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之序 暮色初年华（3）（1 / 1）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平静一点，可依然带着颤声：

“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却……”选择这种方式，了断自己的生命？而他，却连话都来不及开口，便永远没有了机会。

他连得到都没有过，又有何资格去谈失去。

他看出单绘郁的痛楚悲伤，他也能够明白，自己是多么残忍，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他必须要知道的原因。单绘郁没有犹豫，带着哭音地告诉他：

“她是割腕自尽的，而那一天正是她的二十岁生日。所有人都因为忙碌她的生日而出去办事，我也……家中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吧。她有重度抑郁症。都怪我，那一天我该早早去陪伴在她身边，我该让她没有一点点一个人的时间好去胡思乱想……我怎么那么傻，听了她的话，只是差这么一步……”

后悔、痛恨、悲恸各种的感情夹杂着在一起，染红了她的眼眸，也刺痛了乔玥的内心。他想到，好几次他与她在路上遇见，她的脸上，从来都是没有笑容的。

本来以为，她只是孤僻，可再后来……她与班中一些女生的相处也还好……可乔玥却分明觉得，隐藏在千原铃体内的，依然是最初那孤独的灵魂。

心阵阵的抽痛。

然后，又听到单绘郁在继续说：

“她是为情自尽的。她说她再也忍受不了。她似乎是知道我会找到她的日记，她，留下了纸条，对我说对不起……”

“为情？”乔玥觉得自己的唇都在抖索着，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而单绘郁看着他这幅样子，却没有对他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直接而又带着残忍地开口：

“那个人就是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喜欢你！虽然，她从未对我开口说过，可我一直一直都知道，她是喜欢你的。”

满是泪花的眼眸，对上。而她看着因为她的话，而面色变得渐渐难看起来，满目不敢相信以及痛彻心扉的乔玥，痴痴地笑出声。

“她喜欢你，而我却……等于害死了她……”

在千原铃的日记中，当她读到，千原铃因为误会她对乔玥有情，而做出的放手，下的决心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是有多么的懊悔！后悔自己那时候没有放在心上，认认真真的于她说清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铃儿的性子里本身的固执以及极端。

“……！不——可能！”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面色直接煞白下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又是怎么一个错过？

单绘郁起了身子，悲哀而又痴乱地看着他。

“是你啊，乔玥！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来找你呢？我来找你，是希望她所深爱的你能够去看她最后一面，即便你不爱她。作为她的朋友，我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个了。可是……为什么你却告诉我，你一直对她有情？为什么……”

“铃儿……”心阵阵的抽痛，乔玥面色一片灰白色。

单绘郁更是满面的后悔：“为什么你不对她说呢，她爱你，很爱很爱你……而我，因为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一丝的伤害，甚至没有……”

甚至……这是根本没有想到的结果。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他，然而还没有走到他面前，腿便已经因为身心的疲惫而一软地跌倒在了地上，可她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继续带着语无伦次的说着：

“为什么……我守护了几年的铃儿，最终却是因为我的过失而永远失去了机会……我究竟在做一些什么，我究竟做对过什么呢……我还能够做错多少事情……”

泪水大滴大滴打在了地板上，打在了他的心里。

乔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子失态的单绘郁，而他也从未在任何人眼前或者是背后失态过，只因为他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骄子。

此刻，他却显得灰败不堪。

他看出了，是单绘郁怕这份感情会伤害到千原铃，而从来没有去做这方面的努力，只是单方面地守着这份爱恋，又或者……她做过，他却没有察觉？

他拼命地想要去回想可能的片段，可是怎样也想不出来。

他不敢开口问单绘郁，怕引得单绘郁再一度的情绪崩溃，是他，是他成为了杀害她最好朋友的凶手。而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今天来，一是要将铃儿的日记给你，二来也是希望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因为在此以后，变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我希望，她走的时候，你能够去送她……”

“这是我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你知道吗，乔玥！她是千原家、是你是我联手杀死的！她的死，对于我而言，罪孽深重。她甚至曾经以为我喜欢你。”

断断续续的话音悲语，单绘郁试图振作着从地上爬起来，可几次都只有失败而已。乔玥到了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将她扶了起来，一步一步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单绘郁没有拒绝，似乎是因为她已经没有这个心力了。

他对视上这对泪眼朦胧的眼，认真地问道：

“你是不是……”他迟疑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伤害到她？”

“是！”单绘郁没有任何的犹豫，“我知道！因为我一直很害怕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她已经承受够多！事实上，她的精神已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从前的她，她的自尊心太强，她已经因为努力而过惯了众心捧月的生活，原本的她在千原家是王者，在学校更一直是导师以及同学眼中的天之骄子！”

“可是，当她来到了这里，当她以为她还能够拥有这些，经过努力以后她却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荣誉没有了，地位没有了，自信也在渐渐地缺失，处在千原家这么一个家族里，她更是得不到丝毫的温暖，只有权益的争斗，面对她的甚至都是一些讥讽的不屑……在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还能够好？这些打击，将她隐瞒在内心深层原来的那些自卑感情统统地给翻了出来，让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单绘郁说了很多，这些都是原来的乔玥不曾想到过的，这些话单绘郁一直放在心里，原本的她也从未想过会对别人说，甚至是那个让她厌恶的乔玥。

乔玥沉默着没有说话，知道她没有说完。

“你不知道吧？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一直就在担心她，害怕她会想不开出事。因为我曾经给过她伤害，因为我的自私，差一点就害死了她！虽然她向我保证过，她会坚强活下去。可我还是害怕她一个人，害怕她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从而加进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也害怕，她看着她昔日那一张张代表荣誉的代表物品的时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她过去的所有，我甚至找了一个借口全部都收走了。”

单绘郁不停不停地说着，而她也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那么多话。

“你是丹娜莉亚丝学院的天之骄子，不曾有过失落感。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当一个人从顶峰跌入深渊时候的那种感觉以及绝望。更何况，还是她这么一个出身。”

“深渊？”乔玥听着皱了一下眉头，“单绘郁，丹娜莉亚丝学院学院可是世界闻名的学院，可何况我们的的学院还是总院。”

“可是，那样子的她，如何会这样子想？”每一句话，都是涩然悲苦，“你知道吗？铃儿的出身，她是孤女出身，千原家不过是收养了她，她完全就是靠着她自己的努力取得了那个家的地位。这样子一个铃儿，从自卑，到努力着站到众人面前，成为千原家的王者，商界的传奇，又怎么经得起一再失去的痛苦？”

千原家将她的葬礼安排了死去的一星期后，也是她千求万求求来的最大让步，她不能够看着铃儿孤单死去，她不能够在铃儿生前对不住她，死后又无法找到她爱的人。

“像我们这样有着完整家庭的出身，自然不会体会到她那种深切的孤独感。我不知道当她知道她不过是这个家养女时候的感觉，我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内心深处，就……”

说到这里，单绘郁停止了一下，而乔玥依然是沉默。

只觉得，痛楚压抑得他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他从来不知道这些，曾经的他也只是觉察到了她的孤独，却从未有过深一步的思量。

“可是，她一直坚持下来了。直到那个人的死，直到……直到你的出现，然后之后的种种，甚至还有那一次千原家刻意的见死不救，都让她的情绪几度处在极端的痛楚以及绝望当中。”

“是的，她如何可能去想，她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会被你喜欢上，她什么都没有，在那以后更是失去了信心。在那副生冷面孔瓦解以后，她剩下的唯有那颗残缺不全的真心而已。”

“最终她选择了逃避，逃避掉所有的一切。”单绘郁以着最后一句话最为了总结，然后看向乔玥，凝视着，一字一句都是伤痛：

“你会去的，是不是？”

“我会。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自以为是，我以为，我的说不出口，我的懦弱……当我能够正面面对她，我便能够给予她补偿，我……”

从来没有想过，这份感情，根本等不起。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从来看到的脆弱，都只是最为表面的，而掩藏在深处的，会是那么的深层而悲哀。

若非有确切目的，单绘郁不会到这里来，如今她的目的达成了，她也准备离开。单绘郁站了起来，乔玥见她似乎是要离开，然后听到她声音沙哑的对他说：“乔玥。这本日记，我就留给你了。毕竟对她而言，你才是她最重要的人。还有……”

她从包中掏出另外一本本子，翻开了几页，里面是一张照片：

“这是铃儿的照片，我那里也有留着，这张是给你的，想她，便看看她。”单绘郁会这么做，乔玥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惊讶，可他还是为能够留下千原铃的遗物而感到欣慰。

“谢谢你，单绘郁。”真心实意的道谢。

他从她手中接过了日记和照片，视若珍宝。单绘郁看向他的眼神，虽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敌视，却依旧充满了深深的怨怼以及可能一生都无法化去的痛。

“你不用谢我，我也只是希望她在另外一个世界能够好过。我只是在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我是为了她，而不是你。”

然后狠狠地对他道：“我比以前更为厌恶你了！你不必对我有任何的感激之心，说不定哪一天我会走上她的旧路，而那之前，我会来将你杀死。即便，她爱你！”

——即便，她从来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

她说完，拎起了包，便离开了乔玥的视线所及。

她知道，她不能够怪乔玥什么，可她还是……

她还记得，当她情绪崩溃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她，想要挽回却已经无力回天。她疯狂地找寻着，最终找到了千原铃的日记，以及留给她的最后话言。

…绘郁，对不起，最终我还是辜负了你对我的好。我还是做了逃避者。对不起，可是我相信你能够懂得我理解我，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你，祝福你们每一个人。你的铃儿。

铃儿，在你心里，你至死都以为，你同时爱的是两个人，你是一个差劲的女人。然而，你究竟是否曾经爱过那个人呢？

回到现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让众多人仰慕的天之骄子，而是还在苟延残喘着，只为了如今所谓责任的暮年者。他早该死去，却不得不为了他的孩子苟活。他还记得，那个对他诉说着恨意的女子，最终因为情绪压抑过极，身患绝症，药无可治，死在了他们见面以后也是参加了千原铃葬礼的五年后，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去参加了千原家的葬礼，整个过程中，千原家的人没有半个人表现出了真实的悲痛，唯有冷漠，却是单绘郁，似乎是要将这一生的眼泪哭干。在她身旁安慰她的是，她以及千原铃那些生前的好朋友。

他们也都从单绘郁出得知了千原铃的死讯，纷纷赶来参加她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纵然他们本身已经分在各处。可为了这个朋友，他们又聚合在了一起。

纵然这样的聚合是这样伤痛。

而他，远远地站着看着。

或许便是那一天以后，单绘郁才整个变了。

也许，千原铃的死，正是带走了原来的单绘郁，留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躯壳，在渐渐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五年的时光，对于单绘郁而言，或许是赎罪，更或者只是折磨，折磨她自己，也是让内心深处的她略微好多一点。

单绘郁的葬礼上，他看到了面容平静的她，想来是已经得到了她所要的幸福。一如五年前的千原铃，那死亡的面容中只带着平静。

而那张单绘郁带来的照片，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中的女孩，她的生命停格在了那个美丽的二十岁。那个风华绝代的年纪，她的二十岁生日，也是她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