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风玉露再相逢(二)(1 / 1)
昨天,昭阳郡主托贴身侍女给慕涟送了帖子,约她今晚老地方见。
这位昭阳郡主,是慕涟极亲密的好友,与慕涟同岁,尚未出阁,但也好乔装成男子,于民间游历。两人两年前在醉琉璃相识,一见如故。之后也常常相约于此。
于是这天伴晚,慕涟乔装成男子,骑着马到了醉琉璃。刚下马,一位俊朗的翩翩公子正笑着朝她走来,这便是男扮女装的慕容昭阳。
纵使西魏民风大胆,但女子进青楼毕竟于礼法不合,也会连累家族名声。所以慕涟与昭阳通常会扮作男子,化名为沐家大公子与二公子。青楼的公子姑娘其实一眼就能识破,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慕涟刚认识昭阳不久,曾好奇又打趣的问过她,她堂堂金枝玉叶,是如何喜欢上出入青楼的?
昭阳大大咧咧的表情之外居然难得安静。她说,正是因为自己是皇家金枝玉叶,婚姻必定生不由己。她不想只是如金丝鸟一般,在王府的精心饲养中长大,到了年龄便被另一家豪门接管,继续好吃好喝养起来。她只是想趁着未出阁,多多来民间体验一番罢了。
昭阳随后也用同样的问题问慕涟,慕涟却说不上来。其实,她自己至今也没有答案。自从她三年前陪伴父亲去醉琉璃谈生意,见到酒席上一名侍酒的血魅族小童子之后,便有种异样的感觉。之后,她便忍不住常去。
她倒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夜夜笙歌。通常,她都只是在楼里与几位熟识的血魅族公子喝酒用膳,从不过夜。她知道民间对血魅族很是排斥。但不知为何,她却对这些妖娆的男子有一种亲切感。
她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寻觅什么,却又实在说不出所以然。
待落座之后,昭阳兴奋的告诉她,今天醉琉璃会来一位新的血魅族优伶,据说除了精通音律与诗书外,长相更是俊朗清秀。她知道慕涟必定感兴趣,便特意约她前来。
醉琉璃是一家久负盛名的官妓坊,里面的妓子大多是一些戴罪的名门之后。在官场中受迫害而沦落于此的血魅族人也非常之多。因此他们大多才貌双全,姿容双绝,很得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喜欢。即便当年的锦绣女帝微服出宫时,也最爱流连于此。
只是客人若想再效仿锦绣女帝为相好的妓子赎身,却非常困难。妓子终归是官奴,赎身除了大量的银钱之外,还需拿到廷尉府的特赦文书。故几乎是不可能。
两人正聊得起劲,大厅已经躁动起来。只见一名玄色衣着的男子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朝众人不卑不亢的行完礼后,便坐在大堂侧面的古琴旁。他不似一般血魅族公子那般妖娆魅惑,仿如冰清的雪莲,面容如玉,墨黑双眸,气息清润,目空一切。
慕涟看见他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虽然慕涟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便是她要找的人。
三年了,终于!
慕涟湿了眼眶,内心激动,又委屈得直想掉眼泪。
这名男子在缓缓环视过台下众人之后,也把目光落在了慕涟身上。他不再是刚刚毫无波澜的神情。此时,他双眸深远,神色温柔,好似在与她隔空对话。
慕涟眼睛不眨的看着他,舍不得挪开一丝目光。
男子凝视慕涟片刻后,终于低下头,玉手轻拢慢捻,奏了一曲《越人歌》。琴音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绝世的琴音里,流淌着淡淡的情愫,让人闻之欲醉。
男子俊美的姿容及高超的琴艺让在场宾客兴奋不已。老鸨满面笑容的示意宾客安静,“今天是我们无尘公子的首次迎客,热烈欢迎客官们赏光。起价白银一千两,按一百两起加。”
老鸨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彪形大汉站起来,直接中气十足的翻了倍,“两千两!”
“三千两!”一名一看便知是男扮女装的少妇不甘落后。
“三千五百两!”
“三千八百两!”
……
“五千两!”
“好!五千两,第一次。”平时一般的公子两三千两也就到顶了,今天这位无尘公子居然比预期翻了一番,老鸨显然分外满意。
“一万两。”
全场诧异的四下寻找是哪家富豪,出手如此阔绰。却见是角落里一名身着白衣的瘦弱男子——慕涟。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一万五千两。”前面那位男扮女装的少妇似是真的很不甘心,开口打破了沉默,并且挑衅似的看了慕涟一眼。
“两万两。”慕涟的声音再次响起。
昭阳看慕涟这般,也很吃惊,连忙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冷静。她知道慕涟向来大方,但绝不是胡乱挥霍的人。眼下这个价码,已经远远高出了市价,她却是一副毫不心疼的样子。而且,慕涟与她凑这种公子首次登台的热闹好多次了,却从来也不曾出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万五千两。”少妇没想到慕涟接招,也是拼了。
“慕涟,你今天怎么了?你冷静一些!”昭阳怕慕涟再次出手,慌忙抓了她的右手摁下。
慕涟却用左手安抚的抚了抚昭阳的手背后,再次举起,“四万两。”
全场再次寂静,连老鸨都有些难以置信了。愣了片刻之后,老鸨敲了敲桌子,兴奋不已的说了一连串吉祥话,感谢慕涟对醉琉璃和无尘公子的厚爱。
“慕涟,四万两!你疯了么!”昭阳瞪大眼睛看着她。
慕涟暗暗的松了口气。自己随父经商八年,忙得昏天暗地,也只是攒了五万两的私房钱。幸好那位少妇没有再追,否则她岂不是要守不住这位公子了?幸好……
这个念头闪过,她自己也被诧异了一下。他对她,如此重要吗?
昭阳看着她呆呆的注视无尘公子的模样,一边无可奈何的叹气,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轻踹了她一脚,“你啊……最近若是手头紧,就冲我开口吧。”
慕涟这才回神冲好友灿烂一笑,到底你懂我。
送走了昭阳后,在众人艳羡又诧异的目光中,慕涟随老鸨去了无尘公子的阁楼。通常优伶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倘若遇到对眼的客人,或是客人实在要求,优伶也会破例。因此众人都在慕涟身后禁不住猜想,这位沐大公子花了如此大的本钱,今夜该得如何销魂……
幸好众人并未见到阁楼里的真相。他们若是知道沐大公子花了如此大的本钱,结果既没听曲,也没喝酒,更别提破例,只是呆呆的看了无尘公子一个时辰,只怕会觉得他是真疯了。
侍从们布置好茶点后便抿着笑,纷纷心照不宣的退下。于是阁楼里只剩慕涟与这位公子独处了。
这位无尘公子的房间很是雅致。不似一般公子的阁楼那般华贵,处处透着简单清雅。
慕涟却顾不上细看,甚至连话也顾不上说,只是痴痴的看着他。不一会又觉得这样不大礼貌。只能佯装环顾四周,同时偷偷看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紧张,如此手足无措。
近距离的看着,慕涟便更能感受到,这位无尘公子虽有血魅族男子惯有的姣好容颜,却丝毫没有妖媚气息。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高贵与清润。
他也柔柔的直视慕涟。半晌,终于开口,“刚才谢谢姑娘。”
见自己的乔装被拆穿,慕涟也不恼,只是羞涩的摇摇头。
他见她的样子,眼神更温柔了,自顾自的说话给她听。
他说自己本名洛尘,血魅族人,是当朝洛氏的一支远亲。因起源于西部的河州,因此在洛家被称之为河州洛氏。父亲原本在京中做个小官,却因为是血魅氏族中比较弱小的一支,屡遭排挤,最终在去年少府彻查太尉贪腐案时被牵连。父亲被革职,全家流放西南,他则被判没入醉琉璃。家中不愿让他沦落于此,打算拜托故旧疏通,带他一道去西南。他却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应该要留下来。
“今天见到姑娘,在下恍惚明白,在下留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能见到姑娘你……”洛尘的表情亦是温柔羞涩中透着满足。
慕涟感觉自己的心生疼,不住的冲他微笑,希望借此能安慰他一些。
夜已深,慕涟恋恋不舍的下楼打算回府,却在大厅遇见了刚刚与自己竞标的少妇。少妇见到她,歪嘴一笑,离了身边陪酒的公子,摇晃着走近,拦住去路,在她耳边轻挑的说,“阁下真是好兴致,居然花四万两买这么个血魅贱种。不过既然阁下早早的就下楼来,想必是贱种不行——”
慕涟在外闯荡多年,性子已经很是沉稳。但听到对方的话,还是瞬间感觉身体内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本能的想给眼前的少妇几巴掌。她深吸了几口气,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少妇拽到角落,进而一手勒住她的脖子,冷笑着说,“这位夫人,本公子平生最恨歧视血魅族之人。夫人日后最好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沐家世代行伍出身,手段粗莽,可别一不小心伤到夫人的千金之躯。”
慕涟本无心伤人,只是想出口气。在少妇惊恐的眼神中,慕涟松开她,从袖内掏出一锭金子,扔在已经吓瘫在地的少妇脚边,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门口吹了好一会风,慕涟才略微平息了怒火。但一想到洛尘今后都要面对这样的客人,她便莫名的焦心。
临走前,慕涟让贴身小厮小五再取来一万两银票。在小五无比诧异的目光中,她把银票放在老鸨柜台上,淡笑问,“妈妈,这些钱,算本公子给无尘公子半年的花销,您觉得可好?”
老鸨忙不迭收下银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一个劲谢谢她,又拍胸脯担保自己会额外帮她照顾好无尘公子。
一下败光了自己多年压箱底的积蓄,还真是……有些后知后觉的肉疼。慕涟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