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1 / 1)
隆冬行军,本就苦寒,再加上需快马加鞭,就更是苦不堪言,贺林平咬咬牙硬挺了下来,才过五日,腿部内侧就伤了一片。
贺林平与徐康策不在同一营帐,行军时也是一前一后,每每徐康策想寻贺林平时,都会被副将拉去商议军情,竟是五日内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周陆晨倒是在这五日内常与贺林平搭话,他俩行军时车马同行,但时常是周陆晨讲了十句,贺林平也答不出一句,饶是这样,周陆晨也总缠着贺林平聊东聊西,大约是这行军太过枯燥,总的想些法子消磨了。
行军第六日,大军进入了梁济府。
周陆晨又如往日一般来找贺林平讲话,却见贺林平面色青白,便问:“你脸色怎的如此不好?”
贺林平此刻是浑身酸痛,腿又被这马匹磨得厉害,本就懒怠搭理人,只冲周陆晨嗯了一声。周陆晨极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见贺林平回应他了,便想继续聊下去。
“这走马也有五日了,便是我这样的从小习武的也有些难受了,你是个读书人,必然是更受累些的,你也不必气馁。”周陆晨似乎在安慰贺林平,“这次回去了,你的骑术必然会精进一大截,现下你就多忍耐些。”
贺林平左耳听着,右耳就出了,却也是冲周陆晨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你接着这个!”周陆晨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个什么就朝贺林平扔过去,贺林平手比心快,还没回过神来,一手就接住了周陆晨丢过来的东西。
“喏,这个抹腿,伤了第二天骑马也就不那么疼了。”周陆晨解释说,“跌打损伤,这个好用!”
跌打损伤,这个好用。贺林平听了这句话,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徐康策也同他说过这句话,他那时的模样还带着些羞讷,极是好玩的,那像这几日,自己隔老远瞧他,铁着个面孔,很是严厉的感觉。
“你不用同我客气的。”周陆晨又将贺林平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我父亲交代了,贺家同周家是极其要好的,我同你在这军中自然要相互照应。”
贺林平只得道了谢又点头称是,心中想着,这周陆晨还真是个藏不住事的,心中想什么,口中就说了出来。
“再同我讲讲你二弟是个如何的人吧。”周陆晨的每日必问又来了。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同你讲的了。”贺林平耐着性子答。
“那你三弟呢?”周陆晨又问,“还有你叔伯的儿子呢?”
“都差不多。”贺林平家中同辈男子这几日被周陆晨盘问得一个不剩,“你问这些究竟为什么?”
“还以为你不会提问题呢。”周陆晨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然是有用的,你再问一句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贺林平不接茬,抓紧了马缰,竟有先走一步的趋势,周陆晨这才驱马快了一步,并上贺林平。
“别恼,我说!”周陆晨忙说,“我那本家小妹明年不就出阁了么,皇上早就将她许给了贺家,却又不知是那一位,我与她自幼亲厚,当然想多关心关心,毕竟,毕竟这是她以后的婆家,若是她相公人品样貌俱佳,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她相公……”
周陆晨的话语声越来越小,说到后来竟然哑了声音,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愁色,末了,贺林平竟然听到了周陆晨的一声轻叹,像是极其无可奈何一般,听得贺林平心中一颤,这般乐天儿郎也有忧虑之态
“若是怎样?”贺林平忍不住想问,可这次周陆晨却不接话了,只是摇摇头,一副无计可施的表情,就像那霜打了的秋花,蔫得蜷成一团。
两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便到了扎营地,周陆晨还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不知心中究竟在盘算什么。贺林平见他呆呆愣愣,便替他打好了饭菜,两人坐到一处,埋头吃饭。
周陆晨与贺林平闷声吃饭,一人端着食盒,一屁股坐到了贺林平身侧,俩人转头去看,竟是徐康策。
三人并排坐着吃饭,也都没有言语,徐康策从自己碗中挑了几块精肉,夹到贺林平碗中。周陆晨斜眼瞧见了,忙起身,对贺林平说:“既然你相公来了,那我就走了啊。”
贺林平一口饭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呛到气管中,猛烈的咳嗽起来,脸颊一下子憋的通红。徐康策放了碗筷,一边替贺林平抚背,一面对周陆晨点了个头,说:“嗯,你走吧。”
咳了好一阵,贺林平才缓过劲儿来,可脸上那片红晕仍是没有消散。
“还吃么?”徐康策指着贺林平没剩几口饭菜的食盒问,见贺林平摇摇头,便将那剩的饭食扒到自己碗中,和着自己碗中的饭菜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将碗筷叠在一起,摸了摸肚子,又去拿了个烧饼,回到贺林平身侧坐好,啃完了一张饼,抹抹嘴擦擦手,问贺林平:“刚才那人是谁?”
“周陆晨,你认识么?”贺林平答。
“周家的小子,认识。”徐康策说,“你这几天总同他一起讲话吃饭。”
“认识你还问。”贺林平低声嘀咕着。
“你腿是伤着么?我昨儿看你走路姿势奇奇怪怪的,正想问你,就被拉走了。”徐康策说着,就伸手去摸贺林平的腿,“我给你揉揉。”
贺林平左右瞄了瞄,见无人注意此处,就放任徐康策给他捏着腿,他还记得秋狩那会儿,也是腿疼,徐康策给揉了片刻,竟好了大半。
“嘉王爷没想把你弄回去?”贺林平低声问。
“想。”徐康策答,“但他也没有办法,出来容易回去难。若是他能同意就好了,我也十分不愿逆着他的意思办事。为民除害,本是好事一桩,我知父亲是怕我伤了性命,可我终归是要做些事情的,便只能违拗他了。”
见徐康策神色恹恹,贺林平心知徐康策不愿再讲这个话题,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把那边的水递我。”徐康策像是想到什么似得,松了贺林平的腿,朝贺林平身侧的水壶点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盒子。
贺林平将水壶递给他,见他从那小药盒子中倒出个褐色药丸,含在口中,又饮水送服,忙将那药盒子夺了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问:“你怎的了?这是什么药?”
“调养的,我自小便在喝。”徐康策从贺林平手中拿回药盒子收好,又去帮贺林平揉腿,“在家的时候喝得是汤药,出来了便制成药丸,方便随身带着。”
“这药怪的很。”贺林平微微皱眉,刚刚他闻了闻,觉得这药说不出的古怪。
“宝画那个怪人制的,自然是怪的了。”徐康策轻笑一声答了,“还好他这次出门前制了一堆留着,不然我也不知去哪儿寻这药了。”
正待贺林平继续说时,忽听得三声急促的布谷鸟叫,忙偏头去寻那声音来源,徐康策却装作没听见似得,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
“你跟我来!”贺林平抓了徐康策的手腕,便把他往那避人的偏僻处带。徐康策感觉贺林平抓着自己的手特别紧,紧的都要勒出一圈印子。
见左右再无他人,贺林平凭空说了一句:“出来吧。”等了一会儿,却是一点动静也无,贺林平只得再说:“出来吧,这是我的命令。”
这时,才看的一劲装打扮的青年鬼魅一般的不知从何处冒出,跪在贺林平身前。
那青年却是抬眼看了一眼徐康策,又匆匆低下头。
徐康策瞧了贺林平绷得极紧的脸,忙说,“我先避开,你们谈。”
贺林平又收紧了握着徐康策腕自的手,转头对徐康策说:“留下,有事。”说完,便对那暗羽卫吩咐,“今日起你跟着徐康策,护他安全。”
“他?/我?”暗羽卫同徐康策同时反问。
“对。”贺林平转头对徐康策说,“刀枪无言,暗箭难防,找个人替你盯着些,我好安心。带你来就是让你认识认识,他们不会害你。”
“可是……”徐康策是想拒绝的,一个男人,让另外一个男人保护,听起来实在是不大好。
“没有可是。”贺林平斩钉截铁,“你这次出门匆忙,连宝棋都未带上,我实在是不放心。你若是想让我安心些,便让他跟着你。想传递什么消息予我,也可交给他们。我并非觉得你在战场不可自保,只是想以我的方式护你一次。你护了我这么多次,难道一次都不肯让我回护么?”
贺林平的一番话倒让徐康策哑口无言,只得应了个好。
就在此时,远听得有人高呼“徐将军!”,想来应是副将派人来找,徐康策留了一句“我回头派人把惊帆给你送来”便跑远了。
见徐康策走远,贺林平方问:“爷爷怎样了?”
“瑞王爷被贺大人软禁了,目前探不得一点消息,应是性命无忧,来请示主子下一步行动。”那青年是暗羽卫的小星,此刻已然起身,压低了声音答着。
“果然有蹊跷。”贺林平说完,便垂眼想着,“这样,大小夜同大月去爷爷那边,想办法救出爷爷,再去探爷爷东山军的动向,最好弄清楚父亲和爷爷之间到底怎么了。”贺林平吩咐道,“大星留在我处,小月通传消息。”
暗羽卫点头领命,却没有离开。
贺林平见身前的暗羽卫并未离开,便问:“还有何事?”
“嘉王爷在朝中活动,似乎在想办法将徐康策从军中弄出来,皇上有意阻碍,怕是曹将军也不会让徐康策好过。那齐副将虽是嘉王爷安排的,因着事先不知徐康策要来,也是不能有什么作为了,徐康策还得在军中呆上一段时日,但终究要回嘉王府的。”暗羽卫小星见说。
“嗯?”贺林平不懂暗羽卫为何突然说此一段,“你想说什么?”
“徐康策是嘉王府的人。”暗羽卫说,声音波澜不惊。
贺林平沉默片刻,叹息一般的说:“我知道。”
“那主子为何对那人如此好?”暗羽卫又问,“这是主子第一次将我们示于人前。”
“我想护住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那必然是都得护周全了。”贺林平答,语气也是平淡。
暗羽卫不语,仍是立在贺林平身前。
“你去吧。爷爷的安全是首要的。”贺林平说完,转身便走。
贺林平走得有些慢,腿还是酸麻的,有些使不上劲儿。
往南走了这多时日,北风已经弱了不少,可阴冷的感觉却一日胜过一日,丝丝的像□□一样渗入皮肤再侵蚀脏腑。贺林平捂紧了自己,略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拖着腿向前,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张纸片,似乎只要一阵强风,便可将他吹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