势凶猛,挂了一道垂直的帘幕。他虽极目向远处望去,却什么都看不清。心境也是同样,一片模糊。
明明灭灭的火星顺着烟头往上爬,终于靠近手指。他猛然醒悟般抖了抖,塞到嘴里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连带烟盒扔进垃圾桶。
是应致治发来的——回来。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只这一眼,屏幕便布满了雨星,他用衣服抹上一把,搭电梯上楼。想着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场面。
走到门外,一往无前的心情大打折扣,在门口站定,迟疑着。手举到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屏息一会,复又重重地吐出来。推门进入。
三双眼睛都向林清平看去。
如意料之中,任亚果然已经回来。任亦坐在床上,床尾的桌子抬起,上面放置着数个饭盒。正抬手虚挡着对方喂来的饭,“我自己能吃。”
“省省力气,我喂你。”他们一个坚持,一个推拒,好像房间中没有第三个人。
应致治直挺挺躺在床上,被冷落的尴尬、不知说什么的局促,迫使他将目光投注到输液袋中,仿佛在无比认真地观察滴速。
林清平心内升起气愤、怜惜的情感。他受不了应致治被这样对待,无论他做了什么。如果应致治能够吃饭,他会毫不犹豫去喂的,但是对方目前禁食,只能接受营养液。
“你回来了。”应致治终于找到理由将目光从药水袋上移开,但是开始用同样的方式看着他。
林清平扯了扯嘴角,心想不就是你叫我回来的么。
“林清平,来吃饭啊。从夜里到现在,一直在忙活,肯定饿死了。”任亦招呼他过去,刻意强调他的辛苦,像是为了在应致治面前说他好话一般,这种感觉怪异且可笑。
任亚毫不掩饰对应致治的冷淡和对他的恶感,不仅仅吝于言辞。见他走过来,用左手把勉强为他准备的那份饭,迅速推至半臂远处,好像在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任亦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右手。
林清平心里跳了一下,终于从动作的细节而不是单纯的言语认识到这二人是情侣,名义上的兄弟,货真价实的情侣。他拿过饭,回到应致治这边坐下。木然地打开盖子,又是一恸,应致治和任亦还有着千真万确的血缘关系。除了天然而然的接受,没有其它能让他好过一点的办法。
应致治没有打针的左手怯生生伸过来,似乎想拉他,但是半途便停住了。
林清平左手端饭盒,右手夹着筷子,以这样的姿势低头回看。他发誓从未见过对方流露出类似的表情——可怜的、无辜的,那双大眼睛持续不眨眼的凝视令人产生将要流泪的错觉,如同夏日清晨荷花瓣上露珠将坠未坠的那一瞬。而那张苍白的面孔所显示出的脆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可以任意践踏的不设防。他必须承认自己被触动了,但是随即竟对应致治恼怒起来。恼他因为别的人而忐忑,恼他不爱他。
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大地安慰自己,这已经是对方不爱自己的报复。这种念头一出,不禁为之一惊。林清平赶紧回过头,狠狠地调整着面部表情,生怕被看出什么。狭隘而粗鄙的想法,也是爱情无法拒绝的馈赠。
室内一时间不再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声,陷入了奇异的寂静中。
“够了,吃不下了。”任亦轻轻说,然后将自己摔在摇起的床上,似乎被撑到。“等医生放行,Allen你到我们家养病吧,林清平你也一起来。”
任亚剜了他一眼,竟忍住没说刻薄话。
林清平霎时间气血上涌,几乎眼前一黑,“不去!”只他自己清楚这两个字的背后藏着多少气愤难听的话。
遭到拒绝似乎在任亦的意料中,也没有跟他多说,只是望着应致治的方向,“Allen?”
应致治没有立刻说NO已经叫人错愕,一直没有回答似在犹疑。就在林清平认为他最终还是会拒绝的时候,他却答应了。
林清平心中有些微的不解,但是滔天的怒意将其映衬的微不足道。左手用力捏着饭盒,几乎使之变形。他压住心中的不平,用眼神质问,应致治再次露出那种无辜的眼神,来祈求谅解。
他听见他又说了一声好。便更加明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无地位。
紧接着感到诧异和悲哀的竟是他自己的举动。他凶狠地站起,手中捏着一次性饭盒,默默无言,径直出了病房门,更像某种意义上的落荒而逃。
而过了此时此地,十足细微的心情也变的微不足道。他不愿意,也并没有办法,除非能够硬下心肠一走了之。回到宾馆将二人的东西收拾归置,推着单车下到大厅,退了房。任亦的身体没有大碍,第二天就回家去了,那辆单车也被他牵回自家车库放着。他则在病房中住下,日日夜夜地陪着应致治整整五天。
应致治在他面前显而易见地沉默了,好像没有办法面对他似的。每每有眼神接触,便像踩到图钉般跳开。林清平猜测他已经明白自己知道了曾经发生在英国的事。他本可以令他更加绝望、更加死心,但是忌惮着一旦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就再也没了属于他的机会了。
雨永远在下,如同天地生来的配备。林清平扶着应致治走出医院门口,等了半小时都没有打到车。“喊你哥哥来接。”
应致治看着外面的雨,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们走过去,他们住的很近。”
林清平轻‘哼’一声,惹得对方被蛰了似的微微瑟缩一下。他有些见不得他这样,随即右手揽住他的肩,左手撑着伞,下到雨中去。
应致治躺太久,身体发虚,走了没多久就大喘气。
“有没有近路?”
“过桥比较近。”
林清平指着路边花圃的台子,“站上去。”
“做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环住对方的腰,将人抱在上面,然后转身背对着,“上来。”
应致治在台子上走了两步,想要跳下来自己走,被拦住。林清平直接圈住他的腿弯,稳住之后,快步向前走去。“你把伞给我撑好了。”
应致治并不配合,就是不撑伞,想逼他放他下来。看见对方浑不在意之后,悄然撑起来,挡在他们头上。
多可笑。
可是混着潮湿雨意的体温却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应致治的内心升起一种或可以名之为安全感的东西,他沮丧地接受,因为这代表着他以前或多或少地缺乏安全感。而无论背着他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这种可以依赖的感觉却是无法否认的存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从之前的有恃无恐到现在的不知拿林清平怎么办。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悄然的侵袭只会比突发的高热更加可怕。
雨丝斜着打进伞底,砸在脸上,应致治感到一丝冷意,希望更冷一点。他盼望着能够清醒再清醒——因为再付不起行差踏错的代价。
从护城河上经过的桥很快出现在眼前。林清平每上一个台阶,应致治的身体都会随之一颠。整个桥上,只有他们二人。河两岸杨柳依依,河水被雨点砸出无数坑洞。而眼前这天地,所有的绿连接起来,逼近他们。应致治不禁缩紧了环着对方脖子的手。
“累么?”他闷声问道。
“又累又不累。”
应致治无话可接,或许就该保持沉默。前面也已经不剩下多少路,他感到紧张。但是没有关系,他早已决定要和念念不忘的往事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