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思雨（1 / 1）
回宫的路显得有点漫长，心不在焉的向外张望着。不远处看到一座高阁，在这四处森严的皇城却显得别有一番景致。骄阳炎炎，那高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亭立在前方，傲然于世。
“杨宣，那是何处？”
“杨宣？”伸手扬开鸾帐
“郡主，杨宣刚刚去传摄政王了。”筱洁在耳边轻声道。
“喔，那，筱洁可知那处高楼的由来？”
“恩，筱洁私底下听见其他宫人姐姐曾经说起过。”顿了一顿，试探的看着我，我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处高阁名渊锦阁是开国皇帝赵景帝，为了纪念他唯一的皇后端敬全孝皇后所建。因为皇后的故乡在江南的锦州，所以先帝网罗了江南所有的名工巧匠，历时七年造就了朝阳宫，那处高阁便是朝阳宫内的一景。只可惜全孝皇后红颜命薄，宫殿造成后不久宫主便薨逝了。那高阁本来没有这么高的，皇后殡天后，景帝硬是将高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高了两层。只因全孝皇后生前一句：登高望远，人生惬意。景帝对皇后之心，日月可表，令历代帝王唏嘘不已。”筱洁徐徐道来，神色充满了敬意。
原来是一对开国帝后的传奇故事，只是，君王自古多寂寥，若是真的爱她，何苦用这冰冷的宫墙禁锢她？说到底，不过是放不下手中的那一方权势。君临天下，帝王霸业，怎会为一抹红颜而牵绊。你欠她的是一身红颜泪，该还她的是一世海阔天空。登高望远，人生惬意，又岂是这区区百尺高阁可以替代的。
转眼看向筱洁，奇道“看不出，我们的筱洁小朋友知道得还挺多的么。”
筱洁大窘，捏着裙角诺诺的说道“人家哪里是小孩，郡主和筱洁的年纪不也差不多么，……”
“哎呀，敢回嘴了啊，看我的百转擒拿手。”说着是擒拿手，筱洁原本也想伸手阻拦，岂料我突然袭向她的两肋，咯吱咯吱，直笑的那小人儿喘不过气。
正闹的起劲，脑海中某个熟悉的画面又闪了出来。曾经的我也曾这样和小秋儿嬉笑玩闹，如今却是魂魄不知何处归。身下的筱洁，望着我淡下来的神色，有些不知所以。朝她艰难的笑了一笑，有些后悔当初的鲁莽。葬送了一条人命，换来的又值什么呢？
拉起筱洁，一同打开鸾帐，红彤彤的夕阳洒向整片皇城，唯独那朝阳宫不受影响，别树一帜。那傲视群芳，孑然一身。似牡丹娇艳，又似清莲不染。帝王之家，她也算是功成身就了。
“筱洁可知那朝阳宫现在是何人居住？”徐徐说道。
“恩，好像是敬南王！”筱洁不假思索道、
“哦？他不是住敬南王府的么？”我奇道。
“只是朝中之事大多还要由敬南王爷和崇文王爷商策决议的，所以他们俩人在宫中也有自己的宫殿的。”筱洁有些不解的看向我，“难不成，郡涔主你还不知道？”
“厄，不知道。刚刚让杨宣去传话，我还以为他是会摄政王府来着。如此看来，杨宣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再回过头来时，筱洁的下巴已经成脱臼状，“咔嚓”一声，帮她接了上去。撇嘴的摇摇头，子曾经曰过“脑子经常不用，是会生锈的。”一句话说得筱洁，哭笑不得。
“这么说，以后和我爹见面岂不是很容易，”
“可不是嘛，摄政王的原意就是想就近照顾郡主啊。”
“恩，啊，呵呵，恩，，是的。”讪讪的笑着，刚刚虽然在玄阳宫吃了哑巴亏，不过此刻心情却莫名的好起来。
“筱洁果然是我的开心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带着筱洁。”身旁的人影一怔，莞尔，却嬉笑的扑了过来，
“好啊，郡主就算不带，筱洁粘也要粘上去的。”眼前的人儿笑得纯真无瑕，参不得半点杂质。
好容易回到了吟月宫，竟然坐得腰酸背疼。讶然之余觉得有些对不起子青了，枉他那么用心的教我习武之道，如今却是尽数的抛掷脑后，居然连坐在鸾驾上也能生腰腿疼。
吟月宫内泉水涔涔，花鸟涓涓。茶室飘香，只是旧人已非。每逢秋去冬来时，人去花又别。叹一声，世事难料。
细细回想自己这段日子，的确是无所事事有段时间了。今天暂且看莫展庭有何打算，朝中之事我的确不甚了解，若他日真要随君听政，那么至少得要弄清这朝中的权臣吧。
“姒儿想何事，如此出神？”转身，莫展庭却已欺近身前。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两步，福身拜到：“姒儿疏忽，有段时间不曾见过爹爹了，今日正是有事商议。”莫展庭不动声色，又欺近两步，不由得有些反感，他难道还不懂？没有再往后退去，嗔怒的抬起头，却见那人却是一脸满足的笑颜。眉若朗星，一改以前的正襟之色。难得看他笑得如此清风拂面的，竟也不忍去拂他的意思。
只能转身吩咐筱洁去准备茶具永平，“爹，你我父女二人已很久没有促膝长谈了，小姒进宫已有一段时间，如今有些事却还想不明白，还望父亲指点。”
“指点不谈，只念姒儿一壶清风茶便足矣。”说完兀自走向茶室，看样子，近日他的心情不错，倒显得我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不知爹爹能否将近日朝中之事，如实告知。”有些生疏的摆弄着茶具，不禁有些懊恼，若是子青在，他定会出手助我。
“是不是在想，若是子青在，一定能助你吧。”当下一个闪神，茶壶偏歪。本能的伸出手去接，殊不知，滚烫的茶水落到手上，刺疼席卷而来，惊呼出声。尚未有反应，已被莫展庭拖至门口的，将手浸入山泉水中，顿时舒了一口气，但是舒坦只是暂时的，接踵而来的是绵疼。不禁苦笑，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连泡个茶都能如此惊天动地。
“让爹爹见笑了”低下头惊见莫展庭的身上也尽撒了茶水，惊道“爹爹，有没有烫到哪里？”
却被莫展庭一手拂开，“无碍！杨宣，快去传御医。”不远处的杨宣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立刻起身。
“慢着，杨宣不必了。爹爹，姒儿无碍。至是刚才的问题，还请爹爹快些回答。”忍着手心不时传来的刺疼，继续返回茶室的塌上。但见一室狼藉，剩下的清风茶叶零零散散的飘落各处，凋零不堪。筱洁已经带领宫人前来收拾，不一会儿茶室回复了原样。只是心间却仍在荡漾着那一句，“若是子青……”
“近日朝中各处人员略有改动，原先千里郡郡府冯流涵被调回了玄京，暂任兵部侍郎。此人，姒儿应当认识。”莫展庭言语间不时的看向我的手，眼神中带着愤恨，不甘于懊恼。
心里不禁暗生嗤笑，江山多娇，英雄折腰。所谓权臣，所谓王侯，所谓君王，不过如此，得了江山又如何，不过是一面无颜江山而已。
“那冯流涵如此了得？不过区区郡府，何以让他担任兵部要职？”况且，我离开千里郡之时，他还是一副自身难保的德性，陡然想起一人。
“近日，秦将军可有何动静？”不动声色的问道。
“姒儿何以问起此人？”莫展庭不解的将目光移上我的脸。
“不为何，只是昔日冯流涵曾将自己的爱女，赠与秦文龙之子秦怀瑞，不知爹可曾有印象。”秦怀瑞此人，年少气盛，出身候门。自恃将帅之才又自命不凡。当日对他讲的那一席话，虽只是权宜之计，但他似乎也所动摇。
此人是何等聪明，断然不可能在此刻反了那赵天暮。只是，如今将冯流涵召进玄京，参政议事，不知又是为哪般。赵天暮，难道都无所察觉？冯流涵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他背后的那位夫人却不得不让人……
“恩，印象倒是有点。听闻秦将军与那冯氏之女整日琴瑟在御，羡煞旁人，那冯氏享尽了专房荣宠。秦怀瑞更是花费巨资替那冯氏之女到处搜罗奇珍异宝。只是，尚未见他有婚娶之意。姒儿，你的手当真没事？”这最后一句话倒有点使人猝不及防的，看向自己的手此刻已布满了水泡，涨得像个馒头。恩，也可能是个熊掌。
“无妨，爹请放心。”朝他心虚的笑了一笑，刚才慌乱之中，只怕把他也烫得不轻。
“姒儿，这朝中之事也不是为父三言两语能讲清的，有些事得要自己去经历了才能判断好坏是非，而不是人云亦云。他日，若伴在君王侧，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学会自己分辨问题。他朝……”后面莫展庭未再讲下去，只是会心的看了我一眼。悠悠的叹道：“世上没有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儿。”
他笑，我亦笑，这样，也好，也好。
“那么，爹爹近日有何打算？”
莫展庭细细的看了我一眼，说：“当务之急是皇帝的身子，方才听杨宣说今日你去了玄阳宫。？”
说起玄阳宫，气就不打一处来“爹爹可知那秋航是何人?”
莫展庭低头不语，似在斟酌，想来秋航此等小人物应该是入不了他眼的。“秋航此人，先帝在世时只是一个听点宫人，连御前都到不了。怎奈先帝驾崩之时，后宫混乱，具体情况为父也不甚了解，当时只顾着对攘外戚。唔，不过有一人应该清楚得狠。”
“何人？”
“贤王，赵天思。”莫展庭微微说道，眉间微拢。
“哦？会是他？”有些讶异，不过细一想不禁莞尔。如果是这样，那么当日在风铃渡口遇见他时，也该也是刚刚从皇城乘乱逃脱。一个没有外戚士族的潦倒皇子，在那个外有权臣干政，内有皇后爪牙的动荡时期，能自保也属不易。细细想下去，他之所以出卖我，也只是为了换取自己的安宁。而我作为筹码，就也只能乖乖的回到皇城。还让我记得要恨他，呵呵，简直可笑，他索性就去投靠其他藩王，与朝廷抗衡，这样，至少还能留给我一点敬慕之意。
如今，费尽心思不过也只是枉作了小人。抛弃皇家尊严，独自逃亡视力为不忠；背叛友人，为己私欲，视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想那赵天暮也更不会把他放进眼里，可笑，可笑。
“爹，赵天思的生母为何人？他和赵天暮不是同胞手足吗？”
“这个就扯远了，他二人均是本朝皇叔。只是二人手中的权势范围来看，赵天思远不如他的兄长。”莫展庭不甚了解的道来，口气略带有疑问，似乎对其中的缘由也不甚清楚。也是，皇城之内的事怎可能事事都能料准。谁白了，也就是皇帝那家子的点破事。老婆娶多了，辈份，年纪自然就岔在里面了。
“那，爹爹可知赵天思的为人。”我继续问道。
“他？不值一提，放眼这朝野中，也不会有什么氏族阀门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目前来看，他应该是依附在赵天暮那边的。”莫展庭的眼神转向我，有一丝不明。
低头浅笑，接着问道：“那爹爹朝中最大的对手是何人？。
莫展庭亦笑，“怎么，小姒对这政事又重新开始感兴趣了？”
笑魇明媚，道“这是哪儿的话，姒儿何时让您觉得不感兴趣了？”低头泯一口茶水，馨香扑鼻，清淡甘甜。不禁一口气喝完，好奇的看着杯中的棕叶。
“这是？”
“棕叶。”
“怎么？这小小棕叶也有如此香气，不俗，不俗。”抬头看向莫展庭，有些不明就里。
“清风茶，固然是茗品。只是，棕叶也有它的不凡之处。姒儿从小性子执拗，喜欢的东西便不会再改变。不论身边的事物再美好，都不曾改变。”顿了一顿，意有所指“放弃，之于姒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爹爹，请明示。”兀自重新泡起了棕叶茶，香气减，味已淡，再好的茶叶也经不起滚水的历练，唯有那清风。
“子青已亲率十万都尉军镇守边陲去了。”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猛的站起身子，险些又撞翻茶杯，却被莫展庭一手拦下。
“听我说完。”莫展庭依旧淡淡的说道，“此番子青亲率都尉军，是为父的意思。”
“缘何？子青此刻离开玄京，未必是明智之举。”以前就说过，子青是亲文的，虽然论军法谋略子青不在莫展庭之下，不过率兵打仗之事难免让人觉得心惊。更何况，如今太平盛世，莫展庭和赵天暮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迷？还是说，莫展庭仅仅只是为了，为了，……
“我莫展庭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也不会卑劣到需要用一记私权来排除异己。我，有的是办法可以赢他，但，绝不会是这种。”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我无话可说。好，好，好，就算是我枉做小人“那么，究竟是为何？”不想再做口舌之辩，我和他之间的气氛总是能在瞬间剑拔弩张。
“原因有二，赵天暮平乱回朝之际，亲自招募了一批新兵，至此他手中玄甲军的精兵人数已达三十万，这是其一；其二，都尉军乃皇城卫军的一部分，能够驾驭这批军队便等于控制了皇城。姒儿，可明白为父之意？”
天平游戏，大家站在天平的两端。对面的一端站着，赵天暮，赵天思，皇太后和皇帝。我们这边有我，莫展庭，和子青。乍一看，似乎我们很吃亏。只是这吃亏只限于人数上，基本上赵天思和皇帝，我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至于太后，在这皇城之内尚且还是有一定的权势的，宫内有我和太后，朝上有爹和赵天暮，将领有赵天思和蔚子青。
还说什么是为了照顾我，为了能天天看见我，为了能……够了，不过都是一些唬弄小孩子的把戏，自己却真的还在那里恃宠而娇，奈何，奈何。
“那么，爹希望我做什么？”淡淡的喝着杯中残渣，香气全无，留下一圈狰狞的茶渍。
“我说过，只要你安心待在这皇城内，安心做尚敏郡主……”
“安心待在你身边，便可以了吧！”我接着他的话说道。
莫展庭柔和的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是，永远，待在，我身边！”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庭院内，微风乍起，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茶室内却是满目的静谧，这半年来，从出逃到追回，从受封到为主吟月宫，一切总是掌握在眼前的这个人手中。自己就像个风筝，看似有机会展翅高飞。可是，回首间总是有根线牵扯着，能不能飞，要飞多远，控制权始终不曾在自己手中。
以前最爱玩傀儡娃娃，对那种掌握一切的感觉很是骄傲。只是，回首间，自己和它有什么区别呢？不同的是，前者是个真正的傀儡，而我，有思想，有头脑又怎样，无非是更加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如果是个傀儡娃娃，总好过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的不堪。既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娃娃，那么我或许早该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这个禁锢我灵魂的身体，之于回去找少还有一丝希望。
外面的风有些大了，树影摇晃。透着一丝凉意，似在劝阻我。今年的夏天很短，冬天应该很快就到了。按上心房的位置，感觉有些窒息。闭闭眼睛，压下心中的那个想法。
脸颊传来一片温热，抬眼看去，莫展庭的手已抚在脸上，满眼疼惜。
“姒儿入宫，一直休养生息，为何却是清减了许多？”
“无妨，”鼻尖突然一酸，泪水瞬间流洒了出来，顺着手掌的曲线一直绵延到他的手腕上。莫展庭轻轻的抹去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泪不断的涌出，他亦不停的擦拭着。流多少就擦多少，没有一丝的不耐。我越哭越伤心，最后竟嘤嘤的哭出了声，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赵天思的背叛，不哭。子青的离去，不哭。如今却是这样一句平常的话，哭的前所未有的心碎。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姒儿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为父便带你出宫，带去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可好？”语气间带着心疼，带着无奈，带着不甘。
这就对了，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崇文摄政王，才是莫展庭。
颓然的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他。眼深似海，没有赵天暮的霸气，却有着君临天下的风范：“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爹之志，绝不在姒儿！”
脸上的温热逐渐抽离，留下点点的泪渍，微风拂面，带给我的却是噬骨的冰凉。微笑的看着莫展庭，平静的，不带一丝仇恨的看着他。除去任何，眼前的这个人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子青，我是会舍命去保护的。
风徐徐的减弱了，茶室中两盏清立的人影开始谈笑风生，时光仿佛回到了昔日的相府的书房之中，慈爱的父亲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在书房内侃侃而谈，时不时传来娇儿的嗔笑声，叫嚷声。
杯中重新添上了茶水，依旧是我最爱的清风。他笑，我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