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三】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手心已凝涸的血液,稍稍牵动,锐利的痛感就从手心处传来。这种感受沿着手臂,穿过所有伤口,拉动她所有的血脉骨肉,颤抖地突突跳动不止。她痛得睁开眼,不自觉绷紧了身体,瞬时嘴角便溢出一股血来。
她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洞室中,目之所及,皆是画有阿修罗图腾的红黑幔帐。风从洞口吹进来,荡起红帐轻飘游荡,像是无骨无气的孤魂野鬼。一线阳光从顶部照下来,打在她的脚边,她缩了一缩。
仿佛有感应,光线竟随着她的退缩而忽地消失不见。她抬起头,看见远处的男人。
“沧战大人。”她道。
“醒了么。”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他身着一袭黑袍,身形高大,墨色的束带滚着暗暗的金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胁迫感。在黑暗中时,只有一双锐利的眼可以被窥见。
她不语,坐起身来。“红衣已经死了。”沧战走到她的身边坐下,道。
“是吗。”她闻言回答,神色冷冷,似并不关心。
“辛苦了罢,”沧战的脸上浮起笑容,抚过她手上的伤口,眉头却皱起来,“伤得有些重。”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里流出一丝隐藏的厌恶。
“若我说红衣与我没关系,你信么?”沧战倒也不在意,只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想仔细瞧瞧她的表情。
“自然是信的。”她道。
沧战愣了愣,盯着她看了一会,起身时忽然笑起来。“你就是太聪明。”
“沧战大人谬赞。”她哂道。
“待在我身边罢,”沧战也不再多与她废话,微微躬身望向她,“我没想过红衣是想杀你。”
“不。”她并不理会这些,也没作丝毫考虑,只是道。
“你不肯么?”沧战闻言笑起来,“你若不肯,我便只好杀了你了。”
“哦。”她听到这话倒是真笑了,眼神望向别处,似乎是不屑看他。
沧战见她这样反应,便欺身逼近她,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她的衣裳马上便溢出血来。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再吭声。
“你在向我挑衅?”沧战冷笑道,“那我便杀了那个男人。”
“要杀便杀,”她闻言不禁笑出了声,转过头来看他,有些嘲笑的意思,“沧战大人要杀人,何时这么啰嗦了。”
“呵,”沧战沉默了一会,松开钳制住她的手,悠悠道,“阿迟,人妖殊途,这道理你难道不知道?算了,你走罢,沧战从不强人所难。”
“那么告辞。”她并不多言,撑起身子便离开。
已经过了一夜了,此刻是第二天晌午,外头阳光正烈,她隐去身形,回到家中。
清理完伤口,推开窗子散去满屋浓重的血腥味,她方躺上床去。把眉间揉一揉,紧紧握了握拳头再放松,她才感觉到精疲力尽后的虚脱感。休息一会罢,她默默道,阖上双眼。
然而休息了不多时,忽地便有敲门声响起,她陡然惊醒,警戒起来,转而又想到应是篱追,才松下一口气。
“怎么?”她闭了闭眼,又睁开,问道。
敲门声停,却没有人应答,过了一会儿,才有篱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没怎么…你,昨夜回来得很晚么?我…能进来么?”
她下意识要拒绝,怕这样子叫他瞧见,蓦地又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便宽了心让他进来。
篱追推门而入,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不知是怎么了。他站在门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站了一会,却忽然皱起眉头,“哪里的血腥味?”他摸索着走近她,将手抵上她的额,“刚才说话声音这么轻,生病了么?”
“没有,”她不自在地侧过头,答道,“葵水,昨夜又有些受凉,所以今日有些不舒服。”她记得她虽看不见,嗅觉却是很灵敏的。
篱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听她这样讲,却只好答着,“那你好好歇着,若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
“嗯,”她点点头,假装倦意有些上头的样子,“你先回房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嗯。”他沉默了一会,起身退出门外。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怎的,竟睡不着了。
她想起沧战说的“人妖殊途”,不禁有些发愣。人妖殊途,这四个字说得真是没来由,她与篱追,不过是救与被救的关系,其他的什么,都称不上,而她这以后茫茫的日子——哪天突然被夺了精魄也好,或者活到几百岁几千岁也好,都不会跟什么人或什么妖有交集。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当年的仇怨都报尽后,后来的她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散散漫漫地活着。体会不到生的乐趣,又不爱杀杀伐伐地争夺,偶尔倒是也会觉得寂寞。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寂寞这种感受,总是还没有容她想清楚就散了。
她偶尔也去人间,偷偷看一眼,人世间千情万事,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可是都是别人的故事,跟那些戏文里的故事没什么不一样,她看了又看,还是茫然,既没法感同身受,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情深义重。
可是既然自己活着,总是命数,虽然没有什么意义,总不好意思亲自去了结。
于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不再去人间了,安静守在这房子里,偶尔应付应付送上门的鬼魅,日子也像流水一般过得快。
篱追对她而言,也许正如一粒石子,不是宝玉一样,拿在手里赏玩、摆在家中装饰的那种,而是小小的可以随意投入湖心的那种,轻轻地发出“咚”的一声声响,然后石落寒潭,水平不惊。
她想着想着,又有些困了,茫然了一会,终于闭上双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