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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音乐节的最后一天。公园门口人山人海，程辰被这涌动的人潮给吓到了，担心在公园门口找不到人，还是决定去公交车站等明礼。
然而当明礼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程辰差点和他擦肩而过。要不是明礼眼尖喊了他一声，程辰肯定找不到他。
因为明礼今天穿的很不一样。他穿了一件白色圆领T恤，居然还是件文化衫，上面印了一双灰色的翅膀和一排排蓝色的英文，和周围其他来参加文化节的年轻人画风居然很一致。
“怎么？很奇怪？”明礼见程辰盯着自己不放，觉得有些羞赧，忽然感觉原本就艳阳高照的天气都更闷热了几分，“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实在想不出应该穿什么，就给翻出来了。是不是很……装嫩啊？”
“没，没有啊，很……很年轻，很帅。”程辰看着明礼难得有些害羞的样子，差点脱口而出“很可爱”，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打住了。明礼闻言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一起往会场走去，程辰好奇地问：“这上面印了好多字啊，写的什么？”
“Allen Ginsberg的诗’Howl’，以前很喜欢这首诗的韵律，看见就买了。Everything is holy! Everybody‘s holy! Everywhere is holy! Everyday is in eternity! Everyman’s an angel!（事事皆神圣！人人皆神圣！处处皆神圣！日日皆永恒！每个人皆为天使！）”*（注）
程辰笑：“原来你以前这么文艺。”
明礼也笑了：“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会儿是下午，天很热，两个人都还没吃过午饭。公园里有专门场地办烧烤节，香味很诱人，但因为太热，两人决定还是去吃西餐。程辰和明礼一边听着远处迷幻摇滚的悠扬的乐音，一边聊着天。
“你们学校开学了吗？”
“还没，下周开课。一般来说我们比正统学校开学晚两周。明茗怎么样了？”
“她恢复得挺好，复查也说没什么问题，差不多下下周接她回来吧。”
“那就好，不过明茗不是学跳舞的吗？会有影响吗？”
“跳舞的话要半年后拆掉钢针才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这也没有办法。”明礼叹了口气，女儿喜欢跳舞，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介意的。
“别担心了，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健康最重要。”程辰只能笨拙地安慰。
“嗯。对了，我已经和茗茗她妈妈谈过了，等把茗茗接回来以后再正式和茗茗说。有些事情，我们大人虽然也能做决定，但还是要问问小孩子的意思。”
程辰一愣，没想到明礼会这么主动而且坦然地和他谈起这件事，颇感吃惊。
明礼看出来程辰的不解，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饮料：“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自然地跟你说这些，大概因为我真心觉得你是个信得过的朋友吧。而且你一直担心这件事，不是吗？”
程辰点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满心的窃喜使得他努力板着一张脸，却藏不住满脸的红云。他这羞窘的表情把明礼彻底逗乐了。明礼笑得明媚，细长的眼尾扬起优美的弧度，眼角浅浅的笑纹浮现出来，脸颊上跳动着午后阳光的金色光晕。他笑着云淡风清地说——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这么喜欢我。”
程辰的心脏仿佛成了一面鼓“咚！”地被重重敲了一下，那震动波及到他的大脑，使得那里一片空白，就好像被核弹爆炸扫荡过的土地。震惊过后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是很快，他从明礼温和淡然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情绪——那是对朋友的信任，对后辈的欣赏，对知己的依赖，对他人关怀的感激和欣慰，却没有旁的更深层的意思。
虽然有些被抛上云端的惊魂未定和猛然下坠的失落无奈，但是程辰还是为明礼对自己的信赖感到高兴。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红着脸低下头闷闷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吧。”
程辰没有抬头，两人闷声吃了会儿饭。其实如果程辰现在去看明礼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下午到处转了转，等天色暗下来一些，两人又在烧烤大会上和另三个年轻人拼了一桌BBQ，十分愉快地吃到了夜晚最嗨的闭幕式。
豪华的露天舞台上五颜六色的灯光笔直地射上了夜空，又狂舞着扫向台下的观众，随着一串流水般流畅又华丽的电吉声划破长空，舞台周围的烟火也猛地窜了起来，台下的人们立刻就被点燃了热情沸腾起来！
程辰兴奋地紧紧拉着明礼的手，带着他往靠近舞台的地方钻，一边还不忘给他逐一介绍舞台上表演的乐队。夜晚表演的都是些嗨到爆的国内外乐队，程辰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甚至听到激动处，还会连乐队成员每个人的特色都讲给明礼听。
“参加这些露天音乐节的，大部分是一些独立音乐人，但也因为如此，才更有灵性。”
“你很了解嘛。”
“嘿嘿，大学跟朋友玩过两年音乐，现在就是个摇滚发烧友。”
“你玩音乐？”明礼吃惊地看向阳光清爽完全是户外运动型的程辰。
“不像是吧？哈哈，很多人都说我一点不像会搞音乐的。”程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嗯，刮目相看了。你也像他们那样背着吉他唱歌吗？”
“不，我是后面的那个，打架子鼓的，我是鼓手。”
“喔，好厉害！”明礼看着台上挥汗如雨地卖力演出的鼓手，由衷地感叹。
这时台上换了一支乐队，原本纯粹硬摇滚换成了混入更多电音和舞曲节奏的风格，舞台灯光也开始变得绚丽多彩变换莫测，瞬间点燃了观众的激情。
周围的年轻人兴奋地高举双手，随着音乐又是尖叫又是舞动身躯。人太多，又拥挤，人群一动起来就有些混乱。明礼还在看台上一个打扮妖娆的乐队主唱大汗淋漓地边唱边跳，一个没注意，旁边就有人挤过来，瞬间就把他和程辰给撞了开来。感觉到一直握着自己手掌的温度和力度突然消失了，明礼忽然有些慌神，回头又找不到程辰的人，着急地喊起他的名字来。刚喊了两声，明礼的手又被人一把紧紧抓住了，接着程辰便拨开人群回到了明礼的视线中。背景是被眩目的灯光映得发红的夜空，和散发着热力的五颜六色的人群，高大帅气的青年背着光，但深邃的眼睛仍然清亮有神，带着一丝焦虑。他这次站得离明礼比之前更近，近得插不进去半个人，这个距离瞬间消除了明礼刚才的不安。
“对不起，一下没注意手就松开了……”
“没事，我也没注意……”
明礼还在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感到疑惑，突然又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倒下去，被程辰自然而然地抱进了怀里。
身后的年轻女孩大声喊了句“对不起”就被同伴拉走了，但明礼和程辰都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们现在都只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热烈的心跳。
青年身体的气息和热度都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传到明礼的身上，而对方有些压抑的炙热呼吸清晰地拂过明礼的耳畔，点燃了那里的热度。程辰的心跳非常有力，有力到将明礼心跳的节奏也带得和他同步起来。后腰和背上被程辰两只宽大火热的手掌有力地托住，坚定得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想到这里，明礼心中微妙地荡起一阵涟漪，有什么情绪被轻轻拨动了。
“明、明礼……”程辰的声音带了点颤抖，他将手改扶住明礼的双肩，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注视着明礼的脸。
“嗯？”明礼被程辰的声音影响，感到有点紧张，条件反射地哼了个鼻音，抬起头回视程辰。他看到程辰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脸憋得通红，额上都沁出汗珠来了，眼睛倒是晶亮晶亮的。这么紧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明礼不知道自己现在毫无防备地仰着脸，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光彩，在极近的距离注视程辰的模样给对方造成了多大刺激，使得他必须调动全副心神才能阻止自己行动先于语言地表达自己的心情。程辰做了个深呼吸，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明礼，我……”
明礼正屏着一口气，等待程辰下面的话，又感到身子被人撞了一下。接着他就看到程辰脸色一变，越过他的身子一把攥住一个人的后领子，厉声大喝：“喂！你！把偷了的东西拿出来！”
明礼这才回神，自己遇上了扒手，一摸裤袋，发现手机不见了：“程辰，我的手机……”
那个被抓了现行的光头男人死不回头，拼命往人群里钻。程辰另一只手猛地抓住那小偷的一只胳膊，就想把他的手拧过来，可能力道很大，痛得小偷骂了一声娘。周围有人从对音乐的迷醉中暂时醒来，往这边的骚动聚拢。小偷一看如果被人围住自己铁定脱不了身，恨恨地一拧身挥拳砸上了程辰的脸，而程辰因为人多没能躲开，他立刻感觉到右边眼眶被一个硬物狠狠地重击了一下。剧痛袭来，程辰忍不住手劲一松被小偷挣脱开去，那人大骂一声“拿去！滚你娘的！”便混进了嘈杂的人群中。
明礼在程辰被打的一瞬间就急了，也不管什么手机不手机，抓贼不抓贼了，立马扶住程辰不稳的身子，掰开他的手去看他的伤势。
“怎么样？伤到眼睛了？快给我看看，手松开！”
才这么几秒钟的时间，程辰的右眼眶就肿了起来，上面还有细细的一道血痕，好在不深。但程辰并不十分在意，而是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直起身把手机塞到明礼手中：“还好，手机还回来了。看看摔坏没有。”
看着程辰疼得扭曲的笑脸，明礼也被他气笑了：“你是笨蛋啊？手机哪有你眼睛重要！”
明礼扶程辰在公园找了块人少的草坪坐下，查看了一下程辰的眼眶。程辰一路上捂着眼角，右眼因为疼痛一直在掉眼泪，所以看不清路，都得靠明礼扶着。明礼拿纸巾给程辰擦了擦伤口，又给他擦眼泪，然后把买来的一瓶冰矿泉水隔着纸巾贴在他的眼眶上消肿镇痛。
明礼专心致志地给程辰料理好这些，见程辰总算不一个劲掉眼泪了，这才松了口气，在程辰旁边坐下：“早点回去吧，买点药敷上，弄个创可贴也行。”
程辰一手举着矿泉水瓶冷敷，没事的那只眼偷瞄明礼的表情。明礼之前似乎很为他受伤这件事生气，一路走过来都没有说话。现在看程辰的伤口无大碍了，似乎态度才缓和了一点。
程辰小声说：“那个，我没事，一点小伤。”
明礼斜眼瞟了他一眼：“这次是运气好，万一再偏一点伤到眼睛呢？”
程辰语塞，不敢顶撞，嗫嚅了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明礼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会儿才叹口气：“你道什么歉啊？你是为了帮我抓贼才受的伤，我才应该道歉。”
“但是你生气啊……”
“我不是生气，”明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程辰，“我是担心。什么东西都没有人本身重要，不要轻易让自己受伤。”
程辰看着明礼严肃的神情，忽然感觉有点恍惚，有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了，我不应该打架。”
明礼看着程辰如同小孩子承认错误似的表情，脸上漾开淡淡的笑容，嘴唇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知道就好，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关心自己的人心疼。”
明礼的笑容，明礼的话语，明礼说话的语气，都如烟花在程辰的脑海里炸开了绚烂的美景，曾经的一幕幕瞬间闪回，一下就揪住了他的心。程辰感到有些喘不上气，但仍下意识地握住了明礼搁在他身边的手，迫切地凑近了他问：“明礼，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我。”如今的这一幕与曾经发生的事有太强烈的相似感，明礼太容易猜到程辰的想法了，他眨了眨眼，坦然承认。
“你就是……Allen？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你现在才猜到的话，那我知道的比你早多了。”
“我一开始有怀疑过，但是你的态度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你的变化也很大啊，我的确一开始完全没有认出你。”
“但是你想起来以后，为什么也不告诉我？”程辰想到这一点就有些郁闷，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
“嗯……因为即使不说，我们也相处的挺好，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吧。”明礼微微躲开程辰委屈的眼神。
“只是因为这样？你明明知道我很想再见到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程辰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
“其实还有其他原因……”明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正视程辰的眼睛，坦白地说，“因为我怕你对我失望。教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学校对家长还有学生都说我们老师是从什么什么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其实都是扯淡。那种不正规的语言学校，就是雇佣当地的在校大学生做兼职来节约开支的。所以我走的时候，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回老家结婚，其实就是因为要毕业了，要离开D市。所以，我身为一个老师，对我所有的学生以及家长都撒了谎，我不想这么多年以后还要面对对以前的自己的责难。”
程辰哑然，转过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想了想，又回头凝视着明礼的眼睛，紧了紧握住他手指的那只手：“但是，你的确在H市，这一点你没有骗我。”
“我觉得这个没有撒谎的必要，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骗学生。”
“太好了……因为你没有骗我，我才来到H市，才能再见到你，太好了……”
程辰扔掉矿泉水瓶子，紧紧地把明礼抱进自己怀里。明礼起初吃惊地愣了一下，随后放松了身体柔顺地靠在程辰胸前。
“你还真的是追着我过来的？还做了英语培训老师……”
“嗯，因为一直憧憬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
“那现在有没有失望？把你骗上这条路，自己却干别的去了……”
程辰用力摇了摇头，短发擦过明礼的耳根扎得他有些痒痒的：“一点也没有失望，我以前就喜欢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
“呵呵，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这么个大男人，都被你说的不好意思了。”
明礼把手放到程辰的背上，轻轻地拍抚，耳根还在发痒，但心里却感到无比的满足，而且，他感到心里有种似乎名为幸福的感情在萌芽，空气仿佛都受他的情绪感染，飘荡起一股甘甜的味道。夏日晚风微醺，明礼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只想耽溺在这一刻，不用醒来。
注：其实这首小诗是“Howl（嚎叫）”这首诗最后的脚注。作者Allen Ginsberg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诗人，“Howl”是他的代表作。这首诗最初发表的时候因为“宣传淫／秽“被禁，其实就是诗作中很多意象非常露骨，而且Allen自己是个同性恋，诗里也有宣扬同性／行为的内容。诗里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和愤怒的情绪，比较激进，但是一口气读完反而会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诗里有很多长句，韵律很强。2010年有部Allen Ginsberg的传记电影，就叫“Howl”，演员阵容很强大，里面朗诵了全诗，有兴趣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表达的是，能接受这首诗的人都比较前卫，感性和包容，不会排斥同性恋。如果程辰读过这首诗，现在就该偷着乐了。
PS：我真的有这么一件文化衫，还是几年前凡客搞文化衫设计活动买的，基本就跟文章里描述的一样，不过领口挺大，有点大王风格的休闲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