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众人还想听那桩旧事，却都被来福儿一窝蜂的赶了出去。送走了最后一个人，来福儿再想回去照料他师傅，却看见曲柯开了窗户，迎着风雪，目光深远凄凉，也不知再看些什么。来福儿怕他师傅着凉，紧着上前想把窗户关上，却被曲柯拦下。
曲柯今年四十，容貌早就不似从前之俊俏，眼角的皱纹和不再白皙的皮肤都显示着他即将老去，他就那样默然的静静的站着，任凭风雪侵蚀他的岁月。过了好久，来福儿才听见曲柯沙哑的声音。他说：“她走了23年了。”
“那年还没那么冷，我只记得落了满地的黄叶。”曲柯偏过头去看来福儿，说：“不相干的人都走啦，来福儿，你若想听，师傅便把有关纯慧皇后的事儿都告诉你，等师傅死了，你收了徒弟，你再把这些事儿告诉他，纯慧皇后是天人，她的事迹，不能断了传承。“
……
“我头一回见到纯慧皇后时年纪如你一般大，那是个夏夜，纯慧皇后还不是皇后，她那时还是辅国公的夫人。哦，辅国公那时还是丞相，他们二人漏夜被先帝召见，领路的小太监就是我。夏夜蝉鸣，纯慧皇后担忧圣上，怪罪了当时的伍总管，施恩德提拔了我。“说到这里，曲柯的脸上露出了如孩子般的笑意，又接着说：”我的好运，从那一年开始。“
“纯慧皇后是巾帼英雄，当年匈奴的铁骑势大，偌大的陈国无一男儿敢去迎战，是纯慧皇后手持虎头湛金枪，破了匈奴之阵势，只可惜啊，却遭遇奸人暗算，中了奇毒。先帝大怒，当即御驾亲征，连战一月，灭了匈奴左支部。“
来福儿是知道这些的，纯慧皇后旧时是护国大将军，为国征战却遭暗算，中了奇毒便一命呜呼，便说道：“师傅，这些个徒弟是知道的，纯慧皇后便因这毒才薨逝的。“
来福儿却不料想，曲柯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又啐了一口唾沫，说：“凭小小匈奴，就想至纯慧皇后于死地吗！“
“什么！“来福儿大惊，这，师傅这话，是说纯慧皇后并没有……那如今在皇陵里躺着的是谁？
曲柯用极严肃的口吻对来福儿道：“来福儿，接下来师傅说的话都是密宗，你需拿你妹妹的姓名发了毒誓绝不外传，师傅才能讲给你听。“
来福儿一愣，妹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他的性命没了也不能叫妹妹的性命没了啊！可转念一想，师傅是他的恩人，宛如他的再世父亲一般，他绝不把这秘密外泄就是了，便也严肃着发了毒誓。曲柯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毒并未至纯慧皇后薨逝，只是陛下却瞒天过海，用了与纯慧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王氏的尸身瞒了过去，想要将纯慧皇后纳进宫中，厮守一生。可纯慧皇后是什么人？那是战场上的不败战神，哪里能容得自己被圈禁在这小小的宫墙中？纯慧皇后身子里的毒素清了，醒后便策划着要出宫，临出宫的前一夜寻人递了信与我。“
“信上写了什么？“
“信里写，若是她又什么不测，便要我伺候在陛下身侧。“
来福儿疑惑，纯慧皇后要师傅照顾安郡王【霍子澄】还说的过去，可为何偏偏要师傅伺候陛下，陛下那时虽还未封太子，却也是皇长子，而那时候懿德太皇贵妃身子定仍是强健的，纯慧皇后去管自己的外甥做什么？便问：“纯慧皇后为什么要师傅伺候陛下，而不是安郡王？“
曲柯愣了愣，旋即骂道：“小兔崽子，你还非要刨根问底吗！纯慧皇后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看透的！“来福儿陪笑着说了句：”是。“
曲柯的手扶着窗檐，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他的脸已快被冻僵了，可却仍半分不挪动地，来福儿劝不住他，便给曲柯披了狐毛大氅，又给他添了汤婆子才好。
“纯慧皇后走后，先帝便召见了我。问了我一些关于纯慧皇后的事儿后，突然问了我一句‘她可跟你提起过朕’，我一愣，先帝的这个问题我是答不出来的，因着纯慧皇后统共见了我一面，而后的那些事儿都是书信罢了，先帝的脸色不好，过了一会儿便叫我伺候陛下去了，出了门时我放佛听了先帝自言自语，说了什么‘疯魔’。”曲柯想起这一段往事便唏嘘不已，他年少时不懂那是什么，如今看来，先帝那是情深不寿的预兆啊。
“纯慧皇后走的第三日，先帝下了圣旨，封了她做皇后，谥号为大圣敬天明成纯慧皇后。那一年宫中发生了大变化，先帝先是不顾群臣反对封了皇后，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散了后宫，独留了个懿德太皇贵妃。那时候懿德太皇贵妃还只是贵妃，封了皇贵妃后人人都以为先帝要封她做第二个皇后了，却不料先帝竟把陛下过继给了纯慧皇后，陛下的太子之位便是在那时候封的。”
来福儿听到这儿才算明白为何师傅叫他发了毒誓，这是天大的辛密啊！先帝虽功绩大，却早逝，流传下来的事迹并不多，如今听师傅说来，这先帝，竟是个情种。来福儿怔怔的问：“而后呢？”
“纯慧皇后的踪迹从此便无人知晓的。可她确是回来过的，我知道。”曲柯感叹似得，又说：“陛下五岁那一年生了大病，高烧不止，先帝气的连杀了三个太医，却也只于事无补的。陛下年幼，病的说了胡话，口中一直念叨‘阿娘、阿娘‘。而后陛下广寻天下名医，终来了个女医。”
来福儿试探性的问：“那女医便是纯慧皇后？”
曲柯郑重的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恍惚，语气却极正式，他一字一顿的说：“那是我平生唯一一回看见先帝的眼泪。”曲柯的灵魂似乎重新回到了那里，任凭岁月流逝，纯慧皇后却似仙人一般，纱帽下的肌肤如玉般光滑，仔细看甚至能看见其上的光泽，她还像个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她与先帝见隔了五六层极地纱幔，可像是得了召唤，先帝一步一步，郑重其事的迈过去，在离她仍有一丈距离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突然开始往后退，曲柯就在那时候看见，先帝的眼睛通红，眼泪汹涌的向外流，他无声的痛哭，像个孩子。
“纯慧皇后只在宫里待了一月，待陛下身子好后便又出宫去了。可先帝的性子却在不似从前暴躁阴翳了。先帝本就是极勤政的，可在那之后，却更加勤勉了，一日里最多说能睡三个时辰。”
来福儿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徒弟听从前的老人说，先帝便是因为太勤勉了，积劳成疾，才会早早驾崩。”
可曲柯的表情却变得有些神秘莫测，他嘴角甚至挂了丝笑意，他说：“庆曦二十六年，先帝才三十五岁，怎会轻易驾崩？”
来福儿叫他师傅这话吓得栽了个大跟头，他慌忙站起来捂住曲柯的嘴，左右看了看，瞧见并没什么人才松口气，他道：“师傅，这话可不敢说，这是大不敬。”
曲柯却微微笑笑，又说：“他们是眷侣成双，云游四海去啦！”
来福儿只当他师傅说的是醉酒话，并不理会，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他又问：“纯慧皇后本是辅国公的夫人，可被先帝封了皇后，连着安郡王也改了霍姓，辅国公便是因此一蹶不振，才成了如今这样吗？”
曲柯叹气，说：“辅国公说来也是痴情人，纯慧皇后走后他便再为娶妻，说是连妾室都没有。”
来福儿说：“那如今辅国公府里的小公子是谁所出？”
曲柯说：“或是温家旁支系的罢。只一点是真的，辅国公临危受命，先帝‘驾崩‘后便辅佐了陛下当政，陛下上位时才八岁，若不是辅国公，只怕主少国疑啊，如今陛下也登位十六年了，也不知先帝和纯慧皇后到了哪一处隐居去了。”
来福儿是不信这个的，若是先帝再世，那如今皇陵里的人是谁？纯慧皇后不是纯慧皇后，是什么王氏便已是耸人听闻了，可先帝是天子，天子陵寝怎容得下别人躺去？可他师傅怎么会骗他？来福儿头都大了，便半哄着曲柯去歇下。
曲柯最后望了一眼雪地中那一只孤零零的梅花，大笑着离开了轩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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