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答与问(1 / 1)
当莱因哈特率兵在同盟境内征战驰骋的时候,留在奥丁的吉尔菲艾斯也并未有丝毫放松。身为后方总司令官的他深知,补给永远是军事行动中最关键的一环,更何况,在帝国本土与前线之间,还隔着一段不可小觑的距离——被选为自由行星同盟的第一任元首、却以年老及眼盲为理由而坚辞不就的古恩•基姆•霍尔曾经将此称为“距离的防壁”;银河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二世的司法尚书、秉性刚直不阿的缪兹,则以“距离的暴虐”来劝阻皇帝放弃侵略同盟的计划。
距离是决定军事上的输送、补给、通讯、指挥系统等一切活动的关键因素,其中的困难程度总是与距离成正比。这是军事上的常识,帝国军和同盟军都曾不只一次因为轻视这一点而体验了充满痛苦和屈辱的败仗经验。
如今,杰出的军事天才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所率领的庞大舰队,突破了费沙回廊,又在兰提马利欧星域大败同盟军主力,看上去似乎已经克服了“距离的暴虐”,打破了这道“距离的防壁”。可是,吉尔菲艾斯并不会被这一两场战斗的胜利所迷惑,超过两千万大军的补给及和帝国本土间的联络问题,是比战斗本身更需要密切关注和重视的。
吉尔菲艾斯知道,对那位有着熔金发丝、光耀宇宙的年轻人来说,帝都奥丁与前线一万五千光年的距离,绝对不算远;然而,士兵们所能承受的距离又怎么能与莱因哈特相比。头顶的星座不同了,这样的陌生感会随着时间的积累,不断蚕食士兵的心理防线,如果补给及联络再出现问题,那么军心必将动摇、以致自乱阵脚。
由此推之,将来远征同盟成功之后,对新领地的统治如果还以奥丁为根据地,就脱离不了“距离的暴虐”的纠缠了。是不是应该把帝都从奥丁移至费沙呢?奥丁虽是高登巴姆王朝选定的首都,但未来的罗严克拉姆王朝却没有必要将落脚点局限在此。新帝国的版图将扩大为旧帝国的两倍以上,刚好位于旧领土与新领土的交叉点的费沙,则完全可作为物资及情报的蓄积中心,成为统治中枢。如今的费沙回廊,同盟侧入口已有“秃鹰之城”,只要在帝国侧入口再建立一个类似的军事要塞,就能较为快捷的确保对首都星的防御……
吉尔菲艾斯并不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因为他相信,莱因哈特也一定有着同样的打算。
*
吉尔菲艾斯知悉帝国军占领乌鲁瓦希行星之后,便推测莱因哈特应该会在此处建立军事基地,因此,在莱因哈特的决定传达至奥丁前,吉尔菲艾斯已经开始着手建设工程的物资筹备。
这些日子,汉斯•爱德华•贝尔玄克中将看着自己尊敬的年轻长官日夜不分的与物资问题缠斗,还要挤出时间过目民政措施,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贝尔玄克当然明白补给的重要,但是他曾经目睹过这名红发的指挥官叱咤战场、所向披靡的英姿,此时便不由自主的为他的惊世才华无法正确施展感到惋惜;同时,他更是不自觉的以长辈的立场,为这个默默无言的担负起如此高强度工作的晚辈的健康问题感到担忧。这天,看着吉尔菲艾斯越发苍白的脸色,贝尔玄克终于忍不住进言到:“阁下,这些工作固然要紧,但过度疲劳恐怕会对判断力造成影响。”
吉尔菲艾斯抬起头,看着年长的副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把这份文件看完就下班,请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吉尔菲艾斯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办公室,贝尔玄克就绝不会去休息。吉尔菲艾斯不想让这位稳重得力的助手因为自己而太过操劳。另外,吉尔菲艾斯也自觉到,过了中午后,他已经屡次在看文件的时候走神,确实有些精神不济。好在重要事务已经处理完毕,吉尔菲艾斯便接受了副官的劝谏。
由警卫兵驾驶的地上车,驶向吉尔菲艾斯元帅的府邸。红发元帅本人坐在后座上,漫无目的看向窗户外的路面。街灯在道路上划分出光与暗的区域,以均衡的频率在吉尔菲艾斯眼前交替过度,让吉尔菲艾斯感到莫名眼熟。他在薄雾弥漫的记忆空间中搜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缕一闪而过的亮光的源头。
在内战之时,在另一颗行星上,他也曾在掌灯时分,经过这样一条平坦的街道——那颗行星名叫干达布斯,那条街道将他引向一个姑娘,她披着由星星与焰火的光辉织就的轻纱,安静的等在道路的尽头。
吉尔菲艾斯猛然意识到,自从莱因哈特从奥丁启程,自己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姑娘。吉尔菲艾斯的心仿佛忽然被挖空了一块,就连疲劳都从这空洞里流走了。
成天埋首于工作,以至于忽略了那个本该被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的重要之人。这种错误,难道应该被饶恕吗!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给与她最万全的照料!
吉尔菲艾斯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心中翻涌起浓稠而苦涩的愧疚。
——殿下就拜托你了。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接受这份贵重的嘱托……高挑而俊朗的年轻人绝望的想着,他沮丧的垂下肩膀,低下了头。
吉尔菲艾斯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走下车,尚未站稳,听见动静的吉尔菲艾斯老夫人已经打开家门,迎了上来。
看到母亲喜出望外的神情,吉尔菲艾斯不由的一愣。母亲已经拽着儿子的胳膊往屋里走,还一面谨慎的压低声音,美滋滋的说:“齐格飞,蕾欧娜小姐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呀!”
吉尔菲艾斯恍恍惚惚的跟着母亲踏进自家客厅,原本坐在沙发上聊着天的两个人已闻声回头看来。其中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先生,当然是吉尔菲艾斯的父亲;而另一位——
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小姐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红发的友人。她的神情冷淡如常,浅栗色的短发随意散落在肩头,琥珀色的眼睛里荡着浅浅的光晕,她一身休闲装束,靓丽灵动……
吉尔菲艾斯一时间如坠梦境,脚步不由得有些虚浮。母亲和父亲似乎都在对他说着什么,但在吉尔菲艾斯听来,他们的声音变得那样模糊和遥远。吉尔菲艾斯目不转睛的望着心中的姑娘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倒不如说,他根本忘记了移开视线,忘记了言语,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对宛如名画家精心描绘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清冽脆亮的嗓音毫不客气的击碎了他荒诞的怀疑。
“吉尔菲艾斯,你这是什么表情?见到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一瞬间,仿佛有一点光在吉尔菲艾斯的心底无声的炸裂开来,霸道的将弥漫整个世界的雾气冲刷殆尽,一切都变得鲜亮透彻起来。吉尔菲艾斯感觉到了壁炉里炉火的温热,闻到了餐桌上备好的菜肴的鲜香,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愉悦,重复着再熟悉不过的应答,“是,蕾欧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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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技术部的全体专家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奥丁与前线的通讯顺畅,尤其是当远征部队通过费沙回廊和伊谢尔伦回廊、进入同盟境内之后,在陌生的星域内,要尽可能多的建立信号中继站,同时还要设法保证信号传输的安全性。
这项工作从提议到执行,都由目前身在秃鹰之城的尼古拉斯•库尔茨技术上将全权负责。至此,莱因哈特对这位技术上将的眼界和能力给与了足够的肯定,让库尔兹有资本在日后荣任科学技术部总监。
兰尼斯特技术少将则在库尔茨技术上将的授命下,负责奥丁与伊谢尔伦回廊军之间的通讯。帝国军长久以来花费了不少力气来巩固奥丁与伊谢尔伦的通讯,蕾欧娜的工作表面上看来并不繁重。然而,一来,她受库尔茨所托,还需要分心协助另一些同事,确保奥丁与费沙的通讯;二来,她深受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的影响,断不会看轻“通讯”在战争中的作用,因此,她这些日子也忙得不可开交。
蕾欧娜不时会去史瓦齐别馆小住几天——对她来说,无论是史瓦齐别馆,还是林贝尔克•休特拉杰区的小屋都是她的家。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位红发挚友。渐渐的,她开始为这样的分离感到不适,就好像本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却忽然不告而别。
从这个时候开始,蕾欧娜才切实体认到,她的两位友人之间的分歧程度之重。蕾欧娜可以确定莱因哈特的态度,并为此感到安心;然而,她却完全无从揣测吉尔菲艾斯的想法——那位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忽然变成了陌生人。这种状况令蕾欧娜感到格外压抑和烦躁。
这天,蕾欧娜终于受够了持续多日的心神不宁,想要见一见吉尔菲艾斯的愿望顿时变得无比强烈。她以最快速度结束了当日的工作,一下班就直接去了吉尔菲艾斯元帅的官邸。
吉尔菲艾斯还没有回家。蕾欧娜对来开门的老夫人自我介绍到:“晚上好,我叫蕾欧娜•冯•兰尼斯特,是吉尔菲艾斯的朋友。”
这样的造访十分突兀,造访者的态度更是生硬,但是,这都不能影响“蕾欧娜”这个名字给吉尔菲艾斯的母亲带来的惊喜。
儿子常常把“蕾欧娜小姐”挂在嘴边,做母亲的很容易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吉尔菲艾斯老夫人曾向儿子打听过那位小姐的情况,知道她自小父母双亡。因此,即使站在眼前的姑娘,表情太过冷淡单调,老夫人也很自然的以各种理由予以包容和谅解了。
在随后的接触中,吉尔菲艾斯的父母更是欣喜的发现,这位小姐的性情其实并不像她的神情那样拒人千里。吉尔菲艾斯老夫人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蕾欧娜竟然能与吉尔菲艾斯老先生聊起兰花——当然,“聊”这个动作的发出者,是在后院种满了兰花的男主人;而那位在此前从没关注过“兰花”这种植物的小姐,却也出于研究者的本能,对“种兰花”这门学问表现出了好奇。
再没有什么比恰当的提问更能鼓励聊天者侃侃而谈的了。甚至在儿子回家后,四人移至餐桌上,吉尔菲艾斯老先生仍旧红光满面的继续与蕾欧娜交流他的种花心得。
“好啦,孩子他爸,你每天把这些内容翻来覆去的说,烦不烦呀!”吉尔菲艾斯老夫人佯嗔着,一面往丈夫的碟子里拨进一块黑椒牛排,随即转头对蕾欧娜和颜悦色道,“蕾欧娜小姐,你要是对兰花有兴趣,以后可以常来玩,或者问问齐格飞,”母亲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脸上浮现出无尽的骄傲,“他可比他爸清楚得多。”
吉尔菲艾斯老先生张开嘴,想要反驳妻子的信口开河,在遭遇妻子的白眼暗示后,便识趣的往嘴里塞进了一块牛肉。这对夫妻的无声交流并没有被发现,因为蕾欧娜正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吉尔菲艾斯——她可不知道吉尔菲艾斯还精通于种兰花。她的红发好友带着无奈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肯定了蕾欧娜的猜测,蕾欧娜这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却也没有揭破吉尔菲艾斯老夫人的夸大其词。——这样的举动并不会让蕾欧娜不悦,反而令她倍感温馨,毕竟,母亲夸耀儿子,总是那样天经地义。
老先生一声不吭的埋头吃饭,老夫人便不客气的占用了这段用餐时间,对蕾欧娜津津有味的讲起了自己儿子的事情。蕾欧娜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用眼睛瞄一瞄她的红发友人。在老夫人的故事里,那个和吉尔菲艾斯有着同样名字的男孩,是在蕾欧娜的记忆范围之外的。
被母亲当成笑话的儿时糗事,让吉尔菲艾斯不由得涨红了脸。他几次尝试着插嘴,但显然,无论是发言者还是听众,都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理会吉尔菲艾斯的窘境。吉尔菲艾斯只好苦笑着,被迫旁听。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妥协也是有回报的。因为,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也牵动着那位专心听故事的小姐的情绪,或好奇、或惊讶、或憋笑……表情多到无法被她向来冷淡的面具一并掩盖,悄悄的从她的眉梢、眼角和唇边流露了出来。吉尔菲艾斯从来没有见过蕾欧娜这些模样。红发的年轻人一个也舍不得错过,将它们细致的收集起来,珍藏在心底。——不知从何时起,旁听者变成了欣赏者和寻宝者。
边用餐边聊天的结果就是,这顿简单的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蕾欧娜看着已经超过九点的时钟,想到吉尔菲艾斯已经忙了一整天,便不想过多打搅,起身向馆邸的主人们表达了感谢和离去之意。两位老人则记得儿子曾说过这位小姐身体不太好,便也不想耽误她休息,邀请她下次务必再来后,将她送到了门口。他们的儿子则自然而然的充当了护送公主回家的骑士。
直到吉尔菲艾斯的官舍从地上车的后视镜中消失,蕾欧娜还忍不住回味着从老夫人那里听来的趣闻,不时看看身边沉稳有加的友人,嘴角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吉尔菲艾斯设定好地上车的驾驶程序,侧过头就撞上了蕾欧娜古怪的打量的视线,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微红着脸,急忙为自己辩护,“蕾欧娜小姐,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只有几岁……”他无辜的苦笑着,嘟哝,“……也不知道母亲怎么连这些小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她是一位母亲。”蕾欧娜以清淡却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着。
从蕾欧娜的神情中悄然流露出的怀念与柔情,就如同一股温暖的溪流,注入吉尔菲艾斯的心湖,暖意瞬间漫过四肢百骸,令他顿觉舒畅惬意。
“你说的对,蕾欧娜小姐。”吉尔菲艾斯的笑容温柔如昔,晴空色的眼眸里书写着他的赞同,也完美的掩饰了他的纵容。
然而,这样和煦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蕾欧娜很快就从友人略显苍白的脸色中,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的愉悦逐渐被担忧所取代。蕾欧娜略微迟疑了一下,出声道:“……吉尔菲艾斯,这次‘诸神的黄昏’之战,你更愿意留守奥丁吗?”
不期然的询问,伴着那清冷的嗓音,化作一粒不起眼的冰渣,迸进了吉尔菲艾斯毫无防备的胸膛,令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吉尔菲艾斯随即将脸转向正前方,以掩饰自己僵硬的神情。两秒钟后,他才说道:“这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命令。”那声音听上去就好象在播放事先录制好的录音带——练习过无数次台词,每一个停顿和起伏都是那么模式化。
无论是这死气沉沉的回答,还是那疏远官样的称谓,都令蕾欧娜不悦。她的语气顿时降了好几度,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是在问,吉尔菲艾斯‘你自己’想怎么做?”
吉尔菲艾斯抿紧了嘴唇。那一日,他在生死一线间听见了那位金发霸者无言的决意。从那以后,吉尔菲艾斯就不断的自我告诫,自己的想法根本不重要,放弃思考,一切只要遵从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命令就行了。
然而,吉尔菲艾斯却无法做到。有一样东西,他必须坚持——他的友人所要建立的新秩序,是公平和正义的载体,那么通往新秩序的道路,不也应该光洁坦荡么?任何龌龊阴暗的污点,都有可能腐蚀新秩序的基石,吉尔菲艾斯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推翻高登巴姆王朝、用新秩序统一宇宙,是吉尔菲艾斯的挚友的全部梦想,是吉尔菲艾斯无论如何都想守护和支持的宝贵意愿。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友人的梦想看似快要达成,却不是以自己最希望的方式;自己曾向友人提出意见,却只让友人与自己的距离愈发遥远……
勇敢的红发青年为此感到万分困惑和迷茫,甚至前所未有的感到恐惧。
友情、梦想和信念——吉尔菲艾斯无法背弃任何一个,也害怕失去任何一个。
蕾欧娜终于忍受不了这长久的沉默。吉尔菲艾斯苦苦纠结的神情,令她不自觉的放缓了语调,小心的确认道:“……吉尔菲艾斯,你相信莱因哈特吗?”
——我当然是相信莱因哈特大人的。
曾经的笃定,如今却成了犹豫。但是,吉尔菲艾斯仍然强迫自己给出肯定的答复,否则,必定会让那个姑娘更加担心。
“……我当然相信。”
“那就告诉他,你想怎么做。”
这明快的建议,显然太过天真。吉尔菲艾斯只能回以宽和却空洞的浅笑,竭力按下心中的痛楚,耐心的开解道:“蕾欧娜小姐,我只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一名部下。任何一名统治者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顾及所有部下的意愿。”
蕾欧娜没有想到,红发友人竟然怀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吉尔菲艾斯!”
那个姑娘从未以如此气恼和严厉的声音,呼唤过自己的名字。吉尔菲艾斯惊惧之下,终于不再躲避蕾欧娜探寻的目光,转头看向浅栗色头发的姑娘。于是,吉尔菲艾斯看到了令他心如刀绞的一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勃发的怒气和强烈的悲哀所渲染,在暗色调的车厢中显得格外阴冷怆然。
“你们考虑的事情我不懂……”被自责压得低落下去的声音,依旧顽强的继续说道,“但是,吉尔菲艾斯,那是莱因哈特啊!”一贯冷淡的嗓音,此刻也仿佛乱了分寸,竟然隐约带着啜泣的尾音,微微颤抖着,“如果你只是把他当成上司,他又怎么可能听得到朋友的话语!”
吉尔菲艾斯无法言语。
发了誓要照顾好蕾欧娜的人是自己,让她如此伤心的人也是自己;想要和莱因哈特做朋友的人是自己,把莱因哈特远远置于“上司”的高位上的,也是自己……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两位友人的人,不就是自己吗?为什么自己一件事也做不好?为什么错的总是自己!!
吉尔菲艾斯这样自责的时候,他心中的另一个声音立刻就开始了义正言辞的反驳:决定对威斯塔特置之不理的人,明明是莱因哈特;袖手旁观二百万平民死去,还自诩正义?莱因哈特分明做错了,为什么被要求妥协的人却是自己!放任皇帝被盗,导致诺顿中将自裁,一而再再而三的牺牲无辜的人,以欺骗的方式操纵战争,这有什么正确性可言!所谓公正,难道只是统治者精心粉饰的表象吗?为什么自己心中的那个姑娘要一味的偏袒别人,甚至不惜苛责自己……
纷乱错杂的情绪像失控的野马一般,在吉尔菲艾斯的身体里乱窜,吉尔菲艾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好不容易才拽紧了几近分崩离析的理智,勉强驾驭住情感。
吉尔菲艾斯别开了脸,将视线投向车灯力所不及的那片无尽蔓延的黑暗。疲惫像泥浆一样,阻碍着思绪的车轮持续转动。吉尔菲艾斯无力思考,也不期待解答;他不想责备谁,也不愿意被责备……
“……吉尔菲艾斯?”蕾欧娜试探着叫了一声,吉尔菲艾斯仿若未闻。蕾欧娜于是知道,红发友人拒绝回应她的希望。
这是吉尔菲艾斯第一次拒绝蕾欧娜,而他表达拒绝的方式,也是那样温和而坚决。
蕾欧娜没有继续劝说。她固然希望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能和好如初,但是,如果这样的结果要以勉强吉尔菲艾斯让步为代价,蕾欧娜也不会认可。
蕾欧娜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失落和担忧随之充斥在车厢中。
三个人约定好的未来,本以为正在接近,却不知何时又悄然远离了……
“……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暗淡的嗓音宛如凋零的花瓣,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无人回答的问话,越显孤寂和凄凉。
吉尔菲艾斯为之心颤不已的同时,仍固执的认定——
唯有罗严克拉姆公爵,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