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6(1 / 1)
春节过了不久,节日的喜气尚未散尽。华灯初上,整个城市被点亮成灯光的海洋,路谦在饭店门口等了一会儿,纪安然走上前来,握住他早就侯在那里的手。
门一推开,寒风灌进来,纪安然往路谦身后缩了缩,拿他当成天然屏障。她系着大红的围巾,衬得脸蛋越发清秀,路谦穿深色休闲风衣,清俊高雅。两人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不低的回头率。
纪安然忽然想起以前在一个朋友□□签名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下雪的时候,我们不打伞一直走,会不会一起走到白头?
当时觉得挺矫情就记住了,在此情此景想到这话,心里却蓦然生出三分暖意。
她握住路谦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点儿,路谦撇过脸来看她:“怎么了,手还是这么冰,是不是冷?”
咬了咬下唇,摇头否认。大眼睛忽闪地眨了眨,视线从路谦脸上飘忽而过。如果路谦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会笑话她幼稚呢?
思绪被路谦的电话铃声打断,路谦还握着她的手,只是脸转了个方向,去听电话里的人说话,时不时嗯两声。
纪安然站在原地静静等他打完电话。路谦炯炯有神的双目略带了歉意注视她:“安然,抱歉,公司有点事情,今晚不能陪你看电影了。”
她缓缓放开前一刻还紧握着的他的手,一点一点离开他的暖度,点头嗯了一声。
纪安然自己是做传媒行业的,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被谴去采写个什么新闻也一定身不由己,因此她尽量对路谦的解释表现得颇为不屑:“你去吧,没什么,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他离开前亲了亲她的额头:“乖,自己回去,在家等我好不好?”
纪安然顺势扯住他的衣领,仰起脸,将自己的嘴唇凑上他的下巴,只是简单的触碰,一触即分,却足以令路谦大跌眼镜。她从他脸上读出了惊骇与欣悦,咬牙低吼道:“给老娘早些回家!”
“好。”眯起眼,微笑,转身,她看他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人群中,一扭头,大步前行,装作毫不在意。
一个人拎着包打车,穿过拥挤的人流回家。在电梯里遇到一个讨人厌的醉酒大叔一直不停说着酒话搭讪。纪安然心里烦闷不已,知道醉酒的人最是招惹不得,一直站在角落闷不作声,盼着电梯早点到。
到了她家的楼层,她像是见了鬼一样以光速直冲自己家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高,瘦,温润,熟悉的身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是她熟悉的牌子。
纪安然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揉了揉眼睛,开口才发现因为激动,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苏远辰?”
大男孩的眉眼在灯光下逐渐清晰起来,白皙的脸上有淡淡的疲惫。他身侧拖了一个箱子,似乎是刚回,纪安然手忙脚乱地开门,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苏远辰不答,只用手背温柔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最近圆润了啊。”
纪安然见苏远辰原地不动,去拖苏远辰的行李箱,苏远辰静静站着看她,并不打算帮忙的样子。纪安然微微有些讶异,却没说什么,拉着箱子进门再去找玄关的开关。
手还没有够到开关,被人按住了,纪安然随即感觉到腰上一紧。身后的男子气息逼近,竟是被苏远辰抱住:“别开灯,让我抱抱你,一会儿就好。”
苏远辰的前胸贴在她的后背上,双手一寸寸收紧,抱住纪安然的腰。
纪安然身子一僵,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涩然发声道:“远辰?”
嘭地一声,苏远辰反手把门关上。
门被锁上的声响令纪安然不安起来,她在苏远辰手里挣扎了一下,却被苏远辰抱得更紧。在黑暗里,苏远辰的语调并不平静:“安然,你跟他……订婚了?”
她嗯了一声,转过身子:“远辰,你今天累了吧?”
打开灯光,两人竟是面面相觑,满目尴尬,只好视线相错。
苏远辰一低头,发现了玄关上的男鞋,欲言又止,纪安然已经帮他把东西塞进客厅去给他倒水。
苏远辰的视线四下打量。这里早已不是上次他们住时的狗窝状。恰恰相反,家具一尘不染,东西摆放整齐,甚至还有点家的味道。视线横过客厅,内室的衣架上挂着的一件男士睡衣刺痛了苏远辰的眼:“你们住一起?”
纪安然心头不大痛快,将水硬塞给苏远辰手里:“远辰,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问东问西,我有这么多义务全都回答你么,你以为你是上帝还是我爹?”
苏远辰没料到会被纪安然一轮抢白。即使在法庭上辩才无双的他,也不由得思维空白了一瞬,才缓过来劲儿:“安然……我喜欢你。”
纪安然转身冷笑:“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上次的安慰吻呢!”
苏远辰一把拉住她,咖啡被打翻,泼了一地狼藉,白瓷杯碎的声音在两人的中间炸响,像她的心,一心狼藉,一心碎响。
苏远辰说:“安然,我喜欢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只是碍于这种兄妹关系,我总觉得自己的感情太龌龊说不出口。直到宋子穆告诉我你也喜欢我,我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你……”
纪安然眼圈红红的,该流下的泪却始终在眼眶打转,一个深呼吸,将眼泪憋了回去,转过脸不看他:“什么也别说了,我们……毕竟是兄妹。”
“兄妹?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带你去日本,远离我们的父母,这样……”
“苏远辰你住嘴!”纪安然几乎是在尖叫,若非如此,她该怎么止住苏远辰,又该怎么止住自己内心的悸动?
好容易平复了情绪,纪安然让苏远辰去洗澡,自己则找了扫帚清扫地上的渣子。
白瓷碎片碰撞在铲子里的声音,跟自己内心的悸动两相应和,内心的渴望像是破了冰的江面,汹涌澎湃。
为何总是在错过?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
如果当初足够勇敢,也不会有今天这般的狼藉。
路谦回到家里,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鞋,朗声问道:“安然,家里来客人了么?”
入目的是苏远辰与纪安然一同看电视的场景,眼睛里像扎了根刺一般,纪安然如坐针毡,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是我哥回来了。”
上回见苏远辰,是路谦耀武扬威,而今却似换了攻守来回。
路谦朝苏远辰礼貌性地点头打过招呼,径直坐在纪安然身侧,食指摸索上了纪安然的唇瓣,皱眉道:“怎么干成这样?有好好补充水分么?”
像爸爸训女儿的口气。苏远辰听见了,顿时觉得心头像被烙铁狠狠烙了一样,痛感迅速传遍全身,没有一处舒服。
在他贴近身侧的那一刻,纪安然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偷偷去看苏远辰,却对路谦的动作丝毫不闪避:“最近气候不好吧。”
苏远辰的不悦表现在脸上:“我这次回国有点事情,想在这里借住几天,可以么?”
路谦露出半个胜利者的微笑:“安然答应了就算。”
苏远辰说累了想早些休息,兀自走进房间,留下纪安然与路谦。路谦拇指还搁在安然下唇上,灼热气息呼在她脸上,居高临下地问道:“他不是去日本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相处这么久,纪安然感觉得到路谦简单的话语里透漏着吃味儿的意思,她于是只好委曲求全扮无辜:“似乎是有什么事,不过他也没给我说。”
“那他这次怎么住你这儿,不住苏叔叔他们那边儿?”
“哎呀路谦你这人怎么这么刨根问底的,他来了我还能赶他走不成,就算我们感情好不行么?”
“感情好?”
“他是我哥啊。”
“那还真得问问他是不是拿你当妹妹看!”
纪安然扯着他的袖子,促狭地觑着他:“路谦你吃醋了?”
路谦装作没好气地看着她:“我当然吃醋了!他回国不见爸妈第一个跑来见你,居心叵测。”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叔原来也会吃醋啊,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跟他私奔……”
话未说完,纪安然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机械地慢慢仰脸,偷偷观察路谦的脸色。
情况真的很不妙。路谦唇线抿得笔直,即使是此刻,在纪安然看来他也不像是在生气。然而路谦下一句话验证了纪安然的猜测,路谦离她更近了一分:“安然,他来,是不是想带你走?”
她额上几乎冒出冷汗,尴尬地笑出声:“没有没有,他只是听说我跟你订婚了,想回来看看我。大叔你不要多心了。”
路谦将纪安然神情的每一丝微妙变化看在眼里,知她笑得勉强,料到她是真的有点儿害怕。这反应太过于背离他的初衷,路谦心里叹息一声,将纪安然抱在怀里,声音只是比平时略沉了些:“安然,别离开我,我不想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纪安然垂着脑袋嗯了一声,片刻过后才抬眼去看他:“路谦,我说过我不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那种混蛋!”
他揉着她头顶的柔软发丝,终于在沉沉寂夜里挤出一丝笑意。
苏远辰也知道自己住下来于理不合,可是他既然这次回来了,就早已下定决心。
这样一来,苏远辰就成了那天然屏障,阻挡着在纪安然面前的一切歪风。比如,路谦以前勤快地起床自己动手给纪安然做早饭,现在直接洗漱完毕就出门;比如路谦偶尔想吻纪安然的时候,纪安然会斜着眼睛暗示苏远辰的存在而将他推开;再比如,路谦每天要等苏远辰睡了之后再偷偷溜进纪安然房间里,清晨又趁苏远辰不知道的时候出去……
诸多不便,导致了路谦对苏远辰的“暂住”颇为不满,巴不得给苏远辰订了酒店给他房卡,思想有多远就让他滚多远。可是碍于纪安然,路谦也不好撕破脸皮,两人在纪安然面前明争暗斗,纪安然每天就在两股低气压的夹缝里求生存。
纪安然知道路谦的不快,但是她更知道,只要苏远辰在家,她就对家有种本能的排拒——用纪安然自己的话调侃就是:苏远辰之于自己,就像一盘排骨放在了恶狼面前,她纪安然能禁得住几次诱惑?
然而事情比纪安然预感得还要突兀——她跟路谦的感情,脆弱如同时长日久的琴弦,也许哪一次漫不经心地触碰,就会令它断裂。
本市一家新公司初成立就与路氏签订合,两家同意欲建立长久合作关系。路谦事先与纪安然通过气,纪安然在报社当仁不让地接下新公司成立的采访,与崔记一同去了发布会的现场。崔记提问,她负责记录跟拍照。
纪安然的视线穿过相机的镜片扫视着场内喧嚣,仍然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落回路谦的身上。路谦身侧坐的是新成立的公司的老板,齐耳短发,深色职业装,一看就知道是名干练的女强人。而路谦坐在众人中间,脊背挺得笔直,在千百闪光灯面前从容以对,他周围高朋满座,这亦非他的舞台,他却众星拱月一般让人不可忽视。纪安然从未发现路谦竟有如此帅气,忍不住怔了怔,期间被崔记提醒了一次才回过神。
崔记与纪安然都是颇有事业心的人,不满足于发布会上那些众所周知的消息,发布会一宣布结束,两人视线一触,追着主持发布会的一席人就小跑着跟了出去。
两人在人群推搡中杀出一条血路,被挤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又小跑了三四百米,之后被负责安全的保安拦在外面。纪安然心里一阵急,崔记力气比她大,趁着纪安然被拦住的功夫朝她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自己则突出重围。
纪安然缓过来一口气,反正崔记亲自出马,自然不用拿出体力跟人保安鸡蛋碰石头。鸡蛋再多,那也是被碰破的份儿,纪安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穿着职业的正装后腰靠在栅栏上,毫无形象地大口呼气,目送路谦一行人背影越来越远。
谁知道一口气还没喘顺,前面就传出两声叫骂,接着是少数人簇拥的混乱。纪安然挺身探了探脑袋,拉过身边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同行问道:“前面出什么事了?”那高个帅哥摇了摇头:“看不大清楚,似乎是打起架了。”
纪安然心惊一下,赶紧钻了个空子进去,心里默念一万遍千万别是崔记。崔老师的身板儿虽然也不算瘦小,但是他能抗得过人家职业保安么?
说人要倒霉的时候想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纪安然这回信了。
崔记不知为何跟保安打红了眼,手背上殷红了一片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崔记自己的还是保安的。边儿上有人要上来拉崔记走开反而被他一巴掌甩开,他怒火冲天地大跨步上前,提起一个保安的衣领,另一只手提起拳头就砸了下去。
“崔老师!”
纪安然被人拦住,只能靠声音叫他们停手。她声音尖,一喊出声,走开不远的路谦也回了头。
满世界都是过耳喧闹尘沙漫天,只有他总是这般沉着冷静。
被他淡然的目光一瞥,悸动不已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舒缓了不少。
人群自动退开了一条道,路谦望了望纪安然,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句什么,那人就指派了几名保镖去阻止了小小的斗殴。路谦朝纪安然的方向迈出一步,被身边的女人拽住了衣袖。路谦剑眉一扬,别过脸去,短发干练的女强人对着她他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恳求之意。
见出了事儿,记者们都如狼似虎地奔涌过来。人流自动分成两股,一队去对打架的原因刨根问底,也有看到路谦与新公司总裁的亲密姿势来补上刚才漏掉的八卦的。
路谦将迈出的一步收了回来。
纪安然当时一心只顾着崔记的安危,没留神挽着路谦的女人。现在冷静下来,路谦衣领上淡如桃花的一抹口红跃入眼中,她看在眼里,像是燃着了一团火,瞬息燎原。
她只听到有记者问路谦除开路氏集团以外,对新公司的成立,他会不会出于个人情感地赞助。
路谦淡然一笑,他既然今天亲自来参加新公司的成立发布会,自然也希望这个公司的势头越来越好。
虽然是含蓄地打太极,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就足够记者去揣摩的了。
还有大胆一点儿地,直接问路谦对新公司女强人老板的看法。
他说了什么?
纪安然想去听,却只觉得风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耳朵里满是潮水般的声响,将她淹没在茫茫声音的海洋。
她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如坠深渊。
满世界阳光明媚,却为何都绽放着冰冷的光辉。
照在身上,心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
纪安然自认为在与方珺对峙的时候从来也不曾有过怯懦,那是因为坚信路谦对自己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却如当头棒喝,让她猛然从白昼的繁华琉璃梦里惊醒,重新回到那个形单影只的世界。
爱恨如昼夜,不过一线之差。
她从未想过——若有一天,假如路谦对她的爱情失去了保鲜度,她会何以自处?
纪安然坐在地下通道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侧头枕在手臂上,听着身边女生略带沙哑的声音婉婉唱着她不曾听过的歌。
那是几个音乐学院的学生,闲下来的时候几个人就凑到一起,拿着自己擅长的乐器,拉开自己的乐器盒子的拉链搁在前面,等路过行人往里面丢钱。纪安然买了一份报纸,将买了报纸的零钱丢进去,混在他们中间神不似属地听女生唱歌。
地下通道的灯光浅浅在侧脸上雕刻出明灭,扭头的时候一滴晶莹的眼泪落在手背上。
弹着木吉他的男孩对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这位美女,你是为我们的音乐打动了吗?我愿意请你吃晚饭!”
唱歌的女生停了下来插话。
“切,你想跟人家美女搭讪你就直接说。真猥琐!”
纪安然从自己的世界里睁开眼睛,周围的热闹是她寂静心灵的小插曲。明白这些学生没有恶意,她亦勉强地露出微笑。黑白分明的眸子,灯光在上面流转一瞬,纪安然正要用袖角擦拭掉残留在眼角的矫情液体,身侧光线突然变得暗淡,她被笼罩在阴影里。
头顶上有了重量,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那只搁在头顶的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缓缓移动。
看清了来人之后,她没有动,苏远辰却蹲了下来,与她面对面:“安然,怎么在这里不回家?”
纪安然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仰起脸,让眼里的液体倒流。鼻腔里猛然吸一口气,故作爽朗:“我在这里听他们唱歌啊,很有意思。”
然而对方可是苏远辰。如果说纪安然骗不过路谦是因为路谦素来高高在上而形成的洞察力,那么纪安然骗不过苏远辰却是因为苏远辰对她的知根知底。
苏远辰在她面前,不愠不火,等她自己平复,薄薄的唇瓣张合,呼出气息:“安然,你们吵架了?”
她答非所问:“远辰,你是出来找我的么?”
苏远辰点了点头,双手在膝盖上虚虚撑了一下,站起来,再将纪安然拉起来:“回家吧。”
她抱住苏远辰,将他衣服的后背拽出深深的褶皱,仿佛是岁月刻在心上的皱纹。
眼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决堤,喉咙里声嘶力竭:“远辰,我想离开,我们一起回我妈妈跟苏叔叔那里去住好不好?”
纪湮说的对,她还太年轻,所以不懂包容与珍惜。
可是如果她全身心的付出换来的都只是竹篮打水,又如何面对千疮百孔的自己?那种失去,太可怕。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苏远辰,知道空空如也的痛感,一直痛到肝肠寸断。
许久之久,终于结了痂,一不小心碰到,鲜血还会淋漓留下。
生命太短,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擦肩而过。
只有苏远辰,会对她有无限地、不追问缘由,包容到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