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除夕夜(1 / 1)
不多会儿,屋内的火盆便被一一添加妥当。边流溪在花楚身旁站定,俯首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流溪自小孤苦无依,幸而被大户人家收留,学得一身武艺,以此帮人走镖度日。”
“走镖?”
见她不明白,边流溪解释道:“南方繁华富饶,多腰缠万贯的商贾人家,有些生意作的大了,需远路途运送货物,为确保安全,会雇用一些有武艺的人负责运送。流溪之前便是做这个的。”
“哦。”
“走镖路途凶险,多会遇到强徒悍匪。前些日子,想必公子也听说了,多年未有过动静的南峰寨突然有山匪下山扰民,流溪走镖途中不幸遇上,以至寡不敌众,丢失了货物。”
“南峰寨?!”花楚神经立刻绷紧,焦急道,“他们很难对付吗?”
“武艺并不算高强,只是会耍些下作毒物,让人防不胜防,最终败下阵来。”
听他这样说,花楚反倒放心许多。当初娘亲精通医术,用毒却更精湛。爹爹与娘亲多年夫妻,耳濡目染,便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南峰寨的人若是想凭毒物来对付爹爹,无非是班门弄斧,讨不得好处。
想到这里,花楚疑惑道:“这些事跟玉佩有何关联?”
边流溪苦笑道:“公子不知这走镖人身份低微如奴隶,平时赚取的钱财都要上交给主人,也就是当初收留流溪的那户人家。然,丢失货物,按以往惯例,则是要以命相赔的。多数走镖人都是这般送的命,即便从土匪手中逃脱,却仍是难逃一死。走投无路之际,流溪贪生怕死,凭着轻功还算可以,冒险反从山匪手中抢得一些钱财以作盘缠,连夜逃来了凤安。而公子的玉佩便是那时候抢来的。故而,公子说流溪偷窃倒也不冤枉。”
花楚眉头紧锁,听他说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先不论真假,哑哥哥的消息她是半点都没听出来。山匪手中的东西哪会寻到源头?何况那山匪如今也是无处可寻。
无奈,只得把哑哥哥的事暂且放到一边。花楚又开始琢磨刚才边流溪的话。回想到他之前那一身毒,以及提到玉佩时有些躲闪的眼神,他所言似乎是真的。不过,还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那你为何擅自闯入我太尉府,还将南边别院的阵法毁了个干净?”
“流溪虽身份低微,但为主人赚取的利益达到一定额度后,便可获得自由身。早先听闻太尉府会在来年四月初招纳门客,到时不论身份高低贵贱,若能通过会试,皆可得到重用。流溪自幼生活在南方,对太尉大人的英明耳闻已久,若能凭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大人效力,此生便也无憾了。”
说到这里,边流溪长叹一声,静默片刻,才继续道:“可怜造化弄人,流溪在即将获得自由身时犯下差错,狼狈逃到凤安。想着若偷潜入太尉府查探些情况,会试时便能多几分胜算。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府上戒备如此森严,误触到南边别院内环环相扣的机关,为活命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将其毁去,自此闯下大祸。”
“倒是有些本事,那南边别院,曲伯如今仍未布置好呢。”
边流溪面有窘色,见花楚虽仍是漫不经心的在火盆上方晃悠着纤手取暖,却语带揶揄。一时拿不准她的心思,只好俯首跪下请罪。
“给府上添得麻烦,流溪任凭公子处置。”
这次花楚对他的跪拜淡定许多,只斜眼看了下,便收回目光,起身向外走去。
“那就跟我来。”
南边别院里,曲伯正拿了图纸指挥下人修补机关,重置阵法。见她过来,忙笑着迎上前来,道:“这化雪天儿最是寒冷,公子怎的不在屋内待着?若是受凉,可不又得喝那些苦巴巴的草药?”
从小到大,曲伯都很疼她,知她最烦喝药,便每逢天变,都不忘叮嘱她几句。花楚心里淌过暖流,面上却故作不高兴道:“本公子体壮如牛,哪是那么容易就病倒的?倒是曲伯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好让我们放心。”
曲伯一笑,眼角的皱纹都堆起来了,欣慰道:“公子果真是长大了,会体贴人了。将军若是知道,定会更高兴。”
“那是自然。”花楚嘴角微勾,笑道,“城南别院中那几个乞儿素来与你亲厚,今夜便是除夕,这里的事曲伯就别管了,快去收拾一下过去陪他们罢,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不去了。”提到那几个孩子,曲伯脸上的笑容更显,“今年将军不在府上,老奴还是留下来陪公子罢。”
“你我经常能见,那几个孩子却是就盼着逢年过节能与你聚上几日。正好爹爹这次送来的东西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我瞧着甚是欢喜,眼下正好腾出空来把玩,曲伯就不用挂心我了。”
曲伯眼角有些湿润,知她一片好心,又实在对那几个孩子想念的紧,便也不再拒绝,只不放心的叮嘱道:“公子虽不喜热闹,但毕竟是大年夜,还是欢闹些好,莫要把自己关到屋子里面不出来。”
花楚点点头,让他放心。待曲伯走远,便又沉了脸,回头对身后的边流溪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既然毁得了,那就应该有本事修好。本公子怕冷,就不奉陪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除夕夜本是团圆夜,花楚早早的去祠堂祭拜过祖亲,便躲在青园里发呆。
星楼位处青园,有近十丈高,是座观景楼。花楚坐在顶层,眺望着府内,包括府外的热闹人群,更觉得孤身寂寥。
尹氏一族历经几代,本就人丁稀薄,经过十年前的战乱生活,更是只剩爹爹与她二人,再无其他旁支。且爹爹极为宠爱娘亲,即便娘亲过世多年也未纳妾另娶,在世时便更不用说。
所以,如今爹爹算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寒风吹过,伴随有轻微的脚步声。花楚回过神来,紧紧皱起眉头。是谁?竟敢闯她青园?!
回头看过去,果见是那阴魂不散的边流溪,不由怒道:“青园是府上禁地,谁许你进来的?!”
见她在这里,边流溪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可怜兮兮道:“流溪在府上的这几日甚少与人说话,实在不知这里是禁地。无意中打扰到公子清净,还请见谅。”
“……”
无耻!每次都是理由一大堆。心情不好,花楚不想与他理论,只冷冷道:“那就赶紧滚出去!”
相较于她的火冒三丈、恶言相向,边流溪始终是眉眼带笑、温声婉言。
“流溪之前的伤势尚未痊愈,走了这么点路竟是有些脱力。公子良善,可否容我先在此歇息片刻再走?”
“……”
无耻!伤势未愈不好好休息,跑这里登高?伤势未愈,大寒天儿的穿件单衣来回晃悠?花楚恨恨的闭上眼,不想看见那个一边假惺惺的问她意愿,一边不由分说坐旁边石凳上不走的无赖。
然,看不见是看不见了,耳边却聒噪得不行。
“自初遇公子那日,就见公子一直闷闷不乐,似是有心事。眼下闲来无事,不知可愿说与流溪听?”
“是在担心太尉大人吗?公子放心,太尉大人骁勇善战,定很快就能平安归来。”
“新春佳节,像公子这般有人可思念,有家能温存,也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不若流溪,一生颠沛流离,却始终无家可归,更不知应该挂念谁。方才在屋内听府中热闹异常,忍不住出来,却发现越热闹的地方越显孤寂。特寻了个僻静地方,不曾想惹得公子生气,实在是不应该。”
“既然公子眼里如此容不下流溪,那流溪告辞便是。”
有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应是他要起身离开。花楚这才睁开眼,咬牙切齿道:“慢走不送!”
本以为会是气势滂沱的话语,说出来时却不受控制的生生变了味道,略带哽咽的声音竟与前世她在边流溪面前赌气撒娇时的腔调一样。
许是同她一样听出了异样,但见那边流溪止住步子,返回来俯身半蹲于她身前,柔声道:“公子可是眼里不小心进了沙子?”
有台阶可下,花楚自是不客气,瞬间就红了眼睛,低头不再说话。
“公子莫怕,吹出来就好。”
说话间,她的脸被人轻轻捧起。只着一件单薄衣衫,他的手却暖如朝阳,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眼睛周围,氤氲出白色的雾气。
他一定是故意的,花楚想。明知她眼中的水花多的快要容不下,还吹那么用力,以至于水花全部决了堤,成串成串的落下来,再也止不住。
花楚呆呆的抬眸看他,今夜的天空黑暗阴沉,以至于除了他的眼睛,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是了,就是这双足以和星星媲美的眼睛,让她陷进去出不来的。多迷人啊,温柔得像是一条小溪,流淌在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突然又想到那日他拒绝她时眼中的冰凉,花楚心口一酸,连日来的委屈、不安、愤怒、迷茫,通通汇聚在一起,凝聚于指尖,甩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