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时雨(1 / 1)
三条睦月寻见鹤丸国永时,本丸的天莫名阴了下来。
“喔,主啊。”
银发少年正独倚于廊下,大概是在发呆,注意到了睦月的足音,便回转头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点了点头,立于他身边,望了望铅灰色的天幕,叹道:“要下雨了呢。”
“是啊。春雨润如酥,想必太郎会很高兴的吧。”鹤抄着手,眯了眯薄金色的眸子。
“你居然还会关心太郎?今天是要下红雨了?”
“如果下红雨的话我会很欣慰的。”少年不置可否,“再说了,前段时间主和太郎走得那么近,大家可都八卦着呢。”
少女微微撅了嘴:“……我那是在关心我儿太郎!我看他一个人种花要是到最后成了一代花农那该怎么办!妈妈我很是担心太郎的成长啊!”
“不不不那不可能的,主您想多了。”鹤丸国永吐槽道,“再说了主,您要是太郎母亲的话,那敢问您今年贵庚呀?”
“呔,敢这么直问女孩子的年龄,真是不要命了你!”她斜睨了他一眼,“你主人我可是永远的十~八~岁~”
鹤丸扬眉:“嚯,青春永驻的老妖怪?”
“找死!”
不知为何便嬉闹了起来。闹了半天睦月也没逮到上蹿下跳的白鹤,累得她翻了个白眼:“……不来了!真是的,偶尔让一让你主人会死呀?”
“让您的话岂不是太无聊了。”少年振振有词,“这人生若是没了刺激的话,心会先死去的哦。”
最后一句似是慨叹。少女怔了怔,旋即棱了他一眼:“不用操心,有你在,我的人生真是每天都充满了刺激。”
“哈哈哈,那还真是多谢主的嘉奖哪。”
少女真是拿这只鹤没了法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说正事说正事。”
“嗯?主原来是有事找我么?”鹤丸国永饶有兴趣地挑了眉。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啦。”三条睦月挠挠头,“只是……感觉,嗯,是时候了。”
言罢,睦月昂起头,眼神里掺杂了一丝踌躇:“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不对?”
——和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来自云幕间的第一滴雨水。而后,雨脚渐渐密集了起来,虽说是春雨细丝,可这将天地维系起来的雨帘亦将眼前的景色渲开了些许迷蒙的灰色。
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不太真切,而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是所有不真切之中唯一的真实。
半晌,鹤丸国永注视着茫茫雨幕,轻轻开口道:
“是么。主已经……决定了?”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还在犹豫。虽然这个念头已经徘徊很久了,可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所以,来找你谈谈人生。”
“唔,若是这样的话,三日月应当比我更加擅长这方面吧。为何,偏偏选了我?”
“爷爷啊……”睦月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我一向把爷爷当成本丸里的佛祖供奉着呢,在他面前不太好开口。而且,鹤丸你说过的——那个时候,你说,‘有些事,现在不必知晓。’”
那是在大和守安定重伤以后,鹤丸国永对她说的话。她其实一直都放在心上,与其说“耿耿于怀”,不如说在冥冥之中得到了保证。
那时的她尚且幼嫩,那么,现在的她呢?是否有资格,知道“真相”?
少年轻笑起来:“比起那个,主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您之前碎过刀么?”
“……反正我好奇你也不会告诉我。”睦月懊恼地嘟囔道。
鹤回过头来,眼中盛满了金灿灿的笑意。倏忽一丝怀念飘远,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在他的瞳中不见了踪影。少年亦不明白自己在怀念些什么,于是清了清思绪,他道:“刀剑的年纪越大,就意味着自身的力量越强。若是运用得当的话,看一看主的过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原来如此。”睦月点了点头,“那爷爷也是这样么?”
“谁知道呢。”鹤丸了无兴趣地叹道,“只是,主啊……”
滴答声悄然游走于二人的空隙里。而白衣之鹤的声音,被轻轻缝进了细密的雨丝之间。
“您真能——放得下这一切么?”
本丸很少下雨,特别是这种霏霏细雨,绵密得似是要蜿蜒直入人心。
不知不觉间只剩了孑然一身的鹤丸国永,似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他的姿势不曾变过。
然而的确是有人来过,他认定的主,怀着满腹心思来找他商谈。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料子,因而没想过帮上她的忙,看她一个人烦恼其实也挺有趣的,可这一次,有些不同了呢。
方才少女那清冷的话音浸入了湿润的空气之中。他没有转头,因而未曾瞥见她的神情。
“——鹤丸,你们于我,终究只是南柯一梦。我们本就不该相遇于此,不是么?”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主,如此决绝,好像真是铁了心。
“梦……么?”
银发少年低喃出声,兀自苦笑道:“真讨厌哪,这种伤感的情绪。”
他终究不曾问出口:若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主啊,您在梦里尝尽了爱情的甘美,事到如今,您真的能放下爱情选择自由么?
他想自己是知道她的回答的。
而雨仍在下,滴滴答答,慢慢在心底积起了不大不小的水洼。
在三条睦月为了心头大石烦恼不已之时,一直有着书信来往的弥生居然主动邀她出来聚一聚。心想许久未见好友了,也是个放松的好机会。
别把自己憋出什么抑郁症来了,到时候三条家可就两个抑郁症患者,这本丸估计也会变得乌烟瘴气。
突然想起了现存的抑郁症病患山姥切国广,睦月心说许久没和他交流交流病情了,找个时间也好沟通沟通,说不定也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出了本丸便是一派青天白云。回头望了一眼阴云绵绵的本丸,少女心想回去就换个气候吧,老这么下雨也有些烦闷。
在门外瞥见了恭敬的一期一振,于是她也让清光在门外候着,如约来到了弥生专门订的房间里。
——见到樱发少女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飞扑上去!熊抱住!埋胸!
“啊啊啊弥生我想死你了!!”
“睦、睦月……好难受……”
“抱歉抱歉~”少女嬉笑着坐正,“真是好久不见了呢,虽然一直有在通信,不过还是这样直接见面更好。不过,突然叫我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不知为何,樱发少女的动作一滞。稍稍措辞一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弥生蹙眉望着她道:
“我想,是时候应该和你说了——关于澄田清的,真正的死因。”
相对无言的两个近侍只是静静地等候着自己的主人。
片刻,蓝发男人似是按捺不住,踌躇着开了口:
“您……和您的主人,已经结缘了?”
清光眨了眨眼,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在问自己,又反应了一下“结缘”之意,旋即大方地点头笑道:“嗯。”出于礼貌,少年想了想:“你呢?”
“我……”一期张了张口,而后静静地摇了摇头,“无意如此。”
“你不是喜欢你的主人么?”付丧神疑惑地倾了头。
“感情是感情。可若是那位大人一直不提的话,我便一直以近侍之身伴她左右。”想起了房间里的少女,男人禁不住浮出了笑意。很快又收了笑,他继续道,“您难道没想过么?我等身为付丧神,原本只是刀剑,这副肉身迟早是要归还的,到那时……”
“我知道。”
有意断了他的话。
少年微微仰头,望向了万里长空。星星点点的阳光恰好落进了赤红的眸子里,却映照不出分毫感情。
“我知道啊……”
他低声再度叹道。
于是一期一振亦不再开口,无言地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三条睦月自知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
樱发少女的讲述十分简明扼要,似乎是刻意不带入一丝个人情绪,这样让她显得与“人类”一词更加殊途,而她并不在意,因为她本就不是人类,她说了那么多,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好友免于重蹈覆辙。
“睦月,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肯定很难接受……”
弥生见她久久不言语,便有些着急地挪了一步上前:“可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
少女终于出了声,为了让友人安心,主动伸出手和她相握。睦月笑了笑:“没事,我能接受。之前我也问过空之助,可你知道的,这小狐狸怎么说也是属于政府一侧的人,一直说我没有权利知道这些事。”
顿了顿,睦月长叹出声:“原来如此……”
仿佛是要把淤积在心里的无力一口气全吐出来似的。
她发现自己只是认识了澄田清,并不了解她。
果决、傲然又冲动,这才是隐藏于她那张漂亮的面具下的真相么?
政府和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迫害,齐齐将她逼上了这条复仇的路。她亲手摘下了面具,为了让政府尝到她的怒火,亲手将自己葬送。事已至此,三条睦月只剩扼腕和感伤。
——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樱发少女,亲手埋葬了她们共同的友人。
论苦痛和悲伤,当是弥生更深更甚。睦月自觉没有什么能恨她的地方,只是替弥生感到了悲哀。
是的,比起亲手选择了死亡的澄田清,和现在仍有机会摆脱这个世界的睦月自己来说,最悲哀的人无疑是她。
“假如,以后我也面临了同样的处境的话,希望到时候来肃清我的,不是弥生你。”
睦月揉了揉少女的樱发。弥生则是哀哀地瞪大了眸子,随即像是要否定什么似的拼命摇了摇头:
“不会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来救睦月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来救你的!!”
“好啦我开个玩笑,别做这种约定啦,这份心意我就心领了,到时候受处罚的可是你哦。”睦月无奈地示意弥生冷静一下。
“但是——!”
为了遮住她的话,睦月前倾了身子,温柔地抱住了满目惊惶的友人,为了让她镇定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
“弥生,听我说。”
少女冷静地开口道。
“我父母早八百年就离婚了,事到如今就算重修旧好我也没什么想法。以前很照顾我的奶奶也去世了。唯一能够威胁到我的,只有我家那些付丧神们。”
“——我想很快我就会一一同他们解约。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清光了。”
“所以,请你帮帮我,如果到时我遭遇什么不测的话,看着他,别让他自寻短见。唔,顺便如果能帮他找个新主人的话就更好了。”
“我可不能让他……陪我一起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