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刺猬的哲学(1 / 1)
坐回位子,安迪已是笑颜如花了。
她又给两人倒上酒,“你这几天除了生意的事,还有什么安排吗?”
凯奇审视着她,摇摇头。
安迪端起杯子,轻啜着,姿态优雅大方,“我记得凯文说过,你每到一处,都喜欢去博物馆看看,这次有计划吗?”
凯奇仍是摇头。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博物馆只能白天去。如果你有空,就通知我,反正这几天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一起去,顺便还可以从你这里请教些知识。”安迪笑得温暖又谦逊,“我稍后把一些博物馆的资料发给你,看看你想去哪一家,我也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你已经去过哪几家了?”
“安迪,我不是你的客户,你不需要应酬我。”凯奇打断了她。
“怎么会?你在圣诞夜请我吃饭,喝酒,我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地主之谊,是你跟我客气了。”她仍是笑得如春风拂面。
凯奇直直看着安迪。
这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时而刁蛮,时而害羞,有些娇憨,口无遮拦,真实又可爱的女孩了。现在的她,举止、言词间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如果是在商场上遇到,他会感激她的周到细致,甚至会庆幸能有这样一位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合作伙伴。只可惜,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对。现在的她,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远得遥不可及了,热情的外表下是冷得令人窒息的冰山。
他知道,他应该是伤到了她的软处,让她痛得启动了自我保护系统。而他被结结实实地锁到了系统之外。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凯文会说她有时坚强得让人心疼。
“安迪,如果是因为我说的话,做的事让你觉得不舒服,不开心,或是受到了伤害,我向你道歉。也请你相信那不是我的本意。请你原谅。”凯奇语音诚恳,低沉。
“从你的角度看,你没做错什么,完全不必道歉。大家立场不同,仅此而已。”安迪训练有素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时间不早了,我不该再打扰了。祝你一切顺利。有事再联络吧。”
“安迪!”急切间,凯奇抓住了正在起身的安迪的手。
安迪的眼光刀锋一般扫了过来,凯奇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刀锋一闪而逝,仿佛从没出现过。但凯奇觉得浑身都是森森的凉意。
“晚安。”安迪拿起大衣和手袋,施施然走了出去。
凯奇追上安迪的时候,她已经走进了那个街心花园。
她是要去那个地铁站。
安迪侧身回头,审视着他,没说话。
“安迪,我追过来不是想重复道歉的话,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凯奇跑得有些气喘,声音也有些急促。
安迪觉得不忍,转过身面向他。毕竟他刚刚恢复不久。
“我没有外资公司的经验,但我知道凯文是怎样走过来的。女孩子肯定更不容易。我公司里也有和你相似的女孩,也都是独自在外,靠自己的努力,付出和坚强,一步步坚持下来。这里面的艰辛,我们可以旁观、猜测,但只有你自己才是体会和一分一秒的经历,所以,我尊重你,也欣赏你。不仅仅因为我是凯文的哥哥。”凯奇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我说这些不是煽情,只是想告诉你,带着这一路的经历走过来,美好也罢,不完美也罢,都是真实的你,值得保护和爱惜的自己。”
“谢谢你。”安迪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车流,声音也平缓了下来,“刚才因为想起一些事,所以情绪有波动,但不是针对你的。不过引起你的不安和误会,我也很抱歉。其实,我也很欣赏,甚至羡慕你们的这种亲情,家人就应该这样。你是个好哥哥。”
“我刚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们有自己的方式,别人无权评论。但如果过了火,你们会后悔的。”凯奇看向安迪,“你们两个在外面都是长袖善舞,独当一面,可在我眼里就是一对孩子,没分别的。”
安迪微微一怔。
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她不需要,“你的关心和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不过,我不是孩子了,也没这个荣幸和你家扯上关系。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所有善意帮助的第一反应都是推开?”安迪的回答如此直接让凯奇有些意外,他只好悄悄转换话题,借此迂回。
“人都是有惰性的,我怕自己会依赖成瘾,那样很舒服,很容易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保护,不会爱惜,那她就没有资格,也没能力去保护和爱惜别人。女人不是生来做附属,做累赘的。”这是安迪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安迪也知道对凯奇说这样的话,稍显不妥。因为他的太太就是一直被他呵护在羽翼下的小鸟。她并没有故意针对他,但也没想刻意讨好他。她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不过,对于那样的呵护,究竟是不屑,还是嫉妒,她也说不清。
她只是习惯了。
笑的时候,可以是一大帮人,但眼泪却只是自己能看到。
与其期盼那只适时抚上来替她抹去泪水的手,她宁愿相信自己的。
眼泪是自己流的,当然要自己擦;难过是自己感觉的,当然只能自己开解。
不然还能怎样?!
“你还真是特别!”凯奇显然听懂了,却似并未介意,只是笑着摇摇头,“所以你在凯文面前从不示弱,从不低头,就是想告诉他你有能力爱他,也值得他爱你吗?”
安迪愣住了,她一直追随本能地这样做,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可你想过你的方式有多危险吗?你就像一只炸成毛球的刺猬,专门伤害不忍心拔掉你刺的人。”凯奇低头看她。
“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话虽如此,但安迪觉得没这么严重。
莫非是她刚才的话让他觉得难堪了?
“我是被打磨光滑的石头,你伤不到我了。我也没那么敏感!”凯奇猜到了她的心思,在她的肩膀上握了一下,“那个人是凯文。”
“如果我是刺猬,那他就是豪猪!被扎上刺,想拔/出/来就得带下块肉!”安迪倔强地别过了头。
她没有炫耀伤痕的爱好,但不表示她不会受伤;她不喜欢挟弱示怜,但不意味着她情愿被忽视。
放弃倾诉,既是因为她从未寄望过那些泛泛的安慰,也是因着没有那个她认为可以倾诉的人。
她的触角因沉默而更加敏锐,她的反击也因沉默而更加犀利。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可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保持沉默会令她觉得这么不甘,这么委屈?
“怎么都是啮齿目?”安迪的比喻让凯奇有些哭笑不得。
他了解这个弟弟,疯劲儿上来了,他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我不确定你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也伤害过你,尤其是岛城房子的事。我当初不知道真的有这个人,也是我要他别再提这件事情的。所以,我也要向你道歉。”
“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也没必要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有没有道歉也已经不重要了。”安迪整理了一下大衣,她不想在这里跟他纠缠这些,“太晚了,大家都累了。有时间再联系吧。”
凯奇明白,这种情况下,再坚持留下她只能事与愿违。他又感到了那种挫败的感觉,“稍等一下,我叫司机过来。”
“不用了,我乘地铁。”安迪的表态很坚决。
“我送你去地铁站。”凯奇只好妥协了,“到了家打个电话,别让我担心。”
安迪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
一场不期而至的降雪使城市陷入了诗意的洁白和毫不诗意的混乱。
昨天晚上凯奇打进电话的时候,安迪已经抱着她的大脸猫靠垫在窗外呼啸的风声中昏昏欲睡了。
并没有太多的客套,凯奇就切入了正题,他想请安迪帮个忙。
凯奇此次出差的重头戏是落实一个合作合同。对方是一家爱尔兰公司,对这次合作也很重视,所以圣诞节刚过就赶了过来。谈判还算顺利,草案签订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按计划,凯奇要招待对方一场晚宴。对方公司的总裁和运营总监提出要携夫人出席。而凯奇这边没有可以应付这个场面的同事跟过来,所以想请安迪客串帮忙。
这种事对安迪来说是手到擒来,但堂而皇之地参与到凯奇的公事里,还是让她觉得不妥。
凯奇也猜到了她的顾虑,告诉她这次晚宴不会涉及任何商务。对方的总裁和总监都见过凯文,他会介绍安迪是凯文在这边的朋友。而她的任务就是照顾、陪同一下两位夫人。
虽然还是有些唐突,但也确是无奈之举。约定了见面地点并确认了着装要求后,安迪也就同意了。
为了避免晚高峰的拥堵,安迪只好提前离开公司。当凯奇与她汇合的时候,她已经借着宴会厅的网络处理完了当天的所有电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